这下,丁恒只能先把丁琳的事放到一旁,而后起身便朝门外走去,可才刚走下台阶,便看到燕臻和连晖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丁恒一怔,连忙给身后的丁琳使了个眼色,单膝下跪请安道:“参见陛下。”
身后的丁琳也跟着跪下,“臣女参见陛下。”
燕臻对于自己的爱将还是颇为和善的,虚扶了一下,道:“起来吧。”
两人起身,然后跟着燕臻一并往正堂走去,进去之后,丁恒便使劲给丁琳使眼色,可是丁琳就像是没有感觉似的,进前福了福身,而后低声道:“臣女去给陛下备茶。”
燕臻并不在意,因此连理都没有理一句,丁琳却觉得他是默许了自己的行为,轻抿了下唇,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待她离开之后,燕臻才打量着满桌的点心开口问道:“这么晚了,还没有用晚膳?”
丁恒忙道:“臣已经吃过了,这些是臣妹亲自做的,所以端过来说是给臣尝一尝。”
他到底是疼爱妹妹的人,也懂得自家妹妹的心思,道:“陛下,您可用了晚膳?若是没有,便将就着垫一垫肚子。臣现在去给您传膳。”
燕臻却笑着道:“自然是吃过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着丁恒,而是微抬着双眸,看向门外的远处,平日写满了冷淡和高不可攀的眸子此时溢满了温柔的笑,便是丁恒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他这般明朗的笑容。
陛下前日离开的时候,还是满目疲惫,倦色上头,如今不过过去了一天的时间,心情竟然这般好。
丁恒禁不住一愣,而后竟莫名觉得自己像是撞破了什么似的,心虚一般低下了头。
然而丁琳端着茶水再度回来的时候,却正看见燕臻双眸浅笑的一幕,这让他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次除夕夜宴。
那一年,她刚刚满十四岁,被哥哥带着入皇宫赴宴。
因为哥哥的原因,她得以跟在哥哥的身后,到玉阶下给陛下请安,她胆小,又忍不住好奇,偷偷抬头之后,第一次见到了大雍的皇帝。
哥哥虽然是天子近臣,在家里的时候却很少会谈论政事,因此她对于皇帝的一切,都是靠着话本和传说想象出来的。
而从前在她的想象中,皇帝本人多半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蓄着胡须,弓着背,满眼浑浊,身边还坐满了美人佳丽,一个一个挤上前求他的恩宠和喜爱。
然而她眼前所看见的这个皇帝,却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那么年轻,那么挺拔,那么俊美,她隔着长长高高的玉阶,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尊贵气质,只让人看一眼,都觉得目眩头晕。
身边哥哥在说什么她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跪在哥哥的旁边,在袖子里偷偷抬手,打量着御座上的男人。
且他的身边,也不像话本里那般,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他的身边只有一个妃子,就是传说中受尽万千宠爱的贤妃娘娘。
她偷偷瞄过去,果然是十分美艳动人,但是看上去很冷淡不爱说话的样子,全程下来几乎都没有变过表情,就连陛下亲自给她夹菜的时候,神色都是那样淡淡的。
可是陛下似乎真的很爱她,丝毫不介意她的冷淡,甚至还搂着她的手臂低头轻哄,虽然她听不见高台上的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却好像能想象到陛下温柔的语气。
那天回去之后,她的脑子里满眼都是那个男人。
不过,那时候的她还太小,并不能完全明白那种情感,直到十五岁及笄之后,家里忽然来了很多人提亲,她这才知道,原来那种感觉,就叫喜欢。
她想要入宫,却听说陛下为了贤妃,从不选秀,甚至空置六宫。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接受任何一家的求亲,毕竟,她已经见过这个世界最优秀,最尊贵的男子,其余的凡夫俗子,又哪里能和陛下相提并论。
直到最后她自己都要等得绝望的时候,她竟然等到了贤妃娘娘葬身火海的消息,她本以为陛下从此便会重新选秀,却没想到陛下竟也跟着病倒了。
这么多年下来,后宫还是空无一人。
直到一年前,陛下宣布立后的消息。
虽然那位未来皇后的名字一早就广而告之,大家都说陛下对于这位未来的皇后娘娘珍之爱之,可是丁琳却知道,不可能的。
陛下心里最爱的还是那个贤妃娘娘,毕竟十四岁的她曾经见过,那个尊贵冷淡的男人面对心爱之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她自知无法侵占贤妃娘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却也忍不住幻想着,等陛下立后之后,会不会恢复选秀呢。
毕竟那位皇后娘娘身子这么差,从陛下公布谕旨到现在已经一年有余,她的身子还没有养好,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伺候的好陛下呢,这样的女子,怎么能为陛下诞育子嗣呢。
她心里的拿点子心思始终没有消失,她想要进宫,就算不能在陛下的心里占据一席之位,但只要能时刻陪伴左右,她便心满意足了。
原本哥哥被派到冀州之后,她便在没有机会进宫见他,本以为自己此生再无机会,却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到冀州巡视。
她的机会来了。
想到这,丁琳的唇角禁不住敲了敲,给燕臻端茶的时候,极尽所能地让自己的动作变得更加优雅自然。
但其实燕臻根本没有看她,反而有些奇怪她为何上了茶之后还没有离开。
他皱了皱眉,看向丁恒,自以为委婉地开口,“晖汝,这可是你的女儿,这么小就这么懂礼数了。”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草原
燕臻皱了皱眉, 看向丁恒,自以为委婉地开口,“晖汝, 这可是你的女儿,这么小就这么懂礼数了。”
说这话的时候, 燕臻根本就没有看清旁边站的这个女子是什么模样, 什么年岁,他对于臣下的家事一向不关心,也不会过问,自然不记得这个是他的妹妹。
丁琳听了这话,就像是兜头被雷劈了一般, 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丁恒也是一愣, 而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介绍道:“陛下, 臣的先妻早亡, 并未留下一子半女,这位是臣的妹妹, 已经十八岁了。”
其实也不能怪燕臻胡乱猜测, 毕竟丁恒已经三十出头的年岁, 若是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也不能算稀奇。
不过错把妹妹当女儿的事, 燕臻也是第一次遇到, 他轻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而后顺着丁恒的话夸赞道:“晖汝年轻有为,是朕的左膀右臂, 有其兄必有其妹。”
丁琳的眼圈通红, 此时听到燕臻的话, 抿了抿唇, 谢恩的话还带着哭腔,“多谢陛下夸奖。”
燕臻状似平静地嗯了一声,而后便不再说什么。
丁恒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有些心疼,也有些无奈地看了自家妹妹一眼,然后道:“琳儿,你先下去。”
只怕再待下去,真要忍不住哭出来了,丁琳委屈地瘪着嘴巴,软软地福了福,然后退下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抹了抹通红的眼眶,只可惜燕臻一心瞧着自己手边的瓷碗,没有分给她半个眼神。
等丁琳走后,燕臻总算也松了口气,他并不喜陌生的人在身边,但是这毕竟是在丁家,丁恒又是自己的近臣,不能半点情面不留。
丁恒坐在燕臻的旁边,听到他抒气的声音,心里为妹妹悄悄惋惜,恐怕陛下是对她没有半点想法吧。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要做出歉疚的模样,请罪道:“陛下,臣这妹妹都是被臣自幼娇惯的,向来没有规矩,所有打扰陛下的地方,还望陛下不要和她计较。”
一个小姑娘而已,燕臻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他随意地摆了摆手,然后与丁恒聊起正事来。
接下来的几日,燕臻亲自巡视布防和军队,丁恒作陪,整整五日才将燕山东脉的驻军全部巡视完毕。
最后一晚,丁恒命人在燕山脚下的大草原扎营,并且举办篝火大会,还有骑术,猎术,箭术等比赛,军队的勇士都知道皇上在,各个奋勇争先,勇猛的不得了。
燕臻端坐在上首,看着低下激烈又热闹的比拼,不由得想到了簌簌,看着柔柔弱弱的,实际上对于这些事最是喜欢。
若是她能看到今晚的比赛,一定会开心的不得了。
燕臻这样想着,不禁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不在也是一件好事,若是簌簌真的看去了迷,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其他男子不放,他到时候必定又要喝上几大缸的醋。
大不了过几日将簌簌接来,只让她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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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燕臻来过之后,陶令仪便在没有离开过客栈,不是不能出去,而是不想出去。
她原本恨不得每一天都能往外跑,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整日待在房间里都不觉得闷,或许是因为,她又更惦念的事了吧。
直到燕臻离开的第七天,连晖亲自敲开了陶令仪的房门。
陶令仪看见连晖的时候还有些发愣,然后第一反应就是往左右去看,毕竟连晖一直都是贴身保护燕臻的。
连晖看着她的反应,轻压了下唇角,回禀道:“娘娘,主子还在燕山大营,现下有军务在,抽不开身,因此吩咐属下来接您。”
陶令仪有些脸红,抬手贴了一下脸颊,然后问道:“接我,接我做什么?”
连晖一本正经地传达燕臻的话,“回娘娘,主子说,您一定想去草原玩,所以让属下来接您。”
要说燕臻这些年也算是摸透了陶令仪的喜好,对于草原,陶令仪的确想去,但是她自己一个人又不敢去,来到冀州不能看燕山,原本还有些遗憾的,此时听了连晖的话,禁不住两眼放光。
她点点头,然后道:“我回屋收拾这衣物。”
“是。”听见她答应,连晖便带着人到楼下等。
半个时辰后,陶令仪和阿英上了马车。
燕山离着昌平县的县城还颇有些距离,马车至少要走一天,所以燕臻才让连晖晚上去接,并且预备的马车也是宽敞又舒适,陶令仪在不算明显的颠簸中倚着阿英的手臂睡着了。
等再醒来,看到的就是燕臻。
“醒了?”
马车刚刚到没多久,燕臻刚刚把陶令仪抱进营帐,此时正坐在陶令仪的榻前,本想也脱了外袍陪她睡一会儿,没想到手指刚摸上扣子,陶令仪就醒了。
燕臻心里颇为遗憾,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嗯。”马车很舒适,再加上阿英就再身边,她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一夜就算是赶路,也睡得很踏实。
她撑着身子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不由自主地往燕臻地怀里倒。
燕臻张手把她拢住,修长的手指轻轻顺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温柔地问:“是再睡一会儿,还是吃早膳?”
陶令仪伏在他的肩头,想了想才回答,“先吃早膳吧。”
燕臻轻声应道,然后又不舍地在她头顶揉了一下,吩咐阿英给她梳洗,然后出去吩咐人送早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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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丁恒的面子,丁琳也来到了大营,但其实这大营里不只她一个女子,其余武将的亲眷也都接了过来,毕竟篝火大会可不是寻常就能瞧见的。
只不过因为丁恒的官职最高,丁琳作为他的妹妹,在营地里也出入地更加自由罢了。
前几日陛下都忙于公事,没有空见外人,今日好不容易听哥哥说,陛下没有什么事,她连忙带着丫鬟跑出来,想在陛下眼前多晃几圈。
却没想到,她在营帐外,没看见陛下的人影,先看到了送早膳的队伍。
先前燕臻住在丁家的时候,膳食茶点都由她准备,因此她对于陛下的吃食多少最是清楚不过。
她蹙眉看着传膳太监手里的盘碗,分明是两个人的量,她下意识想要走近些看得更清楚,却被护卫拦住。
看在她是丁恒妹妹的份上,这些人对她颇为客气,“丁娘子,请回。”
丁琳连忙笑着退后,“抱歉,是我走错了。”
她转身想要离去,却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这位将军,我哥哥在里面吗?我其实是在找我哥哥。”
那护卫摇了摇头,说:“陛下今日没有约几位将军谈事。”
既然没有谈公事,那在陛下帐子里的人是谁,丁琳咬住下唇,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福了福身,道:“多谢将军告知,丁琳告退。”
说话的时候,神色一派淡定,但实际上,她抓着婢女手臂的手指不断收紧,水葱似的指甲几乎要嵌进丫鬟的皮肉里。
丫鬟不敢喊疼,只能呲牙咧嘴地掩饰痛意,然后等走远了,才关切地问:“小娘子,您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
丁琳立在远处,遥遥地盯着那顶被围在最中间的帐篷,看了许久,才说:“叫个靠谱的人去查一查,今日陛下的帐子里可是住了什么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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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丁琳顺着底下人禀报的话,走到了一个林子深处,果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她皱眉看过去——
竟是陛下抱着一个女子在骑马。
而那女子的侧脸,竟然和已逝的贤妃娘娘有八成相似。
作者有话说:
簌簌:我又成替身了
第91章 狩猎
“她到底是谁?”
丁琳眯眼看着远处的奔马, 一双水眸明显闪着不悦。
婢女回答:“奴婢特意寻人去打听了,说是连将军昨日连夜接过来的,一进燕山大营就送到了陛下的营帐, 期间都没露过面,也没叫人进去伺候。”
同是被称作一声将军, 甚至连晖的品级还比丁恒低上半品, 但是连晖是御前行走,贴身近卫,在陛下跟前的位置谁都知道有多高。
能让连晖亲自去接的女子,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陛下没有姐妹,更不可能是长一辈的公主, 郡主, 唯一可能,就是身边的女人。
可是陛下唯一承认了的女人只有陶家九娘子一个, 九娘子如今还在骊山养病, 怎么都不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冀州。
丁琳扶着一旁的松树往前走了半步,看着不远处掠过的人影, 不知道为何竟然觉得那女子的模样有些熟悉。
她拧起秀眉, 问道:“可知道连将军是从哪里把她接来的?”
婢女敛声答道:“说是昌平县城, 但具体是哪里, 打听不出来。”
县城里接来的女子, 不见人,也不让人见,就这么一上午都闷在帐篷里, 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的女子, 可就算这种时候, 都要带在身边。
除了贤妃娘娘, 她……
丁琳的一双眸子忽然顿住,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为何觉得眼前这女子熟悉了,贤妃娘娘,她的侧脸看过去,很像贤妃娘娘。
所以,陛下至今仍对贤妃念念不忘,甚至不惜宠着一个和她相像的女子。
她自知比不过贤妃娘娘,也不敢肖想皇后之位,可是却怎么都没想到,如今连随便的一个民间女子都能登上枝头变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