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寓见到她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娘……蕙娘,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陶令仪点了点头,“宋郎君,我有一些事想要问你。”
听着陶令仪正色的言语,宋寓立刻道:“娘子请讲。”
说着,他屏退了众人,只留了陶令仪一个人。
陶令仪默了默,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朝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宋寓一愣,“娘子何处此言?”
陶令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道:“燕臻……我与他失了联系。”
于是,他便将自己和燕臻每个月都有书信来往的事说给了宋寓听,然后对宋寓道,“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还没有来信,我实在不能不担心。”
听了她的话,宋寓神色颇有些复杂。
那次陶令仪与他提起燕臻的时候,语气一直都淡淡的,他的心里便忍不住揣测,或许两人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是陛下一厢情愿呢。
可是如今,她主动上门询问朝中的消息,岂不是说明,两人其实并非一厢情愿,而是两情相悦?
宋寓沉默半晌,及时调整了面部表情,而后答应道:“娘娘,您别急,臣会替您查的。”
他不自觉地换了称呼,不仅改称了娘娘,还自称为臣。
或许是为了提醒自己,两人如今的关系,已经不是多年前在旬阳县时了,如今,两人是君臣。
只是陶令仪满心都在燕臻身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改变。
她感谢地看向宋寓,“拜托你了。”
见完宋寓,她回到客栈,可刚推开门,就被拉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她正要惊叫,就听得一声,“是我。”
陶令仪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一愣,然后忽然惊醒过来,她转头,愣住,“你,你怎么在这……”
抱着她的人自然是燕臻,他此时穿着一身暗色的衣裳,身形削瘦,面容疲倦,正死死地盯着她。
“你……”
陶令仪说不出话来。
燕臻看着她惊慌的模样,忍不住收紧搂在她腰间的手臂,“簌簌,你当真心里一点也没有我不成?”
陶令仪忍不住拧了拧眉,“你放开我?”
燕臻不放,而是道:“簌簌……你,你是不是对那个宋寓……”
陶令仪拧着眉头,“燕臻,你在胡说些什么!”
燕臻搂紧了她的腰身,一双眼睛几乎黏在了陶令仪的身上,他有些委屈地将头埋在陶令仪的肩膀上,“簌簌,为什么在冀州待这么久?”
陶令仪在冀州已经待了足有月余,从前她如果再好玩再喜欢的地方,最多也就待半个月。
可是,她要如何解释,是为了等他的信?
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燕臻低声道:“是不是因为见了宋寓,是不是因为你还喜欢宋寓,簌簌,你是不是……”
他不断地重复着这话,语气焦灼,陶令仪能清楚地听出他的患得患失。
心口微微一痛,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你就因为这个过来了?”
燕臻说:“我本来预备到燕云县巡视军务,但是实在心急,所以,所以提前了几日出发,先拐到你这昌平县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陶令仪从他的话中捕捉到了什么,眉头轻轻蹙起。
燕臻老老实实地道:“九月初十。”
正是她和宋家两兄妹相遇那一天。
陶令仪恍然道:“所以,你是因为来见我,才没有送信来?”
燕臻没想到陶令仪会问这个,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又惊又喜,“所以,所以……簌簌,你是为了等我的信才没有离开的吗?”
陶令仪立刻抿住嘴巴,“我没有!”
燕臻又如何听不出她这是在口是心非,急忙将她搂紧,捧着她的小脸与她对视,“簌簌,你既然肯看我的信,是不是代表,你心里有一点点我的位置了?”
陶令仪仍旧抿唇不语,燕臻也不恼,只是紧紧地将她搂住,下巴贴着她的肩膀,激动地好像要掉下泪来。
分明陶令仪半个字都没有答。
他低声道:“簌簌,我还以为,你从来没有看过我的信呢?”
陶令仪有些不忍听到他这个语气,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怎么会?”
燕臻告状一般,絮絮叨叨,“我给你写了十六封信,可是你一封信都没有回过我。簌簌,你不知道,这一年来,我有多不安,总是怕你被旁的男人拐跑,怕我不在你身边,会有人欺负你,怕你离开我太久,当真把我忘掉……”
陶令仪从来不知道,燕臻也会有这么多的话想说,看来一个月一封的信,还是他收敛之后的结果,她任由燕臻抱着,就这么絮絮说了许久。
直到她站的腿脚都酸了,才轻轻推了一把燕臻,“我脚痛。”
燕臻终于如梦初醒,他连忙松开陶令仪,将她抱到榻上,“快躺到榻上歇着。”
陶令仪坐到榻上,打量着燕臻的装扮,而后视线往上,看着燕臻双眼下面明显的青黑,一看就是太久没有睡好觉的样子。
燕臻说他是十一出的京,所以,只用了二十日就跑到了昌平县,这几乎比正常的路线快了将近十日左右。
所以,燕臻是怎么节省出这十日的时间的。
她忍不住抬手,想要去抚摸他的脸颊,可是手臂抬高的那一瞬,又生生克制住了动作。
就这样一个细微的反应,燕臻竟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立刻半蹲下身子,蹲在床榻旁。
他的膝盖贴着床沿,上身微倾,看着陶令仪。
于是,原本陶令仪要仰头看他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陶令仪低头,而他要仰头。
他轻轻握住陶令仪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簌簌,想不想我。”
他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为了能尽快地看到陶令仪,几乎昼夜都在赶路,就算停下歇息,他的梦里也都是陶令仪的影子。
梦到她决绝离开的背影,梦到她牵着宋寓的手,一脸冷漠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每每惊醒,燕臻都要出一身的冷汗,他路上不知跑死了多少匹马,才将原本快要三十天的路,缩成了二十日。
他渴望陶令仪的抚摸,在看到陶令仪微微抬起的手指的时候,几乎心跳都加快了几分,可是如今陶令仪真的认真打量她,他又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来。
这么多日子没有睡好,又劳累,胡子都要长出来了,眼睛里定然也布满了血丝,眼下定然一片乌黑,同原本的模样一定相差甚远。
他原本不是一个多在乎皮囊的人,可是此时,他面对着陶令仪打量的目光,竟然忍不住嫌弃自己现在的狼狈。
簌簌会不会嫌弃他此时的模样?
燕臻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握着陶令仪的手指也松了力,然而陶令仪却没有松开手。
陶令仪的手指细嫩,一碰到燕臻,就被他冒出青茬的胡须刺了一下,痒痒的,其实不是很舒服,可是她始终没有松手,就这样顺着下颌摸到燕臻的眼睛。
动作是已经不知多久未有过的轻柔。
好似在摸一件珍惜的宝贝。
燕臻整个身子都僵住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似乎他只要用力呼吸,就会惊扰到陶令仪似的。
陶令仪的掌心轻轻按在他的额角,轻柔地替他捋了一下稍稍有些散乱的发髻,而后按在他写满疲惫的眉骨,就这样一寸一寸地将她纳入视线。
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似的,陶令仪认真地看了他许久,直到她的眼眶泛出酸,才低声道:“为了我,值得吗?”
这话她自己都不记得问过多少遍,燕臻沉默半晌,这回换了个回答,“簌簌,别不要我。”
若是从前,燕臻知道他和宋寓再见面,不把宋寓活剐,也要狠狠折腾她,惩罚她。
可是如今,他日夜兼程,满目疲惫地赶到她的面前,分明有满心的委屈,闹肚子的醋意,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只卑微地祈求,别不要我。
就在这一瞬间,陶令仪心里搭建了那么久的高墙一下子坍塌,所有的铜墙铁壁,铁石心肠都被这一句话打败,化成一滩酸软的水。
那酸水顺着血脉挤涨到眼眶,她握住燕臻的脖颈,再顾不得那些旁的什么,就遵循着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撑着身子抱了过去。
燕臻被她猝不及防地扑了个满怀,愣了愣,连忙抬手将她接住。
燕臻已经五年没有碰过女人了,两人就这样拥抱许久,温香软玉贴在胸膛,燕臻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可他竭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异样,只是抱着陶令仪的手臂忍不住颤了颤,但是陶令仪仍旧发觉了他的动作,松开手,有些担心地问:“你怎么了?”
燕臻轻咳了一声,掩饰道:“有些累了。”
陶令仪看着他眼底布满的红血丝,连忙道:“那你先去歇息。”
说完,她又想起了什么来似的,“你在哪歇息?”
看燕臻这幅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他定然刚到不久,却不想燕臻答道:“我就在这个客栈定了房间,离你不远,放心吧。”
陶令仪不疑有他,从他怀里出来,说:“那你先回去沐浴,然后休息。”
说着,她往外看了看,“连晖可有和你一起来?”
燕臻点头,“有人跟着,别担心。”
说完,他又不舍地摸了摸陶令仪的头发,然后才转身离开。
但其实,燕臻根本没有在这里订房间。
再过几日就是到燕云县巡视的时日,与当地的官员都已经早早商定好了时日,纵是他是皇帝,也不能轻易更改。
如今在龙撵上假扮他的是连晖,他假借身子不好,几乎没有露过面,一出了长安就先往陶令仪所在的昌平县走。
昌平比燕云离着长安远了很多,所以他必须得节省出时间,以供他能够准时到达燕云。
如此一来,他与陶令仪得见的时间就只有一天。
他今日是晨起到的昌平,来到客栈找陶令仪,却得知她一大早就起来到了宋寓那里。
那一瞬间,失落,绝望,痛苦,交汇在一起扑面涌来。
他无数次想要闯入宋宅,可是又生生忍住了。
他在陶令仪的房间从早等到晚,直到天色渐暗,他绝望的看着外面,忍不住想,若是今夜簌簌不回来,那便放手吧。
好在,他还是将簌簌等来了。
-
等燕臻离开后,陶令仪也备水沐浴,洗去了燕臻留在她身上的仆仆风尘,然后早早便躺到床榻上休息。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担心燕臻的原因,她翻来覆去许久,竟然都没有睡着。
起身一看镂刻,才过去了半个时辰,燕臻应该还没睡。
陶令仪吩咐阿英先睡,而后起身,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虽然天色已晚,但是街上却并不冷清,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在街上巡逻的护卫,客栈也还没有关门,食客进进出出,一楼的大堂有不少行人在吃夜宵。
陶令仪带着帷幔下楼,点了一碗素面坐在角落慢慢吃完,又给阿英点了一份早膳,吩咐店小二明天早上送到房间。
点完阿英的那一份,又忍不住想起了燕臻,她抿了抿唇,最后点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用托盘端着,亲自到了燕臻的房间门口敲门。
却不想敲了许久都没人应,直到一个店小二经过,看到她敲门,忍不住道:“这位小娘子,这间没有住人。”
陶令仪一愣。
她有些疑惑是不是昨晚燕臻同她说的时候,她记错了,便问道:“昨日可有一位年轻的郎君订房间?”
不想那小二却道:“昌平县本就不是什么游玩圣地,外乡人一向不多,已经快三日没有来新客人了。”
三日没有新客……
那岂不是证明,燕臻昨晚没有住这里。
那他去哪儿了?
心里含着疑问,陶令仪与那小二道谢,回到了自己房间。
阿英听到动静醒过来,看她手里端着托盘,有些奇怪她怎么忽然想吃夜宵了。
陶令仪不知道怎么答,便推给了阿英,她走到桌边坐下,却发现茶壶底下压着一封信。
“簌簌见信展,”
“军务繁重,国事积重,只能忙里偷闲看你一眼,昨日修整一夜,今晨已经离开,勿念,望你一切安好。”
信很短,比之前寄来的每一封都短。
陶令仪却看了许久。
之前的信,燕臻总是会问她,想不想我?
可是这一次,他却说勿念。
又说一夜修整,今晨离开。
可是他根本没有住下,而现在也没到晨起,他就已经离开。
所以,燕臻快马加鞭来到昌平县,难不成就为了看她一眼不成?
她心里复杂,握着信封躺到榻上,直到深夜才入睡。
第二日,宋寓传了消息过来,说是陛下如今就在往冀州的路上,日后若是再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禀。
陶令仪心里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嘱咐宋寓有消息就来通知。
这样等了六七日。
第五日的正用午膳,陶令仪便听到有人敲门。
阿英去开门,来的是宋寓的一个手下,“周娘子。”
陶令仪认得他的脸,先前带着宋宛出去玩的时候,都是他护佑左右,因此示意阿英放他进来说话。
那人却摇了摇头,在门口禀报道:“我家大人说有事禀报,请娘子稍后一叙。”
过府一叙。
应当是说燕臻的事。
陶令仪点头答应了,用过了午膳就到了宋寓府上,管家已经认得她,见到她,直接领她到了宋寓的书房。
她来得有些不巧,宋寓衙门里有!事,她在书房里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宋寓。
“娘娘。”
宋寓显然知道了她来的消息,见她等在书房并不惊讶,反而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个礼。
若是从前,陶令仪定然会说:“宋郎君,不必行此大礼。”
可是这一次,她只问道:“可有陛下的消息了?”
宋寓双眸微颤,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娘娘请过目。”
陶令仪第一反应,是燕臻留给她的,可是结果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军情禀报,上面还盖着燕云县的官印。
宋寓说:“因为信件私密,规定陆续拿离衙门,所以只能请娘娘过来了。”
陶令仪并不在意,她点了点头,而后摊开信件仔细看了起来。
信上提及,陛下今晨到了燕云县巡视,五日后,会启程往安南、木云,昌平等县。
陶令仪看着“安南县”这三个字,忍不住深深蹙起了眉,她沉默一瞬,看向宋寓,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