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逃——将欲晚【完结】
时间:2023-03-28 09:09:27

  陶令仪皱眉看着那信许久, 还是什么都没说, 交给阿英让她扔了。
  她没有回信,燕臻依旧锲而不舍,只是不再送珍贵的珠宝首饰,而是一些精致的吃食,有胡饼, 糕点, 还有樱桃杨梅等水果,一日两次, 从不带重样, 甚至还弄来了并非当下生长的蜜橙,也不知道他到底废了多少功夫。
  陶令仪眼不见为净, 这些东西全都赏给了下人, 阿英等人大饱口福, 她却只能日复一日地告诫自己, 不要心软, 不要回头。
  待生辰那日,陶令仪特意起了个大早,虽然是她的生辰, 却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拿手好菜, 并且邀府中的所有下人一起上桌用膳。
  这是她的习惯, 这几年来皆是如此, 她实在不想孤单一人坐在饭桌上,热热闹闹的,才像是一个家。
  却不想饭用到一半,燕臻闯进来了。
  陶令仪知道,这些日子,燕臻几乎日日来她门前等,就算她从来没有迈出过宅院的大门,他也像是不知退缩一般,整日整日地候在门外。
  陶令仪听到动静的那一刻就撂下筷子起身,抬眼往门外望去,正好对上燕臻幽深的眸子。
  他身形愈发削瘦,所站的位置分明离着她们用膳的花厅只有不足十步远,却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又有些踉跄。
  府中人虽然不知道燕臻的真实身份,但是两人纠缠了这么久,也大约知道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此时看着二人对视却不开口,皆很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偌大的庭院只剩陶令仪和燕臻两人。
  桌上的饭菜一筷未动,陶令仪抿了抿唇,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燕臻看着那满桌子的山珍海味,看着落荒而逃的仆从奴婢,缓步走近,矜贵的凤眸不知为何竟有些发红,燕臻颤声开口,“簌簌,我就这么令你讨厌?”
  陶令仪从未听过他这般卑微且不自信的语气,不知为何竟一下子想到了那日他在朝阳下舞剑,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如今不过数日,竟然削瘦苍白了这么多。
  陶令仪咬了咬唇,道:“燕臻,你何必这么执着?”
  “这天下什么样的女子你找不到,为何偏偏是我。”
  燕臻也问:“这天下那么多男子,你哪个都愿意以礼相待,好好相处,为何不能回头看看我?”
  “簌簌,从前的事,过去了那么多年,你若恨我,大可以一刀了结了我,能不能别这样折磨我?”
  陶令仪听着他低低的声音,不禁又些心软,但是转而又硬起心肠,道:“我没叫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此话一出,果然看到燕臻双眸颤了颤,暗色涌出,他低声道:“对不起。又是我心急了。”
  陶令仪听着他卑微的语气,不知道从哪生出一股子怒气来,她拉开座下的椅子,转身就走,燕臻一愣,连忙起身去追。
  陶令仪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不自觉地越走越快,燕臻似乎能察觉到她的躲避,长腿虽然很快追上,却没有拉住她,只是跟在她的身后。
  陶令仪快步回到了房间,几乎没有犹豫地关上了房门,双手狠狠按在门板上,雕花的纹理硌的他掌心通红,她松手,背手贴着门板,缓缓滑落,跌坐在地上。
  在燕臻追过来的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她不是在逃避燕臻,只是在逃避自己。
  她发觉了自己对于燕臻的情意,却不知道该怎么样继续两人的关系,是继续还是回头。
  若是继续,她却控制不住自己对于燕臻慢慢滋长的感动和情意。
  若是回头,仿佛又对不起自己离开的这四年,对不起从前她受到的那些折磨。
  燕臻大约也能猜到她没有走远,立在门口,声音不大不小,却隔着门板正好传进陶令仪的耳朵,“簌簌,从前那些伤害你记了那么久,一直没有忘。”
  “可是我对你的好,你就当真不记得了吗?”
  “簌簌,我知道,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陶令仪被戳中了心事,双耳一下子涨红,她胡乱开口,“燕臻,你别自作多情!”
  燕臻听了她毫不留情的斥责,也不生气,只笑了一下,开口道:“不喜欢,就重新喜欢。”
  “簌簌,我知道,那日我在院子里练剑,你其实看了我很久,你喜欢看我舞剑,是不是?”
  说完,也不等陶令仪的回答,刷的抽出腰间的长剑,“簌簌,我再为你舞一次。”
  陶令仪听到燕臻下台阶的声音,而后锵的一声,应当是燕臻把手里的剑鞘扔了。
  紧跟着,燕臻当真在她的院子中舞起了剑。
  剑刃破空的铮鸣传入耳畔,陶令仪不自觉回头,顺着门板中间的缝隙,看到了燕臻凌空起舞的身影,他今日穿了一件同那日颜色相似的胡服,手腕脚腕都束着,腰身也显得劲瘦,看上去好似春日的一颗嫩柳,虽单薄,却坚韧。
  出剑,抬手,挥剑,劈空。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到位而流畅,转身踢腿的动作分外潇洒,从前的戾气全都不见。
  仿佛此时的他当真只是一个平凡的少年郎,做这一切,都为了讨心上人的注意。
  陶令仪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道:“我不喜欢,你不必这样白费力气。”
  挑出去的剑尖稍稍一顿,又很快挥了出去,燕臻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仍旧我行我素。
  陶令仪看不太懂,却能感觉到招式变幻,如蛟龙入海,分外风流潇洒。
  忍不住看了许久,她才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不要再往门外去看。
  可是燕臻的每一下都那么用力,破空声清晰入耳。
  她只能捂着耳朵回到榻上,将床前厚厚的帷幔撂下来,将自己锁在一个安静而又封闭的小空间里。
  她闭着眼睛埋在肩头,脑海里却全是燕臻执拗的样子。
  她瘫倒在榻上,用被子蒙住头,试图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分明早就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了,但好像她仍能听到燕臻飞腾的脚步,和凌厉的剑鸣。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舍得从被子里钻出来,呆呆地坐了很久,还是起身走到房门前。
  外间的天都暗下来了,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一下积满了乌云,眼看就要落下一场大雨。
  春日的风刮过,不冷,却好像能将燕臻单薄的衣衫吹透似的。
  很快,落下几滴水珠,而后便是暴雨瓢泼,倾盆而下,燕臻却像是没看见一般,仍旧在院中舞剑。
  这是第一套剑法了?
  陶令仪说不清,也看不懂,她只能看到燕臻身上的胡服被暴雨浇头,束好的长发狼狈的搭在额前,他脸色发白,手上却握的很稳,离着那么远,陶令仪都能看到他手背上爆起的青筋。
  他仍然在那,似乎不等到她出去,就在舞剑舞到天荒地老。
  陶令仪颤声开口,“燕臻,没用的,我不会回头的。”
  可是她的声音太小了,刚说出去就被暴雨吞没,燕臻并未听到。
  又或者听到,他也只当没有听到。
  就这样,在陶令仪二十一岁生辰这一日,燕臻在她的院中舞了一整日的剑。
  直到夜幕降临,燕臻体力耗尽,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他大约累极,手腕握着剑柄插在地上,胳膊都在轻轻地颤。
  再大的雨声都盖不过他疲累的喘息,他一只膝盖撑在地上,即便如此,也有些撑不稳似的,随时都好像要倒下去。
  可即便如此,他那双勾人的凤眸仍旧紧紧盯着房门的方向,仿佛知道陶令仪就在门口与他对视。
  即使隔着一层厚厚的门板,陶令仪也被他的眸子看得心虚。
  下了一下午的雨,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燕臻挺直的脊背似乎都被接连不断的雨点打弯,明明她这一下午什么都没做,却好像比燕臻还累似的,闭着眼睛,心头狂跳。
  庭院之中安静异常,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到,陶令仪紧紧抿着唇,直到燕臻撑着剑起身,他劳累过度,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陶令仪只觉得他下一刻就会摔倒在院中。
  却不想燕臻开口道:“我先走了。”
  陶令仪一怔,而后打眼看过去,燕臻走近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剑鞘,握着剑走了。
  他矮身捡起剑鞘的时候,手腕明显有些浮肿,胳膊也有些晃,应当是下午用力太久的缘故。
  分明淋了一下午的雨,他的嘴唇却干涩得像是几日没有喝过水。
  临走之前,他只说了一句话,“簌簌,别担心我,我没事。”
  说完,他转身就走。
  看他在院外舞了一下午的剑,看他颤颤巍巍地险些摔倒,陶令仪都能抑制住自己。
  可是看着他此时落寞的背影,莫名的,陶令仪的一颗心像是被泡进醋缸里被人搅过似的,酸软得不像话。
  这是不是苦肉计,陶令仪不知道。
  可是燕臻的的确确地离开,虽然还没上马车,就晕倒在了连晖身上。
  她本以为燕臻近段日子都会在府中养病,不会再来了,却不想,第二日他又到了。
  他整个人苍白的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却执拗地看着陶令仪卧房那紧闭的房门,低声道:“簌簌,我不会放弃的。”
  陶令仪忍不住开口:“燕臻,你只会苦肉计吗?”
  燕臻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开口,愣了愣才答:“对你,我总是没有办法。”
第82章 回去
  “对你, 我总是没有办法。”
  听到这话,陶令仪忍不住开口,“从前, 你不是有很多办法吗?就算我拒绝你也能够让我改口,就算我不情愿你也有办法让我心甘情愿。”
  她言语之间不免带了淡淡的讽刺, 燕臻如何听不出来, 他沉默半晌,才点头承认,“这是我的报应。”
  说完,他如昨日那般,再度拔出剑, 陶令仪抢先开口, “燕臻,我不喜欢看你舞剑, 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燕臻手腕凝滞, 而后将剑插/回剑鞘,哑声开口, “那你喜欢什么?”
  “喜欢骑射, 喜欢马球?”
  “可是这里地方有些小, 要不, 你跟我去马球场, 我只打给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见陶令仪不出声,燕臻明显有些慌, 他说:“你若不喜欢这些, 我背书给你听, 簌簌, 我知道你喜欢读医书和游记,曾经你搁在书房,做好标记的那些书,我都看过了。”
  “你没有看的那些,我也看过了,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说完,他也不管陶令仪是不是答应,缓声背了起来——
  “①申三月十四日 自宁海发骑骑马出发,四十五里,宿岔路口。其东南十五里为桑洲驿,乃台郡道也;西南十里松门岭,为入天台道。”
  “十五日渡水母溪,登松门岭,过玉爱山,共三十里,饭于筋竹岭庵,其地为宁海……”
  “丙辰岁,余同浔阳叔翁,于正月二十六日,至微之休宁。出西门。其溪自祁门县来,经白岳,循县而南,至梅口,会郡溪入浙。循溪而上,二十里,至南渡。过桥……”
  “西北一溪自分水关,东北一溪自温岭关,合注于县南,通郡省而入海。顺流三十里,见溪边一峰横欹,一峰独耸。余咤而瞩目感到吃惊而注目凝望,则欹者幔亭峰,耸者大王峰……”
  ……
  他背完一篇,又接着背下一篇,声音微哑,却让人不自觉地听入了神。陶令仪有的看过,有的没有看过。
  往日,她只要看着这些游记,就会生出几分向往来,可是此时听着燕臻此时徐徐背来,她竟然来不及生出那些情绪。
  门外,燕臻的声音还在继续。
  “十一日,登仙猿岭。十余里,有枯溪小桥,为郧县境,乃河南、湖广界。东五里,有池一泓,曰青泉,上源不见所自来,而下……”
  “够了!”陶令仪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开口。
  燕臻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沉默一瞬才开口道:“簌簌,我说过的这些地方,你都去过没有?”
  陶令仪自然没有去过,她虽然离开长安已经有这么多年,但实际上去过的山川古迹屈指可数。
  她总是想多出去走走,可是又忍不住担心这些,犹豫那些。
  甚至在一个地方落户太久,又舍不得动。
  燕臻听得房间里面一片沉默,开口道:“三川五岳,我都陪你去,如何?”
  “无论你想去哪,我都跟着你。如今虽然天下太平,可是你一个小女子无权无势,仍旧十分危险。”燕臻的话中满满都是退让,他道,“簌簌,你可以不把我当成男人,不当成夫君,只把我当成你的贴身护卫,这样总行了吧?”
  “只要让我跟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好不好?”
  陶令仪怎么都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从前的燕臻是何等骄傲的人,平日里看着她的眼神,都带着隐隐的居高临下,如今,他竟然能提出只给她做护卫。
  他,当真能为她忍让至此?
  “簌簌,若是有一日,你真的爱上了旁的男人,朕主动离开。”燕臻痛苦地开口,他当真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从前,他必定二话不说,先将自己所想要的占为己有再说,可是如今面对陶令仪,他学会了成全,学会了放手,学会了徐徐图之。
  “但是,你现在还没有对旁的男人心动,就让我好好保护你,好不好?”
  “纵使没有了夫妻关系,我们毕竟相识一场,簌簌,我对你的情意,从来没有半句虚言。”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字字句句都敲在了陶令仪的心里,她愣怔了许久才开口道:“燕臻,为了我,当真值得吗?”
  这话她实在问了太多遍,燕臻皱眉,“簌簌,无论你何时问,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你当真要为了我,拱手江山,不做皇帝,只在我身边做一个护卫?”
  陶令仪问。
  燕臻几乎没有犹豫,开口道:“只要能在你身边。”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只是这一次,陶令仪却没有再问什么,而是道:“燕臻,为了我,不值得。”
  不再是一句问句,而是陈述的语气。
  燕臻听着她冷淡的语气,心脏一寸一寸地凉下来。
  房门被推开,两人之间隔了两日的门板终于打开,燕臻也终于看到了陶令仪的脸。
  却不想陶令仪看着他,淡声道:“你今日的话,我记下了,也很感动,可是燕臻,你不该为我如此,回长安吧。”
  燕臻怎么也没想到,他说了这么多话,表了这么多次白,陶令仪还是磐石难裂,没有半分动摇。
  甚至这一次,她不是单纯地叫他走,而且让他回长安。
  燕臻一下子慌了起来,道:“簌簌,是我这两日一直出现,惹你心烦了?我……”
  陶令仪却摇头,“燕臻,你是皇帝,而且是个好皇帝。”
  她的语气十分认真。
  “相比于大雍江山,万千百姓来说,我实在不值得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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