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子孙后代的官途,江家祖父花了上万两银子在尚贤坊内盖了一座崭新的宅院,在整个临州城引起不小的轰动,江家从此便和临州城内有名的言情书网王家做了邻居。
可叹再有钱的商贾,终究还是要屈服在士农工商阶层的威严下。
钟予槿认出来曾与她见过几面的江芷兰,心中松一口气,幸好不是与钟家敌对之人,也不是家里那些恶霸亲戚。
“江姐姐安好,要不要尝一尝我这糖葫芦和糖雪球?”
一声姐姐把正疑惑的江芷兰喊得有些懵,她依稀记得钟予槿可是比她要大个三岁的,从前见面也是叫她小妹妹。
钟予槿笑着递给她一颗山楂雪球,辈分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把这位江小姐哄住。
江芷兰还没想明白钟家小姐为何要在这冰天雪地里摆摊卖果子,以及为何张口喊她姐姐。山楂球便到了嘴边,她只好愣愣地张开嘴,任由外面的糖霜化开。
她将帕子在手上绕来绕去,从前她家还没搬到尚贤坊时,与钟家还是有些交情的。
每每去钟家,都能看到钟予槿在家中作坊里跳来跳去,弄得身上脏兮兮的。
那时母亲就会告诫她,少和这些炸呼呼的小女儿玩,要学得端庄矜持些,她那时小,很是听话地顺从母亲的叮嘱,后来江家搬出去,两人偶尔见上几面,钟予槿照样喊她小妹妹。
旁边的红衣女察觉到二人间的异样,不免问道,“芷兰姐姐,你认识这位姑娘?”
江芷兰怔怔地回道,“嗯,从前她老是喊我小妹妹,现在长大了,她却喊我姐姐了。”
红衣少女笑道:“我们便多买些吧,这么冷的早上,好让她回去睡个觉。”
街上开始热闹起来,钟予槿将银钱收进荷包里,抬眼看着江芷兰,悠悠叹道:“踏雪寻梅,要是再遇见个如意俏郎君一一”
江芷兰红了脸,顺便回忆起她小时候被钟予槿整天追着喊俏妹妹的窘事。
打趣完漂亮妹妹,还收了一把钱,钟予槿心情大好,看着这群莺莺燕燕,眼底乐开花。
窈窕淑女,她也好一一
钟予槿嘴角的笑容僵住。
今日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这该遇见的,不该遇见的,全让她撞见了。
第6章 喧闹
尚贤坊的钱家今日设宴,已有不少宾客的马车行驶在街上。
行至街中,开始拥堵起来,马车夫只能盯紧手里的缰绳,不敢妄动。
钟思敏掀开车帘招呼婢女将她扶下车。
靛蓝色短袄搭了件深粉色褶裙,才下马车,看见被一帮姑娘围住的摊位,好奇地走了过来。
本就离得近,钟予槿一眼就能扫到她,连旁边跟着的婢女都看得一清二楚。
除去她两个贴身侍女,身边还有曾服侍过钟予槿的书画,两个侍女手里空荡荡,只有书画拎着包袱在后面小碎步跑着。
钟予槿抿紧嘴唇,脸上有些愠色。她没料到这些人翻脸不认人到了如此地步。
先是联合起来将她赶出钟府,现在连她的侍女都要欺负。继妹是什么性子她是知道的,书画在她手下做活定是每日被磋磨。
钟予槿忍不住多看了书画几眼。
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个老熟人。
她的未婚夫,窦怀。
先前钟老爷没离世的时候,曾和窦家定下一门婚事。
彼时的钟家已经在临州城内站稳脚跟,生意做得正盛,但也缺点火候,所以定亲这事本身就带点利益纠葛。
瞧着其他商贾的儿孙通过读书做了官,钟老爷也想招一个读书人家的儿郎,给家里谋取一条仕途路。
可临州城内稍有些名气的世家都颇为清高,看不起这些商贾家的姑娘,说亲时媒婆都会刻意避开。
偏有个窦家,家中世代读书人,往上数三代也是做过官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穷得叮当响,也不在乎什么清流读书人的风骨了。
钟老爷还在观望时,窦家人便急不可耐地亲自上门求娶,当时钟予槿才不过十二三岁,只记得家里来了许多人,张嘴就是之乎者也,圣贤有云,吵得她头痛。
转身就跑去后院忙活,连小未婚夫的脸都没看清。
后来家里时常会来一个背着书袋的少年,文文弱弱的,在府里看见谁都会乖巧地行礼问好,过来也不吵闹,捧着书坐在凳子读书。
原身对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并不在意,她整日忙着在自家工坊里钻研稀奇古怪的东西,看的书都是些教人种地养花的农书。
窦怀开始还会跑去烟熏火燎的作坊里陪着她,后来深感自己在忙碌的作坊里碍事,默默地退了出来。
钟家老爷知道他家穷,每回都要给他一串银钱,窦怀开始的时候还是再三推脱,后来拗不过只好收下,当着钟老爷的面连声道谢,口口声声保证一定不负钟家的恩德。
钟予槿面色从容,注视着窦怀和她继妹并肩走过来。
江芷兰站在人群中轻咳几声,示意自己的好友。
奇事每天都有,今日的八卦格外刺激。
钟家大小姐当街摆摊,遇见未婚夫同自己的妹妹一起有说有笑地逛街买东西。
旁边的红袄女没察觉到其中的风波,目光依然在钟予槿身上流转。
“俏姐姐,你明天还来这里摆摊吗?”
“我想着明天家里还要办一场诗会,到时候家里会来许多小姐妹,你这果子这么好看,还好吃,能不能多做点,到时候我多买点。”
钟予槿像看着财神爷一般笑道,“当然可以,只是明日几时送来,送到门口还是来我这摊位取,需要多少份山楂糖雪球,多少串糖葫芦,这些我都记个数,以免明日出错,扰了小姐的诗会。”
“看来跟着我祖父搬回临州是个明智之举,京城那帮看碟下菜的贵女我是一天都不想见。临州山清水秀,美景繁多,连摆摊的小娘子都生得比花还好看。”
听罢,围在摊位前的姑娘们也要嚷嚷着多买点,一个个举着荷包拿铜板,齐刷刷地塞到钟予槿手里。
江芷兰眼看那钟思敏和窦怀越走越近,将要走到钟予槿的小摊上旁,心里急得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她旁边这位红衣女是邻居陈家的小女儿,近日才跟着辞官归乡的祖父回到临州,自然不清楚这钟家的事情。
钟予槿依然满眼笑意地和姑娘们聊天,似乎对快要到来的二人不甚在意。江芷兰隐约觉得她肯定是有法子给自己出气的,这钟思敏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到时候定要闹起来。
“不如明日你到我家来。”陈姑娘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
钟予槿瞄着后面,抬手将围脖彻底扯下来,正好和挤进来的钟思敏打了照面,还扬起下巴扫了眼不远处等候着的窦怀。
“姐姐?”钟思敏有些吃惊地唤了她一声。
钟予槿被赶出钟府的事情她知道得不多,只记得整个钟家的族亲全都到了祠堂,嚷嚷着今年要少卖好多钱,整个钟家要遭大祸了。
随后她这个继姐便离开钟家,回了老宅,钟思敏不知道钟家老宅在哪,她一出生就在钟府,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有个讨人厌的姐姐时常板着脸教训她,更令她心烦的是父亲也经常夸姐姐懂事能干。
哼,懂事能干,也不会让整个钟家的族亲一起上门声讨,更不会在这些世家小姐家门口摆摊,丢整个钟家的脸。
钟思敏望着围在摊位前的诸位姑娘,有些羞愧地责怪道:“姐姐,阿娘不是让你去老宅里反省吗,你怎么跑出来摆这些东西。”
钟予槿大大方方地露出脸,围在此处的姑娘认出她的模样,有些吃惊地往后退了退,钟家在临州可是何等富贵。
钟予槿眨眨眼,嚯,这继妹当真是把她当作不死金身啊。
“反省自然是要反省的,但是人总要吃饱饭才有力气反省啊,继母让我离开钟家,可是家中老宅年久失修,漏风漏雨,寒冬凛冽,下雪的时候家里也个煤炭都没有,想要喝碗热粥,米缸里突然跑出来一窝老鼠,连半颗米粒都没有。”钟予槿用手比划道。
“看来继母活菩萨的名号名副其实,大冬天里知道我热,就让我住在漏风的屋子里,心疼我胃不好,就让我少吃饭。”说罢,钟予槿吸了吸鼻子,露出冻得通红的手哈气。
摊位前的姑娘们忍不住往前走几步,齐齐地看向钟予槿冻红的手,不由得感叹,这位钟夫人果真是善心菩萨啊。
临州城内谁不知道,钟家这位郑氏娘子年年往山中寺庙里捐钱,每逢天灾都要向百姓们施粥。在场的姑娘们都听过家中母亲感叹这位郑氏的仁心仁德。
如今看来,也不怎么样啊。
“她算什么活菩萨,把原配夫人的女儿赶出家门,也不知道她在佛祖面前念经时怎么好意思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愤愤不平的女声。
这一喊,其他姑娘像是找到了知音般纷纷赞同。
“看来我娘说的也不全对啊,回去我就要告诉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钟家夫人表面功夫做得挺齐全。”
一时闹成一片。
钟思敏有些难堪地垂眼,耳边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那些人的目光像是刀子剜肉般刺她,往后小退几步跑走了。
钟予槿望着钟思敏低头离去的背影,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窦怀,对着手哈着热气。
这下她的继母怕是要坐不住了。
姑娘们见她缩着手哈气,心中更是不忍,往日常见钟家大小姐在自家店铺里忙活,平日里甚少打扮得光鲜亮丽去参加宴会,这一定是那个狠毒继母的错。
随即蜂拥而上往钟予槿怀里塞钱。
钱家正门处。
张锦言担忧地望着钟予槿的摊位,忍不住对着谢有尘抱怨道,“你说你同我妹妹讲什么,她那暴脾气要把人吃了,幸好只是冲过去喊了一句,不然我又要上门赔礼。”
“令妹真乃女中豪杰。”谢有尘望着摊位上挂着的几串糖葫芦微笑道。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钟家
钟思敏冷着一张脸回了钟家,经这一出事,她心里面憋屈得很,也没心思去赴宴,径直回了家。
钟府坐落在金钟坊,背靠着燕回山,山上的金钟寺香火极旺,坊里这些有头有脸的商贾人家为保富贵,年年都要往庙里捐钱。
书画小心翼翼地跟在钟思敏后面,她原是钟予槿的贴身丫鬟,从六岁起便进了钟府,当时槿姑娘十岁出头,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
这几年,钟家的家业做得越来越大,外人看来钟家人丁兴旺,族亲和睦,再过几年那该何等风光。
谁知老爷的病成了钟家今年头一场灾。
家里上下虽没翻天,可已经是个摇摇欲坠的破屋,若是有人从外头踢上一脚,钟家能不能扛得住还真说不准。
可最先闹起来的竟然是钟家内里族亲,老爷一走本性全露,整日跑到钟家要这个要那个,槿姑娘要是不给,动辄就要拿祖宗家法来压她,更甚还要跪在祠堂内一哭二闹赖着不走。
槿小姐生性耿直,断不会让这些人胡闹。
结果他们现在逮住了点错就要在祠堂里闹得天都要塌了一样,竟敢把槿姑娘赶出府。
书画忍着气给槿姑娘收拾了包袱,听她的话留在这里,如今把这府里所有人的嘴脸都看得清楚明白,等来日见了小姐说上话,一定要把这些事情都给她讲讲。
这个郑氏惯常躲在背后看戏,装得慈悲为怀,心里着实会盘算。把槿姑娘赶出去,她倒是坐稳了钟夫人的位置。
二姑娘今天受了委屈,又要去她跟前编排,还不知道要出什么鬼主意呢。
钟思敏垂着脑袋进了院子,正巧撞见在前厅里议事的钟家二伯和郑氏。
钟家二伯估摸着得了什么好处,一脸喜气地出来,扫见她的身影,喊住她道:“呦,思敏怎么今日这般不开心啊。”
钟思敏抿着嘴,想起她娘亲的叮嘱,二伯父看着和善,实际鬼心眼最多,便压着声音说道:“多谢二伯父关心,思敏没事。”
钟家二伯不依不饶接着盘问,“莫不是想谁家的郎君了,你要是想,不必这么憋屈啊,如今是你母亲当家作主,有什么想要的你就开口要。”
“我看啊,金家钱庄的大公子就很好,我和金老爷还算熟识,对他家知根知底,你嫁过去肯定是锦衣玉食,这辈子荣华富贵啊,哈哈哈。”
钟思敏笑不出来,金家钱庄的大公子都娶了三任老婆了,是个实打实的克妻命,这二伯可真会替她着想。
钟思敏闷不做声地行礼,没回应。
待钟二伯走后,坐在堂上的郑氏端着脸将她叫过来。
郑氏今年才到三十岁,模样依然俏丽,身着素净的衣裳反倒多了些当家夫人的威严端庄。
“今早起那么早,出去不到两个时辰你就苦着脸回来,在外面是不是又惹事了?”
十几年来,为了不让外人对她这个继母说闲话,郑氏对待自己生的孩子都是格外严苛,可令她烦忧的是严管之下也没出个有能耐的孩子。
一个是个只会在亲娘面前哭啼啼的怂货,另一个则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
“娘。”钟思敏忍着泪珠,小步走到郑氏跟前委屈道:“我没惹事。”
“没?”郑氏绷紧脸盯着她的眼睛,盘在脑后的发髻上别了朵素净的花,除此再无其他饰物。
感知到郑氏眼睛里的怒气,钟思敏只敢瞧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坠,不小心和郑氏对上眼睛,吓得急忙低头,眼睛里的泪花快要夺眶而出。
郑氏嫌弃地别过脸,闭了闭眼睛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去边上站着去。”
“翠竹,你说。”
翠竹向前怯生生地说道,“小姐今天和窦公子去钱家赴宴,在尚贤坊里遇见大小姐在摆摊卖果子。”
“二小姐去里面看了看。”翠竹声音越来越低,她不知道该如何把槿姑娘说的意思传达过来。
“大小姐都说什么了。”
翠竹思索道:“她的原话是说您可怜她,知道她冬天冷就让她住破房子,知道她胃不好,让她少吃饭,还说您真是个菩萨心肠。”
“那有好多姑娘围在大小姐跟前,都听了这些话,恐怕现在都要传遍临州城了。”
大小姐一通反话说下来,把郑氏贬了再贬,翠竹只好把原话照搬过来
翠竹低着头,堂内一片静默,半晌后听见有人抽泣的声音。
“她真是这么说的?”
郑氏垂眸擦了擦眼泪,把书画喊了过来,“书画,你也是这么想的?”
书画早摸清郑氏好装慈悲的性子,她这般询问,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立马跪下来,“夫人心善仁慈,乐善好施,整个临州城都知道,大小姐可能是还在气头上,说了些胡话,夫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跟着槿姑娘多年,也是知道我的,家里这么多族亲,里里外外都要我主持,别的不说,就老爷的两个兄弟,三个姊妹,都在依仗我们过活,这么多年但凡谁家多拿了点东西,其他家的就要来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