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黄昏——北川风【CP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0:19

  叔叔开车很快过来,魏明从上车就开始晕车,靠着椅背上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到了半路,他实在没忍住探出窗外吐了出来。叔叔将车停在路边,魏明吐完以后漱了漱口,蹲在路边清醒了很久,才终于再次上车,忍到了终点,又吐了一次。
  到了医院以后,看到了母亲的状态,我忍不住开始怀疑,魏明控制不住的呕吐,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并不想见到母亲。
  母亲满脸炙热的向他伸出手,眼睛都在发光,所有人都将魏明往她身前推,而魏明垂着脸没有丝毫表情,神色像是打印出来的一般僵硬。我看着他的脸色,觉得在这个时候他或许已经屏蔽了这段记忆,我猜在我之后问起他的话,他可能都不会记得自己来医院看过母亲。
  事实上魏明后来不仅忘记了来医院探望过母亲,他连母亲生病前后的一切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母亲是病着的,其他什么都不记得。
  周围人都在赞叹这样伟大的亲情,而我看到一根以爱为名的绳子,紧紧地拴在了他的脖子上,又像是将他种在了花盆里,什么都不需要他自己来做,母亲会是辛勤的园丁,会提供给他需要或者不需要的一切,浇水、施肥,如果可以,她可以代替他呼吸。
  她提供一切的这个过程就是为世人所赞叹的伟大的亲情,却没想过生而为人本身所需要的自我意识和对成长的向往,她没有想过魏明并不需要这样过分炙热的关心,就像我们并不需要那些过剩最后只能浪费掉的饭菜。
  现在的我明白,她不过是通过他来证明自己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回去的路上魏明没有再晕车,和叔叔聊天的时候,他说自己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推测。只是这样的家庭让我觉得病态的有些可怕。
  终于到了家,趴在了游戏面前,魏明整个人才似乎活了过来。
  十分钟后,他推开门问我:“姐,老妈是什么病?”
  我说:“是脑溢血。”
  他说:“严重吗?脑溢血是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
  他像是睡了全程,直到此刻才终于寻回自己的声音。
第22章 无处可逃
  叔叔发消息说,母亲可以说话了,于是母亲开始频繁的和魏明开视频。
  母亲说话很慢,吐字含混不清,魏明还要上网课,没有耐心细究她究竟说了些什么。我隔着整个走廊,频频听到魏明不耐烦的想要挂电话:“挂了,挂了……我还要上课……”
  又几天,姑姑领着几个人推门进来,说要给家里安装摄像头,不知为何,我瞬间火冒三丈,“为什么要安装摄像头?”
  姑姑说:“为了魏明呀,你妈不是想要看看他吗?”
  她说,你不知道你妈妈在院里那个模样儿,折腾的都快疯了。
  我眼看着他们在院子里一个个打上洞,院子和东屋安装完之后,又去我的卧室里打洞,唯独父母自己的卧室没有安装摄像头,就像他们有什么特权一样,于是我更加生气了,对姑姑说:“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她这叫侵犯别人的隐私!”
  姑姑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说:“一会我就把这全拆了,或者拿袋子遮上。”
  姑姑一笑说:“那你妈得疯了。”
  她就算是听进去我的反抗,也知道自己干涉不了什么。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体会过陪着一个摄像头睡觉是什么感受,一想到摄像头那边父亲和母亲正拿着手机端看,那个时候,我真想脱光了自己,站在摄像头面前让他们仔细看个清楚。
  这样的画面在我的脑海中迟迟挥之不去,就像当初坐在济南赶往家的出租车上的那副画面一样。
  但人对于环境也只能适应,在这个家里,我从来不是主导者,没有制定规则的权利,我什么都做不到。
  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处角落,只找到了两处隐蔽的地方,一个是父母的卧室,一个是做饭的厨房,于是我整天躲在厨房里,魏明因为还要上网课,他只能待在我的卧室里,坐在电脑前,接受父母24小时的监督。
  我出门上厕所的时候经常听到魏明在通电话,这个电话一天24小时随时随地都可能响起,是母亲或者父亲打给他的,让他不要玩游戏,回去睡觉,或者去做功课。
  有时魏明躲在他们的卧室里也会很快的接到电话,因为母亲从摄像头的另一端看不到他了,父亲会命令魏明走到摄像头底下,一个能让母亲看见的地方。
  有时候家里会突然过来亲戚,奔向连接监控的电视机,因为父亲那边监控黑屏,他们是过来检查摄像头是否故障,是不是我们使坏故意给它遮上了。
  我在家里短暂凝造出的平静,因为父母的这一举动瞬间毁于一旦,我明白我拯救不了魏明,并且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那个时候,我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当我开始适应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摄像头的时候,我也就逐渐丢失了我自己。
  但我无法阻碍自己对于环境的适应力,我适应了躲在厨房里的日子,并将厨房门紧锁,魏明也适应了频频打过来电话的暴躁生活。
  我明白,我脑海中所形成的画面,是我对于心灵受到虐待的具象呈现,当这个画面逐渐消失,说明我也就逐渐习惯了遭受虐待。内心深处,我甚至给虐待披上了善意的外衣,以方便自己能去接收它们。因为我不得不在这个家里继续生活下去,我知道我无法离开,我只能适应。
  我开始抗拒每一个进门的亲戚,当有人打开我的厨房门,我会感到一阵烦躁,很多时候不管他们在院子里做什么,只要不敲厨房门我都不会去管。就算是有人借了东西,就算是偷了东西我也在乎不起来。
  父母虽然没有在家里,但摄像头代替他们继续留在了家里,我和魏明也逐渐找到了自己在家里的位置,一个继续沉迷于游戏,一个继续躲在角落里。
  几个月以后,已经是初春,母亲转院到了镇上,骑电动车过去大约要三十分钟,此后父亲经常打电话要我们去送饭。
  转院那天魏明也跟了过去,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关心母亲的样子,似乎母亲的生病住院以及半身不遂都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母亲一边念叨魏明没有良心,一边双眼放光的跟我们说,她每天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都会在摄像头里看看魏明。
  她说:“现在不在家了,看着他玩游戏都管不了的,一开始打电话说几句还会听话,现在越来越说不动了,越长大越管不住了。”
  我说:“那你安装那么多摄像头干嘛?干看着又管不了。”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母亲瞬间暴跳如雷,吐字不清却铿锵有力道:“我是为了看我们家魏明!你以为还看你啊!你死不死的我才不管咧!”
  我庆幸她并不关心我的死活,没有一直盯着我看,否则我会疯掉。
  我最终还是适应了有摄像头的日子,我无法让我自己持续的抗拒这个东西的存在,可能我身体里的另一个我知道,抗拒并不能让我更好的适应生存环境,所以对于这些无法改变的东西,她选择了接受。
  春意渐浓,我爬上房顶想看看月季花开的怎么样了,刚上了楼梯,感觉到屋顶上吹来的风不再是凉飕飕的,心想着,或许我又找到了另一块略微自由些的地方。
  我坐在屋顶上远远看去,看到了满墙细密的花骨朵,心中估摸着花量。
  母亲打来电话说想吃饺子,让我和魏明包饺子给她送过去。魏明四五岁的时候因为玩面团意外学会了擀饺子皮,自学成才,而我是在前几年才学会了包饺子和调馅,也是自学成才,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学会的。
  我下楼去和魏明说了此事,魏明不肯挪开电脑面前,抱着手机低着头眼睛也不眨的挪过来,迅速扫了我一眼,说:“你先和面,和好了叫我擀皮儿”,又飞奔回电脑面前。他的步子掷地有声,穿着拖鞋也跑的飞快,每一步都感觉要把地面踩踏掉,踢踏踢踏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
  我只能自己和面,因为之前研究过烘焙,和面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饺子包好以后,母亲打电话过来让我把魏明也带过去,魏明对着电话那头吼着,“让我过去干啥?没事儿老是叫我过去干啥?……”
  他烦不胜烦,只想躲在自己的游戏里。
  魏明吼归吼,反抗归反抗,但也只能跟着去我镇上的医院。蓉花镇这几年发展的很快,城市面积扩大了三倍多,有很多路我都没见过,一开始只能跟着导航走,走得多了才慢慢熟悉过来。
  单论环境来说,蓉花镇水草肥美,湿地面积占地很大,大小湖泊相连,芦苇丛生,微风轻拂芦苇荡带过来它毛绒绒的种子,怎么看都是招人喜欢的,而我却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像是这样和煦的风怎么都吹不到我的心里头去。
  魏明即使在电动车后座也一直抱着他的手机,我想他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美景。
  到了医院,魏明也是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几乎不会出现在母亲眼前,除非母亲叫他的名字。我看着这幅场景,总觉得这像极了母亲逼迫我往家里打电话时的样子,只是换了另一种不同的表现方式而已。
  点滴打完之后,父亲又推着她去复健,我不知道父亲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安慰她,也不知道母亲还会不会时不时的哭泣,我不再关心这些。
  在医院呆上一个小时,魏明就会进来叫我回家,他说他下午还要上课。
  我已经几年不待在家里,对面的邻居早就换了人,我们出门碰上就会打个招呼,一来二往熟识了很多。她家养了一只狗很有意思,我只要换一件衣裳它就不认识我了,以至于我每次换衣服之后都要重新跟它认识。
  这只狗也是白毛,身上有黄褐色的斑点,只不过毛很短,否则该是很像豆豆。
  我将电动车停在门口,魏明跳下车子迅速奔回电脑面前,那只狗对着我汪汪的叫,我探头去看它,它叫的更加凶了。我有心去逗它,于是停好车子走到他们院子里,一边与主人说着话一边逗着狗,以我过往的经验来看,它大约第二天就会认识我,直到我下一次换衣服。
  因为这只狗很小,小奶狗不管做什么都是很可爱的,所以我并不介意与它频繁的认识。
  它的主人说它叫点点,但我叫它名字的时候从没见过它有任何反应,心想着大概也是一只智障狗狗,只是不知道它的智障是不是天生的。
  天气愈加暖和,傍晚,我走上属于我的自由的房顶,看着旁边的院子里满墙鲜红色的花朵,花枝颤动,随风摇曳。
  魏明在楼下叫我,让我给他拍视频交作业,我站起身,走下楼梯去,走到大门下,关掉了院子里的灯,刚转过身,旁边的院子忽然一片大亮,我愣了一会,心想着:糟糕,进贼了!
  那一瞬间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各种如何与贼搏斗的画面,直到对面的房顶上逐渐出现一个人的身影,他背着光抄着口袋,站在那里看着我,微风吹乱他的头发,而我脑海中不可思议的想着:他们家也没什么东西可偷的。
第23章 玫瑰国度的天使
  魏明推开门,问我:“姐,你站在那里干啥?怎么叫你你一直不答应?快过来帮我做作业啊!”
  我愣愣的“哦”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房顶上的人,才迈步进去。
  我一边给魏明拍着视频,灵魂却早已飘出了窗外,我难得会有这种一心二用的感觉,因为一般情况下,我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情上面。
  魏明需要录制背诵文章的视频,他一直用的是母亲的手机。母亲的手机在魏明的手里经历过无数次的摔摔打打,早已不成样子,拍视频总是卡顿,我用自己的手机给他录制完,再将视频发给他。魏明做完作业以后又开始打游戏,我看着魏明打开游戏解说视频,于是问他:“你今天打算几点睡觉?”
  他卖乖地说:“唔……十一点吧。”
  我看了看时间,“最晚十点,滚回去睡觉。”
  魏明开始向我撒娇,我说:“难道你想等老妈看到监控后打电话过来训你一顿才行?”
  这句话很管用,魏明泄气道:“十点就十点。”
  其实我知道魏明每天都在被窝里玩手机到凌晨,我时常在半夜听到母亲打电话过去训斥他的声音。
  魏明对于游戏过分痴迷,可我现在知道他的痴迷也是由于有这样过分控制的父母引起的,而他对于游戏的迷恋,又成为了父母管理他的机会,这形成了一个严密的死循环,将循环里的所有人都拖进了深渊里。
  我不知道魏明有一天会不会像我一样去思考这些东西,思考这些问题的成因,如果他不会,或许他终其一生都要在这些循环里绕圈,永远无法走出去。
  我将灯关掉,打开网页浏览器,想着看个什么视频,得益于魏明的习惯,网页向我推荐的全部都是些游戏解说视频。鼠标箭头在里面划来划去,也没找到想看的东西,可能只是因为我心绪不平,才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
  发呆之际,玻璃窗忽然轻轻两声扣响,我起身推开窗子,看到了刚刚扰乱我心绪的那张脸,很奇怪,明明多年未见却感觉这张脸并不陌生,他的模样似乎从未变过。我愣了一时,忽然猛烈一眨眼,想起了我身后的摄像头,于是轻声说:“你先上去。”
  我拉上窗帘,听到窗户轻轻拉上。
  我走上楼梯,晚风吹动起长裙的裙摆,我将推向胳膊的袖子重新放下来,一边走,一边将胸口的蝴蝶结打理整齐,另一边,程跃正在房顶上等着我。
  我们家的房顶,从南屋到大门遮阳棚,到东屋,到客厅,到西屋,也就是我的卧室,正好饶了院子一个圈。我从南屋往东走,程跃也从我的卧室往东走,我心跳的自己快听不到,真怕在这高低不平的房顶上爬上爬下,会一脚踩空滚下去。
  我到南屋的时候,程跃也正好到了那里,南屋太矮,中间一道狭窄的石板桥沟通两边,他走到桥中间对我伸出手,我感觉自己的手在打哆嗦,说实话,我真的很怕从桥上掉下去,我现在还穿着裙子,走光就不好了……
  我顺利的过了桥,又走到了他家的房顶,我们爬上尖角的一半高处,坐在瓦片上,看着打着光的院子里满墙摇曳的红玫瑰。
  乘着晚风,他说:“玫瑰国度的天使,你种的花很漂亮。”
  熟悉的声音让我沉醉了片刻,事实上,这花不是我种的,我只是将它养活了而已,这是他母亲在时种下的。
  程跃的母亲九年前在家里自杀了,她撞死的那面墙上还保留着那滩红色血迹,就是在那一年,程跃才失踪,逃离了这里。
  那一年他高二。
  曾经我发了疯似的去找他,但长大以后就不再希望他会回来了,因为我渐渐明白,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些伤口,如果面对伤口必须要让人感到痛苦,那么逃避未尝不是一种温柔。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我总是想的多而说的少。他转过头看着我垂在瓦片上的头发,说:“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
  我们的初高中不允许留长发,所以头发都是很短很短,用不到任何头绳的那种短,大概像日本电视剧里的男生那样的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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