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黄昏——北川风【CP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0:19

  可我偏不爱走这样的路,可能是我性格孤僻喜好独处,也可能是我只是不想走母亲所希望的那条路。如果可以,我希望她能在流言蜚语里惨遭折辱,就像她对我所做的一样。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日期,距离高考不过一个多月,说实话,面对一个高考生让我觉得害怕。但一想到可以不用待在母亲身边,我又觉得心生向往。
  母亲把我叫过去,让我跟着二姨过去,多年不去他们家我早就不认识路了。
  二姨说:“学校封禁,只能在家上网课,你说这都快高考了,小玉跟疯了一样,课也不听,作业也不写。兰,你去看着她写作业就行,你妈生病动不了,我得去照顾你姥姥哦……”
  姥姥早在几年以前也像母亲一样瘫倒在床了,和母亲一样的病,我怀疑这是遗传,但母亲硬说不是,她只能接受自己是累病的,概不承认其他的理由。
  从后院叫过来奶奶,又叮嘱魏明一起照看着母亲,我带上手机,骑上电动车跟着二姨出了门。
  小玉正在听网课,房间里传出视频课的声音,我停下电动车循着声音走过去,掀开门帘,电脑后面缓缓浮出一张黯淡无光的脸,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我心中不由地一震——
  她像是生活在角落里的苔藓。
  小玉大大的眼睛里黯淡无光,眼角往下耷拉着,刘海长的遮住了眼睛,嘴角往下倾斜了一个弧度,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丧气,僵硬、冰冷、丧气,像是一个僵尸。她抬头看向我的那一眼,眼睛是斜着的,带着冷漠尖锐的光芒,让人觉得不适。
  二姨在我背后指着她说了一句,“你瞅瞅那个死样子!不认识你表姐啊,整天跟个哑巴似的!你再不做作业我打死你!”
  又拍拍我的肩膀,“兰,你就在屋里看着她,不听课打就行。”
  我感觉自己是个监控摄像头,还具备了惩罚人的功能。小玉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能整个人都藏在小小的屏幕后。
  二姨走后,我在她屋子里转悠起来,刚走几步路,感觉到了她的排斥,于是我退出门外,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拿起桌上的一次性纸杯,自顾自倒起了水,又去给她送了一杯。
  我抿着杯中的水,心中忖度着她的模样,我不知道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到底是遭遇过多么重大的打击,才能让自己变得如此黯淡无光的。那一刻,她身上的暗淡像极了魏明。
  视频课的声音从电脑里传来,讲的内容熟悉又陌生。对于高中的一切我都心生恐惧,自然包括面前这个高中生。
  也许是因为那年的那场高考,也许是因为那年离开的那个人,那些年经受过的痛苦和折磨让我一直难以面对。对于高中我没有任何温情的记忆,上大学离开这里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回家经过学校我都是绕路走。
  我看向卧室里的小玉,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一个高中生,我看着她黯淡无光的身影不由得开始怀疑,是否曾经的我看上去也是这番模样,像是生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
  我起身看向他们挂在沙发背景墙上的照片,二姨是母亲的妹妹,模样长得和母亲很像,言行举止也几乎是母亲的翻版,她刚刚在我背后吼的那一嗓子,简直让我以为是母亲过来了。
  姥姥一共有七个孩子,死了三个,活着三个,还有一个失踪的小姨,母亲说是被人**拐卖掉了,十五岁出门之后就再没见过。
  说来也巧,死掉的都是男孩,有的在河里淹死,有的病死,还有个我已经忘记了他的死法。小时候母亲总是跟我说我哪一个死掉的舅舅画画多么好,哪一个剪纸多么好,如果活到现在的话该有怎样的成就。
  可我目前所看到的唯一活着的舅舅,是个需要靠媳妇儿养活的家庭煮夫,是个炒菜可以炒三个小时的慢性子,是个做事不允许人反驳和说道的倔脾气,用母亲的话说: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大冤种一个,冤的很神奇(冤是笨的意思)。
  而另一个二姨,也不过是母亲的翻版,我实在看不出他们家族里有什么聪明的基因的,或许聪明只存在于母亲的嘴里。
  就像魏明生于爷爷死后,父亲也总是在魏明耳边提起爷爷,导致魏明对于爷爷有种跨越生死的特殊的感情,时常羡慕我有生之间亲眼见过爷爷。但爷爷重男轻女,活着的时候从未正眼瞧过我一眼,我也从未觉得他有什么好,有什么值得夸赞的。他的美好也不过只存在于父亲的嘴里。
  对任何事物保持中立和怀疑的态度,具备自己的判断能力,或许就是成熟的一种标志。而最难的,莫过于将父母也囊括在“任何事物”里面,可对于像我们这样长大的人来说,这是一件最为急迫、必须要做到的事。
  我四下扫了几眼她们家的客厅,感觉与我们家乱的如出一辙,各种大小箱子堆在墙角,沙发垫子像狗在上面闹腾过,茶几上的污渍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二层的灰厚的像是积攒了好几年没擦过。
  一盏茶之后,我重新续上一杯水,端着水杯再次进了小玉的卧室。她面前的水纹丝未动。小玉端坐在电脑面前,眉头微皱,看似听得很认真,但我知道她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因为她看上去像块没有灵魂的木头。
  我坐在她旁边的沙发扶手上,跟她一起听着课,想带动一下她的情绪,然而一天下来,真正上课的人似乎变成了我。我一边念叨着,一边对着视频里的黑板指指点点,但是完全调动不起她的热情,她丝毫不搭理我,浑身窘迫的样子如坐针毡。
  她面无表情的端坐在那里,我问她上次模拟考考了多少分,她将头埋进书里,一句话也不说,我就知道,她的成绩不会再有丝毫进步。
  她在自己的周围竖起了一道高墙,拒绝了任何东西的进入,我坐在她旁边,令她如坐针毡,我们俩各有各的难受。
  下一节是英语课,英语单词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也没想过要听进去,于是站起身,问她:“你的卧室我能四处看看吗?”
  好一会,小玉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嗯”,仍旧垂着头。
  她的卧室很乱,床上堆满了衣服,书都摊在地上,房间的夹角处有各种可疑的塑料袋和一毛钱硬币,窗台上是厚厚的积灰和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和她们客厅简直如出一辙。
  ——感觉比我的卧室还要乱,折腾的程度和魏明有的一拼。
  卧室里的写字桌是一个化妆台,不知道是她母亲曾经用过的,还是买桌子的时候没有特别注意,看到桌子就买了。村子里的人总是不经意的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像我卧室里那个缺了一扇门又装满了各种电线的书柜,它其实是个碗柜,应该放在厨房里,但被母亲放在了我的卧室里,成为了魏明的书柜。
  我坐在椅子上,透过化妆镜的反射,看到了身后的省地图,我看着地图发呆了一会,忍不住往前一探身——那地图上似乎有什么东西。
  我站起身转过头,走近身后的地图,感觉一旁的小玉明显一阵紧张,心中犹豫了一会,还是径直走了过去。
  省地图上有着用蓝笔划出的各种笔直的线,线的末尾标注了数字,应该是线的长度,10.5,16.2,23.5……所有线的中心正是我脚底下的蓉花镇。
  我很轻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找一条距离这里最远的线条,线的终点,那是她将要去的地方。
  小玉似乎明白,家里不会允许她走出省,所以她只在省地图上划了线,否则,我相信,她一定会去一个离着家最远的地方,全中国,或者是全世界范围内的。
  ——在有限的条件之内,我要去一个离着家最远的地方。
第29章 疾风骤雨
  我与小玉没有过多的交集,年龄差又比较大,而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们身上有着某一种共性。如果按照我的人生经历来判断的话,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很顺利。
  我想起她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一个在批判中长大的孩子,不管到了哪一个环境之中,都会对身边的一切抱着受虐般的期待,远距离并不能真正的救赎她——我忽然明白了那个时候我和余文对峙一阵之后,她为什么看起来反而轻松舒坦了的样子了。
  像我们这样长大的人,必须要经过一个毁灭又重生的过程,才能有所改变。这个过程不管需要多少年,但必定饱受折磨,需要把自己的骨头和血肉尽数敲碎,然后重新粘合起来,才能以新的模样立于这个世界。
  如今的小玉已经放弃了自己,她需要的不是被监督着学习,她需要的是休学去看心理医生。
  人们总是过于重视结果,却没考虑过影响结果的形成因素,一个已经中度抑郁,注意力和记忆力受阻的人,不是被监督着学习,就能考得出漂亮的分数的。
  我知道我留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小玉对我充满了防备,我稍稍靠近就能感觉到她的厌烦和抵触情绪,然而我考虑了下自己的立场,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与二姨说明此事。
  如果我跟她说小玉可能有抑郁症,她会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我试想了下如果换做母亲的话她会怎么做?
  心中忍不住冷笑。
  思前想后,我问小玉:“如果我明天不过来了,你打算怎么跟你妈说?”
  她明显惊愕了一下,可能之前没人这样问过她的想法。
  犹豫了一会,小玉说:“不需要跟她解释什么,大不了挨顿打就是了。”
  “她现在还打你吗?”
  “……好像没有,但我感觉我每天都在挨打。”
  我说:“我去解释好了,我留在这里,感觉你也不自在。”
  回到家以后,母亲问起小玉的成绩怎么样,大家都只顾着关心成绩,却从未考虑过孩子的心理问题。我将电动车停下,上了锁,说:“你跟二姨说,我也帮不上她什么,以后就不过去了,听了几节课发现,高中的题我早就忘干净了。”
  我的本意是尽量将问题揽在自己身上,但母亲可能觉得丢了脸面,她忽然嘶吼道:“你干啥都不行!!”
  我惊诧的望向她,看见她面带着凶狠朝我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将头转到了一边。
  莫名其妙被人用语言捅了一刀,我不禁怀疑,她到底是有多恨我?又想着,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
  母亲活动不了的这段时间,家里一直都是我在做饭,我将饭菜端进凉亭的时候,父亲在外帮工还没有回家,我就在凉亭下和母亲一起等他回来。
  两相沉默,母亲起了个话题,“你真是一点人事儿都不懂啊,在外面的时候就不知道给你爸爸打个电话么?打小你爸多疼你哦,真是白养你长这么大了……”
  母亲开始细数我小时候的事情——我早已听的耳朵起了茧。她说,我小时候生病了父亲连夜背着我去看病,我很小的时候还说要给他买什么什么东西报答他之类……
  这些我早就没有任何印象了,听起来就像问一个小孩子长大后想做什么,她回答说她想做科学家一样。但这哪里是孩子的答案呢?是父母想要孩子回答的答案啊。
  而我心中不禁忖度起来,母亲是因为父亲太疼爱我了所以才嫉恨我么?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同性之间总有某种程度的竞争,母女也不例外,目前为止我只想到了这一个理由能让她来恨我。
  程跃给我发了微信,我不想让母亲看到我脸上细微的表情,于是拿上板凳出了大门外,将头发垂下遮住侧脸,面向胡同侧对着她坐着。
  母亲忽然又咂舌一下,“啧,你能不能把你的头发剪了去?留这么长干嘛?那么见不得人吗?一点不利索。你看看那个模样!快去剪短了行不?嗯?……快去剪!现在去剪!要不你拿剪子来我给你剪了去?!剪子在……你去找找去——你听见没有?!……”
  我由着她自说自话,只是回复着微信消息,长久以来的认知告诉我,母亲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我明白,她根本不在乎我的头发长短——她念叨着剪头发已经不是一两次了。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可以通过头发能批评我几句而已,换作是头发以外的东西,只要是发生在我身上的都可以有问题,都可以用来批评,就像曾经的豆豆。
  程跃发微信问我:魏明一般几点滚回去睡觉?
  他发了一个捶胸顿足的表情。我忍不住一笑,自从母亲回来后我们就没怎么见过面,因为父亲交代过,我得寸步不离的照看着母亲,防止她摔倒,尤其注意脑袋。
  我忖度着语言回复他消息,母亲还在一旁念叨着剪头发的事儿,过了一会儿又哭起来,“你说我现在动不了,可了不得了啊,都不听我的,魏明也是,一个个的管不住了啊……”
  父亲交代我照顾好母亲,其中一条就是别让她哭,说是对脑子里的某个地方不好,所以父亲现在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希望她能顺气顺心。但我实在在乎不起来她的眼泪,以及她说的话。她的眼泪流了太久太过轻易,对我已经没有任何说服价值了。
  父亲到家后,问我:“你妈今天哭了没?”
  我说:“刚哭完。”
  看着我冷淡的态度,父亲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他.娘的……”
  馒头一直放在厨房的锅里热着,我起身将馒头端出,草草吃完了饭。
  父亲到家我感觉终于解脱了,终于可以滚回自己的房间,终于可以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出门看看母亲是否有什么需要,离着她越远我感觉氧气就越足。
  我收拾好碗筷后走回我的房间,在接近卧室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心底里冒出来: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你将跌入深渊。
  我不由得在门前止住脚步,心中惊骇了片刻,又叹口气走进了卧室:在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走得了?我根本没法离开这里。
  我知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近深渊里。
  晚十一点,在母亲的不断念叨,和父亲的不断怒吼,直至最终父亲穿上衣服过来准备打人之后,魏明终于关上了电脑,踢嗒踢嗒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怀疑地板砖会被他踩裂。
  十一点二十,我翻窗出去,见父母的卧室还没有关灯,我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卧室里传来一阵母亲的哭泣声,母亲一边哭着,父亲一边说:“……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回到家后,母亲还是天天哭,我一直觉得,正是因为父亲一直哄着她,怕她哭,所以她才能哭到现在的。听到父亲的话,我心想,他可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母亲哭着说:“我也不想这样啊……”接着,她抽噎着开始诉起苦来,声音唯唯诺诺,说着自己这个病有多么辛苦,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得。很快父亲又转而去安慰她,像是在认错一样。
  我叹口气,我高看了父亲对于人性的了解。
  说实话,我实在敬佩父亲的忍耐力,我早就对母亲的唠叨和眼泪厌烦至极了,魏明更是从未管过,时至如今,我是绝不会有这个继续安慰她别哭了的耐心的。
  我知道,父亲终有一天要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温柔和耐心而付出代价,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成为了母亲的武器。
  我小心翼翼走上房顶,程跃正在我卧室的房顶上面看着我,见我上来,他正准备往东走,我赶紧伸手制止了他,又指了指下面,他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听话的站在原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