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黄昏——北川风【CP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0:19

  程跃在我耳边低声说:“怎么越来越没有气色了?”
  感觉到他心里的在乎和温柔,我的眼泪彻底控制不住,索性搂着他的哭了个彻底。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程跃一眼就看出我脸色越来越差,父亲和母亲却从来没有看出来过?还是这本来就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想要的孩子究竟是一个听之任之的傀儡,还是一个人?
  程跃问我为什么要哭,我带着哽咽任性的告诉他,“我不想待在家里了……”
  我们的父母情况完全不同,我想他大概体会不到我的痛苦和煎熬,说不定他反而会觉得一家四口,儿女双全,父母都在身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因为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他的人生曾遭遇过重创,但他前十几年的生命里过的是与我完全不一样的人生,而这些已经决定了他的性格底色。
  程跃拍着我的背问:“为什么不想待在家里了?”
  我说:“我妈老说我。”
  现在想想这句话实在很没有威慑力,“说”和语言暴力虐待完全是两码事,“唠叨”和唠叨也不同,但我当时还不知道有“语言虐待”这个词,还不知道虐待并不一定要通过暴力行动来完成。
  他拍拍我的背,如实跟我描绘了我已经知道的情况,这些所困住我的泥淖:“你母亲生病,身边缺不了人照顾,现在恐怕还走不了。”
  我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留着眼泪说:“她实在太可怕了,我害怕她。”
  我知道他理解不了我的恐惧,但我庆幸他没有反驳我跟我讲道理,像平常人一样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否则我该再也无法向他吐露任何心声。
  我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拿着两块冰块敷着眼睛,想着明天如果肿起来,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与父母解释。或者根本不需要跟他们解释,多说一句话我都嫌多余。
  凌晨三点,再不休息第二天就起不来了,何况魏明还需要早早进来听课,父亲要去上班,我要去照顾母亲,我向他道歉,说:“对不起,大半夜的过来影响你心情。”
  我知道他大概会有好几天跟着我一起叹气。
  但是程跃说:“难得听到你的心声。”
  又揉揉我皱起的眉头,“是比以前成熟了点,以前简直就是个没有嘴的闷葫芦,让人束手无策,现在至少长嘴了。”
  他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想听。”
  他的温柔让我无比煎熬,如坐针毡,我知道,我在刺里呆久了,毒素已经透进了身体里,我已经难以适应别人会温柔对待我了。
  在后来,我研究自我分化,知道人在寻找伴侣的时候总是对自己分化程度相当的人起兴趣,以至于最终组成家庭也是延续了原生家庭的相处模式,悲惨的会持续悲惨,幸福的会持续幸福。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和程跃,我们位于分化程度最高和最低点的两个人,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走到了一起。
  我开始连续失眠,每天晚上睡觉只有两三个小时也感觉不到困意,那夜和程跃吐露心声以后确实短暂的拯救了我,但我没法让自己将所有的悲惨都甩给他,我怕我会在不断的诉苦中成为另外一个母亲——一个浑身怨气,整天怨天尤人的人,我知道这很有可能。
  我开始变得紧张和心悸起来,尤其面对程跃,我的身体里面住的是惊涛骇浪,浪花不断拍打着沿岸的巨石,海面上暴雨和飓风不断,而这张皮囊,快要兜不住这些疾风骤雨了,它们随时可能会跑出来,搅碎我身边的一切。不得已,我开始小心翼翼的与程跃保持着距离,还要祈祷,别太明显让他发现。
  但是没过多久,我似乎又变得正常起来,可以顺利地吃饭和睡觉,就像更进一步的适应了某一种更残酷的环境。只是依然不喜欢呆在母亲身边。
  我再不顾父亲电话里的催促,将自己藏在了卧室里,如果不是母亲有事叫我我便不会出去,有时甚至听到她的声音我也当做没听到的样子,直到她给我打电话。对于父母,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执行力。
  我的胸口愈加发闷,经常感觉到透不过气,父亲在家的时候,每当我感觉透不过气都会骑着电动车躲进南湖里吹吹风,而今父亲出去上班,我想跑也没法跑。
  心脏的位置叫嚣着缺氧,脸憋得通红,冷汗成片成片的往外冒。
  我的身体告诉我,她需要烟。
  父亲不抽烟,我偷偷在家里翻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找到一支,我忍着憋闷和越勒越紧的嗓子眼抱着头蹲在墙角的角落里,祈祷着父亲能快点下班回来。
  父亲回家后,我晚饭都没有吃就骑着电动车走了,我勉强维持着身形,精神恍惚的走进便利店,顾不上店员可能会认识我,又可能会对我母亲说什么,我拿上烟和打火机飞也似的跑出门外。
  我哆哆嗦嗦点燃第一支烟的时候,觉得自己这番模样该很像是犯了毒.瘾。
  但如果闻不到这味道,我便无法呼吸。
第33章 烟雨
  夏季多雷阵雨,当我站在湖岸边的芦苇荡里抽着烟看着野鸭子戏水的时候,瓢泼大雨忽然倾盆而下。雷阵雨不会持续很久,一般是十几分钟,或者是半个小时。
  我走到空无一人的售票厅屋檐下躲雨,等雨稍停了些,才重新骑上电动车想去其他地方转转。
  如今安稳的立在一处,也开始让我觉得胸口发闷了,似乎只有不停的游走才能稍解这股闷气。
  冒着细密的雨丝走了没有十分钟,一声响雷在天上劈裂,大雨再次倾盆而下,这次我无处可躲,想着难道要回家么?
  这个想法很快被我否定。
  我去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天色渐黑,我撑着雨伞撑着电动车站在雨里,雨越下越大,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伞下的一方土地就显得尤为安宁起来。
  雨水砸落在路面上泛起厚厚的水汽,像是浓雾,黑暗和浓雾将我埋在里面,路上的一切都成为了伞外的风景。这本是副压抑孤独的画面,可我一直憋闷的胸口却忽然觉得好受多了,有一种难得的宁静。
  我站在雨里一支一支不停的抽烟,烟气从伞下飞出汇入雨水里面,身旁路过一个个子不高的男人,从我身旁走过去后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指了指旁边的店铺,“去那里边躲躲,雨一会就停了。”
  看他的表情,我不确定他是想看我的容貌,还是单纯好奇一个抽烟的女生。我意识到,我察言观色的能力可能已经弱化了。
  我将雨伞勾在电动车上,然后走进了店铺屋檐下,看着雨滴逐渐变大又逐渐变小,雷声滚滚,进来躲雨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只有我还呆在这里,怎么都不肯回去。
  手机里的微信消息响了一声又一声,良久,我才拿出手机看了看弹出的消息对话框。我猜也能猜到是谁,因为整天给我发微信的就那么一个。
  程跃说,听到院子里父亲和母亲在找我,问我是不在家吗?
  又问我在哪里。
  我实在不擅长说谎,更不想对他说谎,索性当做没看见消息。
  晚九点,父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家,说要关门了。我听着雷声滚滚,看着天上的闪电劈裂夜空,月亮从云层后面露出白色的影子,我拧了拧裙摆和头发上的雨水,淡淡回了一个“哦。”
  到家以后我才意识到我这满身的雨水无法向他们解释,父亲和母亲都已经躺下,卧室里只开着床头灯,洗手间在他们的卧室里面,我自己的卧室又有摄像头,睡觉换衣服都需要挤在角落里,不方便端盆水进去擦一擦这满身的雨水。
  思前想后,我抱着干净衣服敲响了他们的卧室门,不顾有无回应,直接推门而入,反正在我们家里从来没有个人空间这回事,他们也应该平等的享受到这种权利,何况既然把共用的浴室安在自己的卧室里,就应该随时做好被人破门而入的心理准备。
  父亲问我为什么大晚上的跑出去,去哪儿了,怎么弄得满身是水,一直在外面淋雨么?
  我跟他无话可说,也没有力气回他,直接进了浴室。
  热水洒在冰冷的皮肤上,打结的头发也陆续散开,母亲正在墙的另一面唠叨着,说的话大差不离,左右不过一顿责备。我将水流开得更大了些。
  我回到自己的卧室,催促魏明滚回去睡觉,魏明极不情愿的坐在电脑椅上扭了又扭,但还是很快就回去了。
  我抬起头看了看头顶上的摄像头,我想我的目光一定满是怨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么摄像头早就已经四分五裂了。
  程跃发微信说要见我,我猜测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需要我跟他解释,他心思比我想象的要细腻得多。我随便推脱了几句,最后索性不再回他。我知道他会担心,也可能会心生恐慌,但是保持着距离,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我不想住在我身体里的惊涛骇浪,把他也搅死在里面。
  第二天一早,家里面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穿了一身白色运动服,留着短发,带着墨镜,没有化妆,她提着两箱纯牛奶到我家里的时候,我只当她某个不知名的亲戚,直到母亲介绍说,她是我小姨。
  我看着母亲的脸色确认了一下,不知道此小姨是不是彼小姨,毕竟家里面的亲戚乱七八糟的,我到现在都没搞明白过。
  布置好茶水,我回到我的卧室,隔着一道墙,我竖起耳朵听着他们的谈话,母亲说的都是她交际场上的常话:自己的孩子多么多么不懂事,或者多么多么没出息——很好,我在这个失踪二十年的小姨面前也没有任何脸面了。总有一天,她可以成功的让我羞于见到任何人。
  被母亲称为我小姨的人淡淡的说:“你病重之后,可真是跟娘越来越像了。”
  母亲急迫道:“哎哟,我可不像她,我可不像她。”
  隔着墙面,我几乎可以看到她狂摆着的手。
  小姨又说:“你别告诉我你现在没有跟她一样不停的唠叨。”
  母亲也只是说:“我可不像她……我才没有她那么笨咧。”
  她的语气可真像个开着玩笑的小孩,伴着笑声,轻轻松松就将自己的罪行糊弄了过去。
  接着是一些冠冕堂皇的问候,小姨似乎没有了跟她说话的耐心,也没有答应留在这里吃饭,将礼品放下就借口说还要去看望其他亲戚,因为她过几天就要走了。
  我看着她的身影走出了大门外,语言上的劝阻和血浓于水的亲情似乎根本就阻拦不住她,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扔下病重的大姐和母亲,说走就走。说实话,我有些羡慕,羡慕她的洒脱和无情。
  第三天,母亲说,小姨给姥姥扔下了二十万块钱,然后就开车走了,母亲用着开玩笑似的语气笑嘻嘻的跟我说:“你要是也给我们这么多钱,我们就什么也不指望你了。”
  下午,嫂嫂带着小女儿秀秀过来玩耍,她要照看一儿一女两个孩子,所以一直没有工作,整天带着孩子出来玩,母亲病重后,嫂嫂最常来的就是我们家,因为家里面一直都有人。
  小女儿秀秀只有三岁,浓眉大眼,长得很漂亮。因为魏家有很严重的重男轻女风气,以至于她和哥哥养成了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哥哥性格活泼,目无尊长,四处撒泼打滚,妹妹则性格文静,不爱说话,也不亲近人。
  我回家四个月以后,秀秀才逐渐跟我熟悉起来,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手里有糖会知道带给我吃。
  我抱着秀秀跟她玩,秀秀文文静静的靠在我的怀里,似乎有些不自在,她可能不自在有人这么疼爱她。嫂嫂坐在我旁边聊家常,接着,气氛随之一变,忽然安静下来的气氛告诉我,此时我应该说点什么,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迎合上她的话题,毕竟聊天是两个人的事,不是一个人的独白。
  但我发现,尽管我已经集中了注意力,但我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嫂嫂又说了一遍,但她说过的那些话似乎越过我的身体流向了别的地方,就像我们并不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僵硬成了石头,其中最为严重的就是大脑,我不仅听不进去任何东西,而且无法判断,无法进行任何的分析和思考。
  我只能继续装模作样逗着秀秀,因为没有回应,话题很快冷清了下去。嫂嫂去了后院看望奶奶,我心中不无胆怯的想着:我的分析力、判断力和注意力已经离我而去了。石头,终于在狂风骤雨中逐渐填满了我的身体。
  我像是忽然惊醒,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半个身体已经走进了湖中,水已经漫到了腰际,我不知道当我整个人走进水底下的时候,我将面对的是怎样一种黑暗。
  我可以不惧怕犯错,但我怕的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错。
  夜里两点多,我还是没有睡着,我看着手机里十几条微信消息,思前想后回复程跃,明天晚七点后跟他见面。
  他很快回复了我,所以我知道了,他也一直没有睡着,我不知道他失眠了几个夜晚。胸口忽然泛起一阵酸楚和疼痛,我却不知道它到底在疼些什么。我的情绪和我的真实感受,在身体里完全分裂开来,无法统一在一条线上。
  我打开灯,拿起电脑桌上魏明留下的一支笔,撕下他半张本子纸,写下了我在潍城的居住地址,又从包里拿出钥匙串,拆下一只钥匙小心包了进去。我想趁着我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丢失之前,告诉他暂时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但又怕面对着面无法跟他很好的解释出来,说不定我会连他说的话都听不懂了,于是想着提前写下来。
  笔尖悬停在纸面上很久,我却写不出一个字,脑海中是一片混乱的空白,我几乎看到脑神经传导忽然中断,它们像是被人施了魔法,密密麻麻的神经网络,完完全全的定格在了原处,然后逐渐僵硬石化。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只写下了一行字:先不要见面,去上面的地址等我。
第34章 黄昏
  程跃修好了自己上学时骑的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盯着他圆润的后脑勺发呆,他在前面忽然开了口,“你什么时候能盯着我的脸这么一直看就好了。”
  我将头低了下去,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我身上那些引导情绪传输的东西已经逐渐僵硬了。
  他将车子停在一座小桥上,这里位于南湖的深处,游人很少,只不远处有几个人藏在芦苇荡里钓鱼。
  我两腿撑着自行车,程跃转身看着我,“下来走走。”
  我觉得自己是个需要被人指挥摆弄的木偶,如果不告诉我往哪里走,我是不会知道的。
  我趴在栏杆上,看着下面流水汩汩流动,水面上有微风吹起的涟漪,他站在我的身侧,一直盯着我的侧脸看,好像在琢磨什么。
  “你……”
  “你……”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他让我先说。
  我说:“你会游泳吗?”
  程跃说:“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当然会了。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跳进河里偷偷洗澡。”
  我没有童年,体会不到农村孩子应有的乐趣,小时候常听他们说的抓虾摸鱼、挖野菜,对于我来说是从未有过的事。我的记忆里只有电视机,就像魏明如今只有电脑游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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