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黄昏——北川风【CP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0:19

  我知道,捆住我的其实不是她的病,是看客的目光和嘴上的道德标准。我羡慕起那个说走就走的小姨,多希望我身上也能有二十万块钱。
  魏明一直在打游戏,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我所经受的痛苦,坐在电脑面前的身影一直没有变过。也是,他还没有走出去过,没有看过世界本来的样子,他还不知道什么是对,又怎么能感受得到现在的错?
  我听着父亲和母亲在院子里谈话,母亲说:“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哦,什么都要犟一嘴。”
  我已经听见他们连续说了好几回,虽然我并没有觉得自己与她争执过什么,但是看其他人的反应,我似乎一直在跟母亲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那种战斗。母亲不停抱怨的那个模样就像是在寻求外援,似乎她已经快支撑不住,怕自己会妥协认输。
  父亲说:“要不就让她回去吧,留在这里也是气你。”
  我一个激灵,撑着胳膊抬起了头,然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我能一直与母亲作对,那么她早晚会受不了我然后让我滚回去。
  我以前与她犟嘴和作对都是无意识的,就像她羞辱和挖苦人一样的无意识,早已习以为常,成为身体里的一部分,已经错不知错。然而从今天开始,为了尽快离开这里,我要准备有意识的与她做对了。
  那柄一直在厨房里不停剁碎我的砍刀,就在这一瞬间露出了刀后面的人影,我看到,真正杀死我的其实不是我自己,而是母亲。
  意识到这一点,我拼命抢过她手里的那把刀,将刀尖对准她狠厉的眼眸,我终于明白了我与她是怎样的一种你死我活的战斗。我看着满地我的尸体,痛恨自己的软弱,没法将刀插进她的身体里。
  接着,见我犹豫,母亲一把抢过砍刀再次将我剁碎,我看着她将我的骨头一根根砍断,流出的鲜血盖住了厨房里满地的泥泞。
  当她第三次准备杀死我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抢过她手里的刀,捅进了她的肚子里。
  我听见自己说:“不准再杀我!”
第36章 魔鬼
  母亲更加忍受不了我了,每天等父亲下班回家都要对父亲抱怨一通,我等着她像我一样彻底崩溃的那一天。我明白,我现在对她所做的,就是她一直在对我做的。我一想到,她是怎样利用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天然信任,而步步对她凌迟致死,我就对她恨得咬牙切齿。
  我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正做着什么样的事,我的自我意识在她的不断逼迫挤压下,已经彻底掉进了幽深的黑暗里,现在占据这幅身体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坐在她的身边和她对峙,她向我扔出刀子,我也会回敬她一刀,再不会有任何犹豫,直到父亲下班,我才会回到自己的卧室里。
  终于有一天,母亲实在受不了我了,于是父亲请了保姆照顾家里和母亲,他开始让我尽量别出现在母亲面前,少惹她生气,和以前说的话正好相反。
  但母亲是病人,保姆不一定会照顾,完全托付给她父亲不放心,所以还是让我先在家里看着,也试用一下这个保姆是否合适。
  我白欢喜一场,还以为我终于可以滚蛋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可以一直藏在卧室里,或者偷跑出去。
  新来的保姆很快和母亲闹得别扭起来,如今的我已经再无法分辨她们两个究竟是谁有问题,毕竟我也不是个正常人了,早已没有了衡量对错的能力。只是一开始总听母亲说她不按时过来,又或者是提前走,越来越不听使唤,行为越来越过分。我和父亲听着母亲单方面的说辞,就觉得这个保姆一点都不敬业。但未等父亲将她辞去,保姆就自动旷离了,这令我开始感到疑惑。
  于是我看着母亲的脸色,努力分辨她的神态和语气,猜测她大概是嫉妒一个身强力健的女人,暗戳戳针对也未可知。毕竟保姆干的活计就是她曾经干的,虽然她干的稀碎,将家里搞得像个猪窝,但这并不妨碍她会觉得有人抢了她的位子。
  我远走他乡的梦想再次落空。父亲提议让我继续照顾母亲,母亲激动的摆摆手,“不不不,让她走,让她走,赶紧让她走。”
  父亲说:“那一时半会招不到人哦。”
  母亲忽然变得坚强起来,不似整天流泪的脆弱了,她说:“我现在能照顾自己了,家里面来回走动也没问题,她年纪也不小了,赶紧让她走吧……”
  我处在走与不走的分界点上,感觉命运悬在房梁上,我真希望她能再恨我一点。
  程跃发微信说,他要回来了,不知道会不会被隔离,但他到家后要立刻见我。
  还说把我的电脑带回来了,太久没充电电池好像故障了,需要修一修。
  我不想见他,因为此刻我是一个疯子,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疯子。事实上我想安排的是等我离开家三个月以后再见他,但我知道他不会同意,所以才改成了让他在潍城等着我。
  我骑上电动车跑到南湖里吹风,躺在长椅上荡秋千,艾可忽然发微信跟我说她与陈泽吕分手了。我与艾可已经几个月没有联系了,尤其是在我提出辞呈以后,不同的生活环境逐渐将我们拉得越来越远。
  也或许我真的是个性情凉薄的人,对于同事向来是人走茶凉,对于朋友,也是难以入心,外人总觉得我温柔和善,忍不住亲近,却不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一个人呆在角落里。
  艾可说:他原来已经结婚了,一直瞒着我。
  我从长椅上猛地坐起,伸腿撑着椅子,让它别再摇晃。我一直知道陈泽吕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不知道背后的问题居然这么大,有些后悔当初没有极力阻止艾可。
  很快,艾可的电话打过来,跟我详细的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她哭泣的告诉我,说陈泽吕其实是真的爱她,但他已经结婚了,而且今年还刚有了孩子,又说自己也放不下他……
  我听着她的话,不明白时至如今她为什么还这么糊涂,看不出那个男人的伎俩。很快,“傻.逼、人渣、婊子、小三……”各种污蔑性的字眼从我嘴里面发出,我听见自己说,“被骗的人又不是我,你要这么喜欢做小三被睡,你就继续做去……”
  我的灵魂跃上我的头顶,看着我坐在长椅上打电话,炙热的阳光照射在这幅身体上,她皱着眉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她无法阻止我,此时这幅身体属于另外一个人。
  我一边惊讶于自己说话的语气竟然已经具备了灾难性毁灭的力量,一边又停止不住的继续对她说出一大片侮辱性词汇。
  艾可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她淡淡的说:“我不敢相信,这些话竟然是你说出来的。你回去不过半年,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接着她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联系了。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着湖面上的水波纹,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在与母亲的战斗中,也成功将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母亲。
  我知道,能够拯救我的再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办法,只有唯一的一条路,那就是离开这里,彻底离开这里。
  、
  程跃回来以后给我发了微信,晚上八点,我绕远路去他家和他见面——我需要一个心理准备的过程。我知道,母亲早就意识到了我们的关系,但我已经顾不上她会怎么看我,她认为我每天半夜偷跑过去偷情也未可知。
  程跃正在检查我的电脑,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看我,说:“过来。”
  我移步过去,压抑住自己说话的冲动,咬紧了嘴唇,如果可以,我希望能伸手捂上我的嘴,因为我不知道我会说出些什么。我的嘴里住了一只只会咆哮的怪兽,稍不注意她就要破口而出,即便我现在紧闭着嘴唇,我也能感觉到她在里面破口大骂。
  程跃说:“你这笔记本该有十年了吧,电池好像出现了点问题,去店里检查的时候师傅说内存也不够,太过卡顿,需要把内存条给你换掉吗?”
  见我迟迟没有回声,他回头看了看我,我抿了抿嘴唇用牙咬住,他问:“为什么不理我?”
  我摇摇头,我觉得自己像是个傻子。
  他又问了一遍:“要不要换内存?”
  我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小心的忖度着我的语气,说了一个字:“换。”
  程跃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备份的?”
  我探身看着我的电脑屏幕,找出几份资料和文件,程跃拿出带回来的我的U盘,我将资料复制了进去。
  他站在一旁喝着水,一边说:“是化验吗?你之前一直在做这样的工作?”
  我沉默着点点头。
  他终于察觉出我的不对劲,盯着我的头顶看了很久。
  程跃放下手中的杯子,我能感觉出他已经生气了,因为气氛忽然凝固起来。想来,从我开始变得不对劲到现在,他是一直忍耐着,才终于生气了。
  我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直到程跃冷声说:“站起来。”
  我立刻服从命令站起身,下一刻,他抱着我的头俯身吻了过来,世界忽然一片清静,只剩下了我的心跳声。
  程跃抬起头,看着我的脸,问:“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我很努力的想要挤出哽在喉头的话,“……我不、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
  我再一次想起了刘恩,那个哑巴或者结巴。
  我想他应该不理解,但他的脸上没有看出任何惊诧,只是扶着我的脸颊仔细看了我一会,让我忍不住羞涩地垂下眼睛。
  然后程跃说:“今晚留在这里。”
  我猛地抬起头,“啊?”
  他一声冷笑,“这次反应倒是快。”
  面对着程跃,我本身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一生气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听从着他的指挥四处转悠,感觉自己像个陀螺,却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忙活了些什么。
  直到我听着他的命令,抱着他的睡衣进了浴室的时候,我才猛地反应过来事情的发展方向。
  “额……”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身体里积压在一起的石头们来回晃荡了一下,但无丝毫作用,那些石头与石头之间已经积压的几乎没有任何空隙,怎么也动弹不了了。
  我僵硬在原地,感觉脚就快要落地生根。我是块化石。
  可能是一直没有听见水声,程跃敲了敲门,说:“快点洗澡,否则我会生气。”
  虽然我已经是个傻子,举止笨拙,但他看得出我对他的在乎,知道可以轻易的威胁到我。
  我的双腿终于可以活动,一步一挪的离开原地,脱下衣服,打开花洒,我通过门口的光线看到他的影子,知道他还停留在那里。我脑子里的石头们呼噜呼噜的晃荡,我感觉自己得了脑震荡。
  我穿上他的衣服,将裤腿和袖口折起,披着浴巾垫着头发上的水,推开门,看见他仍旧靠在门口。他盯着我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又伸手抬高了我的下巴,说:“果然,刚洗完澡就是漂亮。”
  程跃勾着我的膝弯将我打横抱起,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抱过,紧紧抓住他的脖颈,生怕自己会掉落下去。
  他坐在椅子上,将我放在他的腿上,正面对着他,接着是一个悠远绵长的吻。他的吻太温柔,怒气已尽散去,可我却忽然想哭,可能我已经难以适应这样突然而来的温柔。
  他看着我眼角的泪光,和微皱的眉头,问:“你喜欢我吗?”
  我重重一点头。
  他又问:“那为什么要哭。”
  这下我不知道怎么回应了,心中焦虑,最后说出的只有:“对不起。”
  他搞不懂我为什么忽然要说“对不起。”
  他说:“你知道我要对你做什么吗?”
  我点点头。
  良久,他才说:“我要和你结婚。”
  再一次,我猛地抬起头,“啊?”
  程跃认真的说:“我不能让过去的事情再次发生,你现在的状态已经开始让我感到害怕了,就像把过去的路重新走了一遍,如今已经走到了绝境一样,我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会发什么。”
  他说:“……我宁可用一张证将你绑在我身边。”
  我鼻头一酸,忍不住哭泣,“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跟我还说什么对不起,我们已经纠缠了这么久,你知道,不管你有什么问题我都不会在乎。”
  我哭的乱七八糟,零零散散跟他说了那天我与艾可的事,和我已经越来越不对劲的精神问题,我说:“……我不知道我会说出什么,我是个魔鬼……”
  我不知道他听懂了多少,他将我放在椅子上,去拿吹风机给我吹头发,说:“今天之后,我去跟你爸妈提结婚的事儿。”
第37章 家族里的耻辱
  第二天,程跃带着礼品来我们家吃了一顿饭,他从上午过来,我不知道他和父亲母亲都说了些什么,几乎一整天,我都是趴在卧室里的床上躺尸,魏明则继续在我旁边玩电脑游戏。
  父亲母亲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过来,急忙打电话叫来了亲戚们,看起来倒真是一副提亲的样子,而我看着那么多人却觉得无比的害怕。
  原先面对母亲总是乌烟瘴气的我,为了避免自己不经意间忽然爆炸,有意识的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嘴。但我仍旧无法确定我的气质或者是神态上是否含有鄙夷、轻蔑等成分,于是我又强迫自己固定在一个地方,尽量不要动弹。我多希望我能真正变成一块石头,靠在墙角不起眼的角落里。
  下午,程跃推门进来,走到床缝里蹲下.身,看着我的脸,说:“你妈妈问我们以后定居在哪里,潍城还是蓉花镇。”
  我猛烈的摇摇头。
  “不要蓉花镇?”
  我又点点头。
  他轻轻叹口气,“我看她的样子,似乎很想让我们留在这里。”
  “不可能”,我无比坚定的说,几乎带上了怒气。
  看他的反应,我的语气似乎令他有些吃惊,于是他说:“你想留在哪里?”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地球的模型,想象着如果横穿地心的话,离着这里最远的地方是哪里?是陆地还是海洋?如果是海洋的话离着它最近的又是哪个城市?我不介意费心学一门外语,只要可以离着这里远远的,越远越好。
  程跃说:“不买房子的话你爸妈估计不答应啊,所以定居地得先确定好。”
  我丧气了半天,只留下句:“对不起。”
  又想着结婚可真麻烦,我只想去领个证,然后离开这里,去任意一个地方待上一段时间,等我好起来再说。
  和一个几乎没有任何思维能力的人商量要定居在哪里,将来要留在哪个地方发展,实在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于是我只能说:“听你的,我现在……”
  我将脸埋在床上,指尖不住的发抖,似乎强忍着什么。我身体里的某一个东西,我想那应该是我的自我意识,她想要推开压在她身上的重重巨石,重新站起身来,但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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