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黄昏——北川风【CP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0:19

  我看到另一个我,手臂掏过我的脖子,挽了一个花扣,于是脑袋伸向了一个奇异的方向……
  劳拉精确地问:“你的母亲总是说杀死你的话么?”
  我想我的眼神里露出了恍然,因为她的脸上是了然的表情。我回想起母亲或恐吓、或开玩笑似的说过的话——
  “我要杀了你!”
  “我真杀了你啊!”
  “你信不信,我真的会杀了你?!”
  ……
  加上她抿紧的嘴唇、狠厉的眼神和僵硬着的脸,当真是一副杀人凶手的模样。
  劳拉说:“你的感受反应了你的内在情绪,真正杀害你的其实是你的母亲,而身为孩子的你只是替她完成了这个行为,儿女对父母的感情,是比血缘还要难以切断的东西。可是你知道自己受伤,那你为什么不逃?”
  我说:“她生病了,我走不了。”
  “所以你要为了她的病去牺牲自己,让自己继续痛苦、疯狂、失忆下去么?”
  “这是不可能的事”,我果断道,“谁都没有这个权利这么对我。”
  劳拉一笑,问:“那你为什么不去恨她?一个伤害你的人,你不应该去恨她么?”
  我一怔,几乎是在这同一刻,我的心中涌上了浓烈的恨意,我知道,这是劳拉挑起的。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抬眼看着她,问她:“唠叨的本质是什么?”
  她盯着我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回答:“为了实现控制。”
  又说:“不停地哭诉也是一样,只要能够击垮别人心理的行为,都可以称之为PUA,当然,谩骂和羞辱就更不用说了。实现控制的第一步,就是击垮别人的心理。”
  劳拉说:“你的母亲失去了工作能力,她心生担忧,害怕自己会被抛弃,所以会下意识的让自己成为家庭里的主宰者。而你同样身为一个女人,又在外面漂泊那么多年,已经足够成熟,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她当然会视你为最大的威胁,你的存在,就是她的第一大敌人。”
  她说的这些,我心中似乎都明白,只是终于有人给我下了定论,将它们挖了出来,摊在了我的面前。
  我忽然想起,在母亲刚出院回到家的时候,她总是流着泪挤着一只眼睛,一边偷偷看看父亲,一边继续放声大哭,就像是一边看着大人的脸色,一边撒娇耍赖趴在地上哭诉的小孩子一样。
  我说:“她没有生病之前也是如此,大呼小叫像个疯子。”
  劳拉点点头,“情绪稳定的人,就算是重病之后,也不会如此偏激的,她太过敏感和多疑了,又有着疯狂的控制欲,我觉得你母亲才是最应该看心理医生的。”
  我托着下巴紧皱着眉头,不断地回忆着,内心里翻江倒海。我头一回意识到我这一生其实都是在别人的控制之中,她将我像玩物一样的戏弄玩耍着,这让我一时难以接受。
  我没想到劳拉心中一直在计较程跃的问题,她问:“你为什么不想跟他说这些?我觉得你们感情挺好的,但你对他似乎心中有隔阂。”她用下巴一指外面。
  她说:“你在故意回避他,对他保持沉默是么?”
  我坦白说:“你也知道,我没法控制自己的状态和情绪,我怕自己会不小心说出像母亲那样的话来。”
  劳拉一笑,“可你跟我聊的不是挺好的?”
  我说:“你是专业的,我不会怕伤到你。”
  劳拉笑笑说:“这么说,感谢你的信任。但是你知道么?倾诉永远是开解心境的第一步,如果你尝试着去倾诉的话,就会发现所有的不良情绪都在你心里头开了个口子,它们不会积压在你的心里面去扭曲你的人格。
  “其实你可以放心,大多数人对于别人向自己倾诉心事,第一想到的都不是取笑和羞辱,而是会下意识地去重视这种信任感,何况是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我觉得你应该去尝试一下,对他说出你的心情。”
  她的这个提议让我退缩,劳拉看出了我的胆怯,说:“我明白你的担忧,毕竟语言虐待没有身体暴力虐待那么明显,想要正确的描述出自己的心情并不容易,你可能会觉得别人不会理解。
  “而且在我们中国人的认知里,父母的唠叨和多嘴多舌似乎都是一种爱的表现,说出来以后大多数人可能还会觉得‘谁家的父母不是这样的?’你的母亲不正是钻了这个空子才能伤到你的么?她如今也正打着爱的幌子在伤害你弟弟。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头明白很多东西,你只是一时被遮住了眼睛,过了眼前这道坎,你就会豁然开朗了。去倾诉自己的心情,其实并不需要他人理解,你只要说出来了,你体内的情绪就完成了一个转换,你就是成功了。”
  我问她:“我是应该去恨我母亲吗?”我的关注点还在母亲身上。
  劳拉说:“其实你的心中一直隐藏着对她的愤怒,你本来就是恨她的,你会说出难听的话,也是因为心里的愤怒在作怪,如果你不想个办法将它转移出去,那么愤怒就会通过自己的办法转移。
  “你担心对他说出难听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当你遇上亲密关系的时候,你极有可能会像你母亲一样去羞辱别人,因为我们都会下意识的去模仿父母的表达方式。所以我才会让你去倾诉,倾诉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缓慢的释放内心愤怒的过程。”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说:“我还是希望我能变成正常人以后再跟他说话。”
  “你未免太过紧张他了”,劳拉笑道,“这样的话他反而会觉得很累。他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你身上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他很想去了解你,但他不明白,我觉得你应该学会去向他坦白自己的情绪,否则他会像现在这样一个劲儿的去猜,这真的很烦人的。
  “你难道不明白?沟通永远是相处的第一步。
  “我听着你的描述就觉得,你们家之所以如此压抑,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正是因为缺乏了沟通。你如今的沉默,其实就是家庭问题的遗毒,你还在被他们控制着,虽然你们已经分开了。
  “去表达自己的心情和感情,这从来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你母亲说的都是错的,为什么还要相信她的羞辱?
  “学会倾诉,是打开你内心开关的第一步,只要这一步做到了,你心里面的所有疑问都会不攻自破。”
  我忖度着劳拉是否在暗示我,我仍活在母亲制造出的羞耻之中?还是她故意这么说,想借此推着我往前走,好让我张开这张可怕的嘴?
  我的思绪紊乱,难以分清形势,感觉下一刻就要彻底失控,变成一个疯子。
  见我还在犹豫挣扎,劳拉又说:“你怕自己对他说错话,那你以后说话的时候只捡好听的说不就行了?用温柔欢快的语气去说好听的话,赞美也罢,恭维也罢,就算是开玩笑也是夸赞的那种话,是绝对不会让人感觉到羞辱意味的。”
  她在我眼前划了一条道儿,我的内心终于动摇了,而准备去倾诉这件事让我惶恐无比。
  我推门出去的时候,程跃正坐在长椅上看着手机,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若隐若现的怒气,就像以前一样,似乎不管我怎么对他,他都不会生气。
  而我握紧了拳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
  程跃抬起头看到了我,那一刻我怀疑他是不是要问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说:“结束了?那我们回去吧。”
  只是当晚回去以后,我一直呆在书房里沉思,他也一直待在卧室里,两扇门紧闭着,谁也没有要理睬谁的意思。
  我合上书,走进客厅里接了一杯水,看着紧闭的卧室门发呆。里面诡异的寂静,我不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
  我不知道,家庭里面的氛围,是否就应该是如此的安静,互不打扰,各自在做着各自的事情,我无法确定这种氛围究竟是冷漠的还是正常的。我所熟悉的家庭环境,是永远停不下来的吵闹声和摔门声,看似情感热烈,却又让人难以忍受。
  我习惯性的脱掉鞋子,抱紧双腿,保持着我最舒服的姿势。
  我打开电视机,看了眼钟表,才发现已经到了晚上十一点。
  安静到了十一点应该不正常吧?我心里琢磨着,他会不会已经睡着了?
  我套上拖鞋,推开卧室门,看到程跃正在玩游戏,我问:“明天不是要去上班么?”
  他没有说话,眼睛也没有从屏幕上移开,我心里又在琢磨着,他这到底是正常的,还是在生气?
  我觉得,我应该找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不管是做什么,但它至少要让我接触到大量的人群才行。我需要涌进人海里头,去接触和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才能让自己有个衡量正常和反常的标准。
  我正要合上门,程跃忽然开口了,“你觉得我们现在算什么?”
  果然是在生气,听着他的语气,我心里面才终于确定了。
  他说:“我们就要结婚了,你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跟我说的?还是,你只是不想跟我说而已?”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因为他说的似乎是对的,我只是不想跟他说话,如今我会害怕伤到的人也就只有他罢了。
  在我心里面,任何亲密的关系大概都难以坦诚相待,我以为,别人也像我一样,都需要保持着一定距离和自己的空间才可以,但是程跃似乎不想。我一直难以确定,我们之间应该保持着一种什么样的距离。
  我想起劳拉的话,心里头竟然有了倾诉的冲动,这让我觉得有些羞耻。然后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从我离开家以后,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似乎没有那么迟钝和笨拙了,想起和劳拉的聊天过程,是顺畅而又清晰的。可心里头,却还是一样的混乱。
  我扣着门框,指尖发白,听见自己逐字逐句说:“我怕,我会像我妈那样……对你说出难听的话。”
  他转过头看向我,电脑屏幕上瞬间一片灰白。
  我说:“你跟我说过,那些话让你觉得受到了羞辱,可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她说话一直都是那样的,我在家里面呆的太久了,已经被她传染了,我不知道我会说出什么……
  “这太可怕了,随便开口说句普通的话,都可能带上讽刺和侮辱的力量,而我无法控制自己。”
  程跃深深叹口气,走过来抱着我,脸上流露出不忍心,他说:“罢了,不说就不说,等你准备好再说也不迟。反正现在疫情原因哪儿也去不了,你就留在家里好好调养吧。劳拉有没有跟你说别的?比如说你应该怎么恢复之类的?”
  我说:“她说,我应该学会向你倾诉。”
  “嗯”,程跃肯定道,“这个我完全赞同。你这个闷嘴葫芦的样子当真愁死个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把门一关一锁,让我根本无从下手,我世界观都快崩塌了。”
  我疑惑道:“有么?”
  “呵……”他忍不住冷笑,气氛却忽然轻松了许多。
  我说:“我只是想自己呆着,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
  “所以连我都不要了是么?”
  “不是。”
  看着他得意的神色,我怀疑他在故意刺激我。
  程跃低头吻了吻我的唇,我说:“我得去找份工作”,我想着,我得多见见外面的人才行。
  程跃说:“潍城封城了,下午刚下的消息,解封时间不定,在解封之前你也就只能见到我了。工作的事情就等结婚之后再说吧,也没多长时间了。”
第41章 决斗
  我将劳拉告诉我的东西记了下来,因为我怕我又会忘记了。我还是相信她告诉我的这些的,只是我还无法体会得到,就像我正遥遥的望着它们,却没办法让自己融入进去。
  母亲打来电话问候封禁的情况,我惊奇于自己内心竟然对她产生了亲近温暖的感觉,甚至连说出的话都是态度温和的。
  我一边听着听筒里同样和蔼的声音,一边看着面前电脑屏幕上整理出来的行行文字,视力和听力所获得的信息将我分裂成了两半,让我内心感到一片茫然。
  我的愤怒去哪儿了?我闭上眼睛不断地去寻找它们,我知道如果我不尽快找到的话,我可能又要开始“粉饰太平”了。
  刚离开老家不久的那段时间里,母亲打来电话的频次很是勤快,几乎是每两三天一个,那段时间里,我内心感受到的尽是温馨的母爱。但是基于她的说话特质,很快就让我产生了厌烦情绪,焦虑和自责感不断地包裹着我。
  我挂掉电话,趴在床上,紧皱着眉头,揪着床单握紧了拳头,我不知道我内心到底在凝重些什么。没多久,程跃忙完了自己手上的活儿,放下电脑过来,趴在我背上,一根根撬开了我的手指。
  我觉得他撬开的是我内心深藏的隐秘,平生大概从未如此挣扎过,感觉手都要挣断了,奈何拗不过他的力道。
  我惶恐的说:“你别……”
  他将自己的手指与我交错,满意的说:“嗯,这样很好。”
  我急促地喘着粗气,奈何心里的凝重感不肯放过我,恨不能把我坠进地心里去。背上的人体温是温暖的,我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冰冷无比,怎么也捂不热。我是一个温暖绝缘体。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紧绷的手指才终于松开了,所以他很快察觉到了我的情绪变化,转头看着我的脸,“好点了?”
  我点点头,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埋下头说:“我真是拖累你了,感觉你跟我在一起后就一直很倒霉。”
  程跃疑惑道:“没有吧?”
  我说:“对不起。”我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眼泪却怎么也流不出来似的,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程跃靠在我头上,说:“会好起来的。”
  闭上眼睛,我还是能看到有人在持续杀死我,我能感觉到被人杀死,却看不到拿刀的人,但我已经知道那就是母亲。
  我想起劳拉说过的那句话,“你为什么不去恨她?”
  我想,仇恨或许可以成为我挣脱本能上的亲情的武器,我要用恨,将我推离着他们远远的。我不想再继续被控制,继续和他们纠缠折磨下去了。
  于是我接过她手里那把刀,背后的人果然露出了母亲的模样,我像她不断劈死我一样,一刀刀砍在她的身上,我看到自己的模样越来越疯狂。
  于是我的内心里出现了两种场面,一个是她不断在杀死我,另一个是我不断在杀死她,这两种场面逐渐融合为一种,变成了我与母亲的生死决斗。
  我像是曾经看到我不断地杀死自己一样,互相决斗的血腥场面,从现在开始,每一天,每时每刻,都在我的心里面愈加疯狂的上演着。
  解封后,我们回了趟老家。刚离开老家的半年时间里,我和程跃几乎每个月都会回去一次,毕竟母亲还是病重,就这么离开不太合适。然后是两个月一回、三个月一回,接着是半年,直到最后便是看心情了。
  现在再想起来的时候,我觉得当初或许是存着些算计在里头的,毕竟人情这种东西倏然剪断自然会引起人的心里不适,慢慢的疏远过程,才能给人的心理一个适应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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