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跃说:“除了会忽然不说话,脸色是比之前好多了。”
“嗯……”我说,“以后该多回来走走,才能验证和对比一下我的恢复情况。”
对于母亲的攻击我是否能及时察觉到,是我侦测自己内心恢复情况的一大要点。我知道,只有我能完全不受她的影响,并迅速判断出她对我的态度的时候,我才能算得上是康复。
他坐回沙发上,拍拍他的腿,说:“过来。”
我看了看不知何时拉上的窗帘,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程跃催促道:“快点。”
于是我坐过去,迅速抱着他的脖子啃了一口。
程跃笑着说:“你咬的再狠一点,我明天就得戴围巾过去了。”
我开玩笑说:“穿着短袖戴围巾,那不得帅死了?”
我抬起头,很难得的看到了他如此明亮的眼睛,再远一点看,他整张脸都在散发着温暖的光。我知道,只有在温暖中长大的人才会这样,所以我知道我找对了方向。
我一直在努力的凝造一种相对和谐健康的相处方式,确切的说,我在学习着去创造一个温馨健康的生活环境,我知道,当这种环境稳固之后,它会反过来滋养我的心灵,当然也包括环境之中的程跃的心灵——这还是母亲带给我的灵感,因为我眼看着她成功创造出了一个地狱,将本来内心平和的我彻底拉了进去,我才能意识到,环境对人的重要性。
但其实我并没有变回一个温和柔软的人,所有的开朗、体贴和尊重都不过是表演出来的罢了,内心深处,落在我面前的仍然是巨大的疑惑堆成的山。我如今与程跃的相处方式都来自于劳拉的几句指点和书本上的记载,甚至来自于百度百科——
“爱是指一个人主动地以自己所能,无条件尊重、支持、保护和满足他人靠自己无法实现之人性需要的思想意识状态及言行;爱的基础是尊重,即无条件承认和接受被爱者的一切,不挑剔、不评判;爱的本质是无条件地给予,而非索取和得到。”爱的核心是“给予”,关键是“无条件”。[1]
我看了很多的书,搜集了很多资料,它们迅速粉碎掉了我固有的认知,然后我用这些知识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的行为和思绪陆续铺展在网上面,逐渐让自己与它们融合。我在构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我低下头饱含深情的去亲吻程跃的嘴唇,又忽然调皮地抬头看着他的脸,说:“长得可真好看。”
程跃笑道:“你个花痴”,回以我一个更绵长的吻。
--------------------
[1]:《为什么家庭会生病》陈发展
第43章 逐渐步入正轨
在清晨将醒未醒之时,我的脑海中已经泼满了血腥。
我与母亲的决斗从未停止。
我睁开眼,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那件碎花裙子和母亲怂恿我剪短头发的那个眼神在我脑海里交叠闪现。我知道,我是故意逼迫自己记住这些的,仇恨,能让我避免因为不自觉地去信任他们而选择的失忆。
我侧过头去,看着程跃的侧脸,我如今与他日常相处已经没有过多的障碍了,只是有时候还是会固执,不开心的时候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搞得他束手无措。
劳拉说的对,拒绝沟通是遗留在我身体里的毒,我很难去克服它,克服那个会间歇性封闭的自我。
我起身去洗手间洗漱,看着镜子里的人,我知道我的小世界已经构建好了,是时候应该去接触更大的世界了,而工作是接触社会生活唯一的方式。
草草的办完酒席、领取结婚证以后,我们回到了潍城,因为疫情的原因,我们暂时哪儿也去不了,我也没有心情在这个时候跑出去瞎溜达。
我从网络上翻看着附近的招工信息,只感觉铺天盖地的都是招客服的,看简介,应该是附近工业园里新开了家分公司,所以这一片的招工广告几乎全被它霸占了。
说实话,我不是很有兴趣,毕竟是未知领域,但这工作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担心随时封城,因为简介上写着可以居家办公,对于目前的形势还是比较有利的。
于是第二天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去面试,在面试中我惊奇地察觉到,我脱离社会生活已经太久,前前后后加起来差不多已经有一年时间了,与面试官说话脑子都有些迟钝,这令我有些泄气。
我明白,如果我不尽快投入到社会生活中,我不过是另一种木头罢了。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我收到了邀请信息,我疑惑的看着手机上的短信,不解道:“为什么会通过了?”
程跃听到声音在卧室里问了一声,我将面试的情况说给他听,我说我乱七八糟说了些什么我自己都听不下去,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通过了。
程跃告诉我,客服这份工作并没有门槛,和销售一类性质,只是他担心我应付不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问题。
他说:“网络上什么奇葩都有,我觉得你会被他们气哭的。”
他来到书房门口,靠在门框上,跟我说:“我之前工作的公司也开着几家网店,客服组长我还认识,每天路过他们部门都能听见里面在抱怨,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唔……我记得他曾经跟我说过一个客户,抢红包没抢到,然后就去骂客服,客服给他详细的讲解了规则,结果那个人回:我就是心情不好,想骂骂你怎么了?”
我:……
我不记得我网购的时候有这么变态,所以会下意识的以自己为中心去判定,其他人应该也没有这么变态的,但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过简单了。
程跃冲着我一摊手,又说:“这还算是好的,还会有更夸张的。但是客服么,态度第一,客户就算骂死你,你也得忍着,你受得住么?”
我:……
我心道:那我可得骂回去。但心里也知道这是不可取的。
我苦笑了一下,说:“挺有意思,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
程跃一怔:“……有意思个鬼哦。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做研究,你的思维能力很强,而且一根筋。”
“你是在骂我么?”我冲他挑衅的一瞪眼。
我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工作,想起了艾可,想起了余文,我想我大抵是不会再回到那里去了,吃回头草这种东西实在不符合我的性格。但是我又想起了王工,为自己失去的发展机会感到惋惜。
可是我又抬头看着程跃,如果我当时真的跑去了新疆的话我也就不会再遇到他了。
这么前后一想就觉得,人生本就没有什么定数,我们总是太过追究于结果,却忘记了人生本来就是个过程。
我忽然开始觉得,或许所谓的“成功”,不过就是一种偏见罢了,众人的目光堆砌成了某种规则,而这种规则又影响到了环境里的所有人。
程跃忽然开了口,“怎么又不说话了?是我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说错”,我不想让他误会自己,“只是我忽然想起了艾可。啧,我搞不懂。”
“搞不懂什么?”
“搞不懂自己,曾经与我那么亲密的一个人忽然关系决裂再也不联系了,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悲伤惭愧?我妈说我是白眼狼,我觉得有一定道理,我的血确实是冷的。”
程跃说:“你的血不冷,你只是不习惯别人去亲近你,会下意识的去排斥亲密的关系。”
我疑惑的看着他,担忧道:“你是感觉到了什么?我是不是无意识的对你做什么了?”
他送我一记白眼,“因为你也会排斥我,我自然是知道的。”
我眉头微皱,担忧地看着他,他说:“每次我心里面想跟你靠近一点,你就逃了,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想冷落我,后来我才明白,你只是不习惯让人离你太近。”
我说:“额……抱歉”,但程跃说的好像是对的,只是直到他现在说出来我才察觉到这些。
我可能明白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造成的远距离,对于我来说,都比亲密的关系要好受很多。
年幼时没有学会的亲密感等到我成年后,好像再也学不会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在我费尽心思去观察着这个世界,重新组建自己的世界观的时候,也会有人在背后注视和观察着我,我想,有时候,他可能比我自己要更了解我。
我说:“那你岂不是很难受?你想亲近,我却想保持一定距离。”
“一开始确实不适应”,程跃说,“哎,不过现在好多了,两个人相处总是要磨合的,现在我已经很满意了。至少你没有像以前一样把门反锁上,或者干脆自己找个地方藏起来,打电话也不接,简直急死个人。”
我深深叹口气,向他张开手臂,“你受苦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还会犯什么病,你可得谨慎着点,别被我带进沟里去。唔,你上辈子大概遭过天谴吧。”
程跃一笑,“滚你大爷的!啧,可是已经摊上了,还能怎么办呢?”
……
当我的生活环境逐渐改变后,我的整个人也逐渐开始改变了。有时候会觉得人就跟树一样,虽然可能天生品种不同,但不同的土地和气候却能滋养出不同的繁盛程度。
但人跟树不同的是,人可以有意识的去选择自己的生活环境。
客服的工作内容实在太过简单,几乎是从培训开始我的成绩就是排在满分,大概是难得有像我这样认真较真的人,所以一直以来绩效还不错。
虽然也经常被某些奇葩客户气得透不过气,每天回家都忍不住跟程跃好一通说道,但这也极大地锻炼了我的包容性,让我明白,这个世界上永远有人,他们的认知看法是有所不同的,这倒不是错,而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多姿多彩。
我们总是说不理解某一种人或者某一种行为,只是因为我们总是下意识地去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工作上不断累积的赞誉和奖励给了我极大的自信心,又因为每天都需要接触大量形形色色的人和问题,我很迅速的融入到了这个人文社会里面。在某一方面我会觉得,这份工作给我铺了一条重新走向社会的路。
生活里的一切都在逐渐步入正轨,转眼已经结婚快一年了,母亲时常会给我打电话,似乎我们关系很好的样子。我庆幸公司要求不能带手机上班,可以让我避免接到她的很多电话。
我一直在有意的疏远她,除非我确定自己已经真正的清醒,不会再受到她的任何影响,否则我这份疏远是不会停止的。
但偶尔也会有碰上空闲的时候。母亲说,让我给家里多打电话,她责怪我从不主动给他们打电话,又念叨起父亲对我的好,我却不知道回报。
她责备我对他们的冷漠,却没想过我为何要这么做。
母亲再一次打电话问我,他们到底是怎么得罪我了?
这句话是如此的熟悉。事实上我们因电话引发的矛盾和曾经母亲病重我回到家之前的那段过程简直如出一辙,只是这次我决定遵从自己的感受。
我亲眼看到她是怎么折磨我让我坠入深渊以后,我的意志就更加强烈了。
我有时会感谢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因为如果没有那段经历,没有记忆或者只有扭曲的记忆的我,是不会去想到母亲是如此恨我的,是不会去想到,他们是用了什么方法将我屠戮殆尽的。
随着我心理上离着他们越来越远,母亲打电话过来渴求“爱的回报”的频次也越来越多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甚至怀疑她已经快要发疯了,我从听筒里能听出她内心的焦躁和疯狂。
每次,我听着她说完,然后塌着脸躲到程跃的怀里寻求安慰,我的心情直往下坠,需要他给我力量支撑一下。他什么都不用说不用做,安心坐在那里任我抱着就可以。
程跃做的最聪明的一点就是:很多事情他即使不理解,也不会试图去指点什么,他宁可选择沉默,也不会去干涉我和父母之间的关系。
第44章 亲情泡沫
母亲经历过短暂的疯狂之后,忽然沉寂了下去,电话铃声不再频繁地响起了,这让我心境平和了许多,因为我还是没有办法做到去挂断母亲的电话。
晚饭后,程跃看着手机忽然骂了一句,“卧槽!”
我在书房里问他:“怎么了?”
他说:“昨天你爸爸生日,你知道么?”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自己的生日。”事实上我不怎么爱往脑子里记这些琐碎的东西,结婚纪念日也不知道应该是哪个,结婚证领完之后当天就忘记了日子。
他走到书房门口,尴尬的笑道:“真是太不要脸了,昨天晚上十一点发的朋友圈,我现在才刚看到。你不是说,你妈妈都会提前提醒你的么?怎么今年没有一个吱声的?”
我心里明白,我多次不听母亲的吩咐往回打电话,她大概终于有所放弃了。
但除此之外我似乎还感觉到一点别的:父亲故意那么晚发朋友圈,让我错过日子才知道,是不是故意让我心怀愧疚呢?
他明明知道那个时间段我很可能会看不到朋友圈,而且就算看到了,晚上十一点之后我大概也不会给他打电话,所以他故意发这些做什么?想让我心怀愧疚,来惩罚、责备我么?
程跃说:“给他打个电话吧。”
我面不改色地说:“打电话说什么?而且已经过了日子了。”
他说:“总得说点什么,道个歉说忙得忘记了之类的……哎,他是你爸哎,你想想词,我怎么知道该跟他说什么,这事儿实在太尴尬了,我真是忍不住要骂人了。”
他翻开父亲的朋友圈让我看,说:“你看这黑漆漆的氛围,桌子上还只有一杯酒,你看看这文案:祝我生日快乐!他这不就是拍出来故意让我看的么?卖惨呀?”
我说:“不想打电话。”
“不打电话那这事儿怎么办?”
“你就当没看到,反正已经过了。”
“……”
程跃很坚持,问我父亲和母亲大约几点睡觉,然后给我定了个时间,说十一点之前必须要给他打个电话,最晚十一点。
因着他这份坚持,和必须要给父亲打电话的无奈,我再次感觉到浑身的血都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和力气都逐渐流逝。
我看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又翻开手机,想刷视频调节情绪,也是同样的索然无味,实在乐不起来。过分压抑的心情让我怀疑自己瞬间得了抑郁症,我从书房走进卧室,感觉自己是只飘荡着的幽灵。
我趴在床上,或者说是瘫在床上,连眼睛都不会眨了。我是一潭死水,内心再也激不起任何波澜。
程跃过来看看我,关问道:“怎么一点精神都没有了?”
我有气无力的嘟囔出几声,“不想打电话。”
他说:“那不合适啊,毕竟是生日……”
我很少见他有对什么事情这么坚持,可能他是真心觉得父亲这条朋友圈就是发给他看得。
十点,我仍旧像滩死水一样瘫在床上,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抬抬胳膊都让我觉得疲惫无比,或者说,我根本就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