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黄昏——北川风【CP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0:19

  我久别再次回家的时候,心里面的怀念滋味让我痛恨不已。我不知道是应该痛恨内心里面那个软弱多情的自己,还是眼前这扇冒着危险的大门,我只能庆幸,我不会呆在这里太久,过去那段经历不会重复发生。
  我想着,和父母保持着或近或远的关系,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偶尔回来一次的话,母亲也没有多少能伤到我的机会,因为我知道,我内心里面的怀念感是真切的。
  因为婚期已经快到了,面临着说不准的封城时间,我和程跃的婚纱照还没有拍,父亲说,就算是不想办仪式,但是酒席和婚纱照还得准备着。
  我和程跃稍稍合计了下,觉得还是去潍城拍婚纱照比较好,因为他每周单休,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留在这里。
  程跃让我挑选店铺,婚纱照这种东西应该都是女人比较期待的,甚至是期待一生的,而我探查了一下自己内心几乎毫无存在的期待感,怀疑自己根本就不是个女的,我只感觉到了麻烦。
  几乎程跃每一次来到我们家,离着近的亲戚或者邻居们就要过来看一看,我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围成一圈指指点点,就像马戏团里看猴一样。
  程跃说,看完一圈以后,一个人都不记得。
  父亲和叔叔聊着天,他沏着茶水,聊到了兴头上,忽然说:“我们家姑娘,出了门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咧。”
  听到这句话,我强迫着自己迅速冷下了脸,然后撇过头去,因为我害怕,我会去遵循父亲的意思给他们打电话。
  我强迫自己冷淡的神色被父亲看到了,因为我用余光看到了他脸上的不理解。他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强逼着自己去选择冷漠,因为他不知道,与他们亲近对我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不知道我内心经历了什么。
  晚饭后,程跃抬头看了看我卧室顶上的摄像头,说:“今晚还是去我那儿吧。”
  我正有此意,于是点点头。
  我翻了翻衣柜里寥寥几件我的东西,都是一些再也不会穿的年少时的衣服,我将它们装在了塑料袋里,打算带出去扔掉。这些东西扔掉以后,这衣柜里就再也没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了。
  曾几何时,我很喜欢往家里面屯东西,每次东西多到装不下了,在外面漂泊也不方便,我就会带回家里放着,当初带回豆豆也是一样的心情。而现在,我想把这里面属于我的痕迹全都抹掉。
  事实上或许根本用不到我动手抹掉,这个家里面的一切都凌乱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早已看不到任何属于我的痕迹了。
  回到潍城以后,程跃带我去逛摄影店,敲定店面以后,造型师看了看我已经越过腰际的长头发,为难的说:“哎哟,你这头发可太长了,弄造型可麻烦,你用不用剪一剪啊?”
  她在我背上一比划,“剪到这个长度正合适。”
  长头发留了太久,我不舍得剪,将眉头皱起,说:“不要。”
  程跃过来扶着我的肩,又捏捏我的脸颊,说:“还是去剪剪吧,你掉头发太厉害了,再掉就掉光了,想留的话可以等拍完照以后再留,嗯?”
  我没有再说话,但已经算是默认了。我从镜子里看到他与造型师相视一笑。
  在潍城,我没有特别放心的理发店,所以是等到了月底回家的时候再剪的。
  回到家以后,我将电动车推出大门外,站在门口,叫着程跃的名字,让他跟我一起去。母亲坐在凉亭下看着我们,问是干嘛去?
  我说剪头发,婚纱店的人说头发实在太长了,做不出造型。
  母亲随口寒暄了几句,类似于是该剪剪之类。
  程跃坐在电动车后座,向母亲挥手作别。因为我害怕我的父母,我怕我会再次跌入到我看不到的陷阱当中,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和他们保持着距离,尤其是在他们开口说话的时候。
  我在我面前竖了一道高墙,谨慎的防备着他们,像是盯梢探查危险的士兵,所以不得已,程跃便成了沟通我们和我的父母之间关系的那个人,每次回家,他都得想着法子填补着大片话题上的空白。
  他坐在后座抱紧我的腰,我的头发被风吹的直往他嘴里塞,程跃抬手压着我的头发,说:“哎哟,说的我口干舌燥,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妈跟你爸性格截然相反,你爸爸简直一句话都不说,把我吓得要死。”
  我笑道:“你怕他什么?”
  他说:“我本来就紧张,他那一脸严肃的我更紧张了,可太吓人了好不好?”
  又说:“你妈妈话还挺多,说话挺有意思,感觉像说小品,她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说你小时候她抱别的孩子你不让,说你从小不像个女孩,小时候拿着铲子把人家头打破了,还说你挺懒的,都不知道打扮自己,连拍婚纱照都不积极……”
  他说了很多母亲口中我小时候的事情,但我一点都没印象。十几岁的时候看着放在抽屉里和电线缠在一起的一张照片,不知道上面那个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是谁,小小年纪,撑着纸伞,很有气质,我有点惊愕,于是问母亲。母亲说那是我,我却从没看出她脸上有一点我的样子。现在再次回想起来不禁想到,如果那个孩子在温暖中长大的话,不知道她会长成什么模样。
  我摸了摸他的手,想要填补下心中涌起的失落感。
  到达目的地后我将电动停在路边,程跃下了车,因为不是旺季,店里面人很少。我将造型师想要的长度比划给理发师,理发师剪完头发之后,又给我剪了个刘海搭在两侧,头发扎起来正好是扫肩的长度,剪完头发以后感觉头皮都轻松了很多。
  长发留了很多年一直不舍得剪,可一朝剪去了又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我骑着电动车甩甩自己轻松多了的头发,电动车的车把一歪,差点拐进路边的沟里面去,程跃立刻伸手控制住车把,笑说:“好玩吗?”
  “挺好玩的”,我说,“感觉头皮都要飘起来了。”
  程跃说:“嗯,我终于吃不到你的头发了,之前每次坐你后面都感觉头发在脸上使劲地抽。”
  我忍不住笑出声。
第42章 碎花裙子
  到了家门口,停下车子,我将电动车推了进去,抬头见母亲正冲我一脸诡异的笑。当我看向她的时候,她立刻一脸热情地说:“哎哟,你说是要剪短,我还以为你要剪半毛咧。”
  半毛是我们这里的方言,大概就是男士短发的意思,是我初高中学校的强制发型。
  我奇怪地看着母亲,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觉得一个要去拍婚纱照的人会去剪那样的头发?听着她的语气,就好像是在怂恿着我去剪一样。
  现在一想,如果当时我真的剪了那么短,母亲就会更快乐了,因为她有了足够嘲笑的余地。
  家里面的人已经聚了很多,客厅里的茶几上已经摆满了饭菜,程跃每次回我们家父亲都要把自己的兄弟们叫过来吃一顿。我不知道我们这里是不是有这样的规矩,让他一个不爱喝酒的人每次都是醉着让人扶出去。
  父亲在餐桌上几乎不会跟程跃说几句话,都是大爷和叔叔在说,父亲好像根本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就像不知道跟我说什么一样。
  程跃却说很喜欢父亲喝醉酒后的样子,因为他的话会变得很多很多,如果不喝酒,父亲几乎一句话都不会跟他说。他曾形象的将父亲醉酒前后的说话量做了个对比,大约是1:9的比例。
  我们家族里的酒文化很是盛行,每个雄性都是快酗酒的好料子,魏明六岁的时候就会偷酒喝了。在这样聚餐的日子里程跃永远是第一个趴下的,如果赶上更重大的日子,家族里面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的话,那么最先趴下的永远是一个个女婿们,姓魏的永远是排在后面的。
  程跃被灌醉以后被人扶着躺在我卧室里的床上,魏明看着游戏把音响开到了最大都吵不醒他,几乎每隔二十分钟时间,我都要进去告知魏明把声音调小一点,因为他总是会不自觉就把声音调大,好像耳朵听不见一样。
  我记得我小时候沉迷电视剧的时候也是如此,声音永远开到最大才可以,家里的噪音稍微大点,我必定要把音量调的更大,直到盖过他们的声音才行,否则就会觉得心烦意乱。因为这件事,小时候还挨了母亲一顿毒打,因为她觉得我没礼貌。
  她却从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这样,即便后来有了第二个孩子,即便将魏明养成了另一个我,她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宁可迷信神佛,觉得是自己命不好,觉得孩子们天生就有问题,觉得是这片土地有问题。
  三个小时后程跃才终于醒过来,他的脸很红,额头烫的像发烧了一样,我问他感觉怎么样,程跃疲惫的说:“你们家的人可太能喝了,个个都是酒仙儿,幸好这酒是好酒,睡醒之后也不是很难受,之前有几次,感觉自己差点死了卧槽。”
  我苦笑道:“现在喝得还差点,一个个都查出高血压了,知道了收敛,他们年轻的时候才厉害,不喝到让人抬出来是不会罢休的。”
  程跃不解,“不明白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他起身走了两步试试,说:“我先回去了,你晚上记得溜过来。”
  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但每次回家母亲总是自欺欺人的让我们分开睡,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与我父母纷纷作别,我担心他醉酒后爬房顶不安全,于是说:“我送你回去吧?”
  程跃摆摆手说不用,我只得跟着他走回去,见他落了地才放心回来。
  我习惯穿休闲装,短袖、长裤和平底鞋,我坐在床沿上,母亲对着我瞅了又瞅——她似乎很喜欢一直盯着我看,终于,她开口了,说:“你能不能打扮打扮自己?一点女孩样都没有咧。”
  她说她新买了一条裙子,质量很好,可是生病以后没法穿了,要送给我。
  她扶着椅子站起身,拖着不便的那条腿,一步一挪的进了自己的卧室,态度相当积极。她在衣柜里翻找又翻找,终于找出来一条碎花裙子递给我。
  我看着上面细密的紫色碎花,只感觉扑面而来一股大妈的气息。母亲却极为热切的说这条裙子很好看,而且价格不便宜,她现在也穿不了,没人穿就浪费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发着光。
  于是我走进浴室换上,穿出来给她看看,母亲对着我好一顿夸,说我长得高,能撑起来,她自己就穿不起来,是比她穿着好看的。说如今自己病了就只能便宜我了,又说这条裙子质量很好怎么怎么样。
  我撑着裙摆上下看着自己,手感质量确实是好,但是我却不确定它到底是好看还是难看,毕竟我第一眼看它就觉得它像是五六十岁的大妈们穿的。
  但是因为母亲对着我一直夸,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现在碎花又流行回来了,毕竟时尚是个圈,喇叭裤都流行回来了。
  父亲将碗碟端进厨房,母亲急迫地伸手扯着父亲的胳膊说:“哎,你看,多好看呐,多好看呢,她穿实在太合适了。”
  父亲含蓄的笑笑,态度模棱两可,我看着他的脸色,似乎是其实他觉得并不好看,但因为母亲这么一直说所以他正犹豫着,又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所以无权对此发表什么言论一样。
  我再一次庆幸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一直没有退化掉,父亲内心的复杂想法我尽数看在眼里。
  “美”这个词汇的含义,随着母亲的热切的态度和语言,逐渐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模糊化了。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条裙子到底是美还是丑,也希望验证一下自己对于母亲心理上的判断,于是我穿着裙子走上房顶,敲响了程跃的门。
  他开门看见我的时候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我上下看看自己,问:“怎么样?好看不?”
  程跃犹豫着不肯说话,大概是不敢说出“难看”那个词,但我已经从他的脸色上得出了答案,心里面不禁一沉——原来她是真的恨我。
  程跃说:“你妈的衣服?”
  我点点头,“我妈说送我了。”
  程跃让开路,举止上对我避开了很多,我侧身进去。
  我已经坐在沙发上,他还是躲避着眼神不肯抬头认真看我。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母亲的想法:她就是想让我变得丑一点,丑到能够让人嘲笑的程度才可以,如果可以,我想她希望我能像她一样半残。
  我再一次极为鲜明的感觉到,我总是在不由自主的去遗忘和忽视母亲所带给我的伤害,就像我在家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见她给我的刀子,也记得她是如何将我一步步折磨至疯狂,可我不过才阔别两个月再次回家,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去信任她,甚至对她产生了亲切感。
  她竟然能够轻易动摇我的认知,让我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我明白了母亲对我的控制力依然没有消失。孩子对于父母天然的信赖成为了我眼下最大的敌人。在稍微清醒了一些的状态下意识到了危险,我的内心已经响起了十级的警报,让我逼迫着自己必须要对母亲的一切言行举动保持着怀疑和防备。
  程跃去次卧翻找零食和饮料,出门的时候忽然倒吸一口凉气靠在了门框上,估计是实在忍不住了,说:“你能不能换件衣裳?你穿这件我每次看到你都心里一紧张,还以为是你妈来了。”
  我实在没忍住一记冷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已经变回了平和的神色,说:“你去给我找找你的衣服吧,等回家的时候我再换回来。她可喜欢看我穿这件了。”
  我的内心里互相决斗的戏码还在持续上演着,只要我稍微安静一些就能看到里面的血腥场景,我只能痛恨自己不会画画,否则定是一副优秀的画作。
  母亲刺杀我的时候从不犹豫,她的仇恨变成了她手上的力道,捅在我身上的刀子我能真切的感受到。如果说“她恨我”对我来说曾经只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理论,那么如今我便是亲身验证和认可了这件事实。我既然心里面认可了,便决不允许自己再去忘记她在恨我这件事。
  我换上了程跃的衣服,搅着杯中的茶水,他看了看我的脸色,问我为何会忽然失落。我想起劳拉曾经说过的“倾诉”,我一直在尝试着将自己的心情说给他听,于是如是对他说,“裙子好看吗?”
  程跃问:“想听实话吗?”
  我笑笑点点头。
  只听他说:“简直丑死了,穿上去至少老了四十多岁。”
  我苦笑着抬头看他一眼,“但是我妈说很好看,她非要让我穿上。”
  程跃不解:“那裙子适合她但不适合你啊,眼光太老了。”
  我知道,他难以体会女人之间这种暗搓搓使坏的小心思,我也不知道怎么样解释给他听,说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或者听上去那么简单。
  这么一想母亲还真是高明,不知道的都会以为是她眼光独特,甚至觉得她很有趣。
  我总是在沉默,因为我需要想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当我沉默下来的时候,就完全的进入到了自己的思绪里,无论我身处何处,程跃都融入不进我的世界里去了。
  我沉默了太久,程跃俯身抵着我的额头,问我在想什么。
  我浑身一放松,轻轻吐出一口气,说:“我好像比之前好些了”。至少能感觉到了别人的针对,我知道,我的内心在逐渐变得柔软,感知在逐渐恢复。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