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黄昏——北川风【CP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0:19

  在这个时代,网络带给了人们很大的便利,我从网上找了托运公司,将豆豆暂时寄留在那里,然后背着包去了车站。
  长途汽车刚刚发动,车站的一个员工就叫停了车子,我看见她提着笼子远远的赶过来,而笼子里装着的正是我的豆豆。
  我迅速站起身,下了车,站在门口喊道:“大姐,这是我的狗,放这辆车吧。”
  豆豆在笼子里摇摇尾巴,大姐提着笼子往行李舱赶过去,我这才知道,长途汽车的宠物托运是这么个托运方式。
  我本来满心的担忧,不知道托运公司会怎样处理我的狗,但因为碰巧与豆豆同一辆车所以安心了许多。
  怎么能说没有缘分?这附近有三个长途汽车站,而豆豆偏偏就被送到了我这一个最小的站点。
  我一心挂念着行李舱里的狗身上,那里面太黑,我担心它怕黑,又怕里面不透气,怕它憋着。
  但直到下了车看见豆豆比我还要活泼,我晕车晕的站不起来,豆豆却在我面前活蹦乱跳的。
  我一手提着笼子一手牵着豆豆,走向那条我熟悉的爱国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我已经到了车站,一会打车回去。
  路过一个急着赶路的人不小心碰到了我,豆豆“汪汪”的叫出声,声音传进了电话里。
  母亲问:“你又将你那条死狗带回来了?”
  我说:“嗯。”
  母亲说:“立马把它给我扔了,你等着吧,回来我就杀了它。”
  母亲又咒骂了几句,然后嘭的挂了电话。我牵着狗满心的担忧,不知道呆在家里的这几天要怎么渡过。
第12章 西红柿切滚刀块
  不知道豆豆是不是感觉到了我的家庭不欢迎它,它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看我,直到我进门了豆豆才跟上。
  凉棚里有炒菜的声音,我将狗抱在怀里,希望母亲能少看它几眼,也少说点咒骂的话。我抱着豆豆径直去了我的卧室,魏明仍在电脑桌前玩游戏,他将脚搭在桌子上,斜躺在电脑椅上扭来扭去,我真担心那把椅子担不动他。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魏明,他迅速回头看了我一眼,叫道:“姐姐!”
  夏天炎热,屋子里没有空调,巨大的风扇吱呦呦的转着头,每转动一下都感觉扇叶子就要掉下来。风力吹动着摊在沙发上的书本,书页哗哗的响,夹着的试卷扑簌簌飞起,在半空打个旋儿落到了地上。
  我看了看满地的卫生纸和翻到的垃圾桶,告诉魏明:“去把地扫一下。”
  魏明手上不停,说:“等等。”
  他放下电脑又拿起手机,继续目不转睛的操作起来,慢悠悠挪到了凉棚下拿起扫帚,又赶时间似的迅速飞奔过来。看他如此投入,我也没心思去打扰他,接过扫帚将满地的卫生纸清扫干净,否则这幅样子实在是很像没来得及收拾的公厕。
  因为这是夏天,床上还没有扭曲着的被子,唯有一张硬邦邦的凉席而已。只是床上那个枕头怎么看都像是从哪儿扒出来的婴儿枕,虽然黑乎乎的看不清花纹,但也实在太过小只。
  我们家有一种乱七八糟的魔力,估计就算是请个家政24小时的收拾也无法维持它的整洁。
  我走进衣柜,想将推拉门合上,不想看到里面那副乱七八糟的样子,母亲在院子里的凉棚里喊魏明去买酱油和醋,连叫了三声魏明只答应却不动弹,终于母亲说:“把手机放下,我真杀了你!”
  魏明满心不情愿的叹口气,“来了!”抱着手机出了门。
  我不知道为何,待在这间房子里总有种不心安的感觉,就像有人疯狂的扒开你身上的那道门,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我看了看衣柜里我仅有的东西,想将它们规整一下,挤在某个角落里,就算是这个衣柜不属于我,这间卧室也不属于我,但那个狭小的角落总该是属于我的,里面可以只有我自己的东西。
  我慢悠悠的整理着,忽想起放在衣柜顶部的鞋盒,那里面放着我小学到初中的所有毕业照,确切的说,是我将我学生时代所有的秘密藏在了里面。
  我踩在床的边沿,伸长了手去够那个盒子,然而我刚打开,心瞬间就凉透了,与此同时,身上却像是着火了一样。
  我飞奔出门,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问道:“妈,你动我日记了?”
  我问她:“你放哪儿了?”
  母亲满不在乎的说:“就在衣柜里。”
  我转身翻动衣柜,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扯了出来,但不见日记本的任何踪影,我再次跑到门口,“没有啊,你放衣柜哪里了?”
  母亲说,在中间柜子的下面。
  见我一直没找到,母亲才终于上了心,她的声音由远及近,人已经来到了卧室里。
  她看着我在衣柜中间翻找,说:“就在那里面。”
  我满心的焦急,“根本就没有!”
  母亲走近了几步,看到了床与衣柜夹角里满地的衣服,怒道:“你都扔在地上做什么?又要重新打扫,干什么都不行就是知道闹腾,天天伺候你们这帮人真得让人累死……”
  我没听进去她的埋怨,急的感觉身上已经着起了火,终于,我在缠绕的衣服中间看到了那两本敞开着的、已经折页变形的日记本,它们像垃圾一样被丢在这里,我知道,母亲一定是已经看过了。
  可能是因为皮肤上的温度慢慢降了下去,心跳突然变得明显起来,我拿着日记本站起身,挪步到门口,问道:“你看我日记了?”
  母亲回答的理所当然,“昂。”
  我却觉得不可思议,问她:“你为什么要看我日记?”
  母亲说:“我为什么不能看?你是我的孩儿!”
  她僵硬的脸和瞪圆的眼睛逐渐从我视线里消失,声音却依旧响亮的回响在院子里,她说:“你也不看看你写了些什么东西,一个姑娘家家的,真是一点不知道要脸!”
  我猜她此刻一定紧咬着雪白的牙齿,紧皱着鼻头,她说:“怨不得你考的不好,上学的时候净知道谈恋爱了!”
  她说:“你当初学习那么好,你说谁能想到你现在混成这个样子?你说!真是不够丢人的!就知道丢人现眼!”
  我拿着折页的日记本怔愣在门口,感觉浑身都在发抖,我分不清颤抖的原因是因为遭受羞辱还是被侵犯隐私的愤怒,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恼羞成怒?然而我抬起手臂看了看,满心的疑惑,我的小臂非常的平稳,原来颤抖的只有我的灵魂。
  母亲似乎在告诉我一件事:心动是一件很可耻的事情,可耻的不是喜欢的什么人,而是喜欢这件事本身。
  我将折页的日记本一页页整理好,已经看不懂自己当初写了些什么,但我仍记得写日记时的心情,也记得那一张张落满的眼泪。
  这是我的一整个青春,是我至今无法释怀的伤痛,是我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也是母亲眼里的耻辱和垃圾。
  魏明猛地推开了门,我转过身去偷偷抹干净眼泪,将日记本放进了书包里。
  我看了看这座房间里所属于我的东西,似乎只有那个我随身带来的双肩包是属于我的,感觉自己像是住在旅馆里。
  然而我希望它只是旅馆,因为旅馆不用常住。
  母亲说:“你堆在墙角的那些书还要不要?不要我卖破烂去。”
  她已经将我全部的人生都卖了破烂,又何须强留着大学毕业的教科书?
  我说:“不要了。”
  、
  第二天下了雨,母亲说,她的腿又开始疼了,她已经抱怨了一整个早上,我实在不想继续听下去,踱步到凉棚里,接过她手里的菜刀,“我来做吧,你去歇着。”
  母亲怀疑的看着我,“你会做菜啊?”
  我说:“能吃。”我没有心思跟她解释,说这段时间我节衣缩食一直是自己在家做菜。
  母亲站在凉棚外面看着我,像是个监工,我抬头看看她,告诉她我真的会做菜。
  母亲哼哼的笑出声,没有应声说什么,仍旧站在原地。
  我切完青椒又去切西红柿,期间连抬了三次头都见她站在那里目光怪异的盯着我,我忍不住问:“你总看我做什么?你到底在看什么?”
  母亲冷笑出声,提高了嗓门,终于离开,她说:“哈哈哈,西红柿还能这么切咧!哎,都没见过这样的!哈哈……”
  我顿时觉得羞愧难当,整张脸都烧了起来,她张着手出了门,我怀疑她下一刻就会叫过来一帮邻居围观我竟然把西红柿切成了这个样子,说不定他们还会发个朋友圈当笑话说给别人听。
  我探头看了看门口,见门口没有聚集一群准备嘲笑我的人这才稍稍放心。
  我不理解,她说腿疼,我本以为我替她做菜她会很开心,觉得我是在孝顺她才对,可为何她要对我冷嘲热讽,又为何我会觉得如此羞愧难当?
  我不明白我因何羞愧,我看着菜板上的西红柿,一刀一刀将它们切成小块,一边思考着这样切有什么错?
  我不敢开口解释,总觉得别人会嘲笑我,于是只能沉默不语的反思着自己,直到菜已经出了锅,我才终于坚定的认识到我没有错,我提着铲子看向门口,问道:“我这么切怎么了?”
  可母亲已经不见人影了。
  我想不通,为何母亲能将如此平常的一句话说的充满了群人嘲讽的力量?
  很多年以后我才终于明白了母亲:她根本不需要我去替她做菜,抱怨只不过是她的一种证明自己的方式罢了,是她的武器和重要工具,是为了让其他人体会到她在这个家庭里的重要性。母亲正是从做菜(家庭妇女任务之一)中寻求着存在感和价值感的。
  所以当我接过菜刀的时候,她感受到的并不是身为子女的孝顺,而是作为女人的争夺危机,母亲绝不允许任何人抢了她在家里的地位,亲生女儿也不例外。那一刻的羞辱是她拿起唇齿的刀剑捍卫自己在家里的权利和地位,好让我知难而退。
第13章 开个玩笑
  魏明自从上了初中以后,整个人像皮球一样的胖了起来,我这次回来只感觉他比上次来的时候胖太多了。
  于是我开玩笑的看着魏明,问道:“魏明现在多重了?是不是身高跟体重一样,成了个球了?”
  魏明笑着说让我滚,过来压我的肩膀。
  母亲说道:“快别吃了!你看看你胖成什么样了?真了不得啊!”
  魏明神色瞬间黯淡下去,就像在夜晚里吹熄的一盏灯,徒留下了满身心的黑暗。
  父亲接过话——父亲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打压魏明的机会,他说:“别吃了!说你还是害你啊,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长胖了将来一身的病后悔都来不及。”
  他解释的似乎很有道理,母亲坐在他旁边瞬间变得娇小起来,就像一个有人撑腰的小女生一样脸上溢满了幸福感。
  魏明的脸色则越来越难看,整个人像一滩死水一样毫无波澜,我瞧着他的脸色都知道这个玩笑已经不再适合继续下去,却不明白那两个加起来已经百岁的人怎么还不会看人脸色?他们察言观色的本事难道还不如一个二十几岁的我么?
  父母没有打算饶过魏明的意思,饭桌很快变成了批斗大会。
  一刻钟后,我已经忍无可忍,想开口阻止,让他们别再说了,但我没有开口的勇气。在我们家子女是没有资格去反驳父母的,任何理由、任何情况都不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到合适的、既不激怒父母,又能阻止他们继续批斗的方式。
  魏明迅速扒了几口菜,抱着馒头跑进了我的卧室关上了门,电脑游戏解说的声音随之传来。
  母亲说:“真是越长大越不懂事,哎,还不如小时候。”
  父亲则随口骂了几句。
  我开始后悔起自己开这个玩笑,如果我不起这个头也没有后面的一系列批斗。又满心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父母,边想着魏明低沉的神色——那个神色我好熟悉,我似曾相识,我从未如此感同身受,就好像我的灵魂脱离了自己的躯壳住进了魏明的身体里,他心里细微的感受我也同样能感受到。
  我明白,我必然和他有着相同的经历,魏明今日所遭受到的一切,我一定也曾同样遭受过,而且不止一次。我看着魏明逐渐长大的过程里,必然有着我曾经成长的影子,而我十二岁之前几乎没有任何记忆,所以我想,如果我能够一直看着魏明长大,也许我就可以明白我所失去的那部分记忆是什么,它们又是如何离开我的。
  可我无法看着他长大,也不想一直留在这个家里。
  我感觉自己像是遭遇了大洪水,奔涌的水流推着我往前走,身体由不得自己做主,而我竟想在这片洪水里头找到属于我的那一件衣服,不知何时它被洪水冲的与我失散,那件衣服就是我丢失的记忆。
  我开始感到困惑,为何我与魏明似乎有着某种共同的特性,是否一个家庭中的子女都会有某种共性?
  我想知道这份共性是什么,因何而来,造成他们的原因都有什么?想着,如果我找到了它,或许就可以解开我人生中的秘密——谁偷走了我的记忆?
  网络这次并没有帮到我,我搜索“家庭中的姐弟”,搜索“人的性格形成因素”,搜索“为何不想往家里打电话”,搜索“人为何会失忆”……搜索我能想到的任何一个关键词都没有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但我找到了一个词,“原生家庭”,也找到了一本书,《原生家庭——如何修补自己的性格缺陷》,这听起来与我丝毫没有关系,我想知道的只是我为何会失忆。
  我将手机在手里转了几个圈,还是找了电子书放在了书架上,想着读读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惊喜。
  但我随手翻开了几页,没感觉到与我的问题有什么干系,也没觉得我的家庭能对应上那八个类型里的哪一种,便随手扔在了那里。
  我又开始思考,开始不断的思考,究竟在什么时候我也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可我的大脑似乎失去了搜索的能力,并不是搜索之后显示“没有相关结果”,而是它像断电一样失去了搜索的功能。
  没有记忆,就像是没有测验用的化学试剂,没有提供逻辑推理的任何依据,无法验证出真相究竟是什么,摆在我面前是一片空白。
  接着,它竟然像是自动启动了出厂设置一样,想清除今晚我所看到的魏明的表情,今晚我所经历的一切,清除留在我心中的困惑。
  我在洪水中紧紧抓住我的怀疑,为了不让它被水冲走,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在我最为艰难的时候,像是忽然有人将礼物送给了我,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两篇短暂的记忆场景,但我依然无法分辨它们意味着什么。
  第一篇是,我刚进门,母亲正在扫地,她抬头看见了我,忽然皱紧了眉,咬着牙齿咧着嘴,高声道:“啊呀呀,你看看这个熊模样哦,将来可咋办哟,根本就嫁不出去,谁会要这样的啊!”
  我逃也似的退出了门,迅速关闭了自己的耳朵,不想也不敢听见她的任何一句话。那个时候的我,和今晚的魏明表情是一样的,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躲避那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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