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是,我和母亲正在浴室洗澡,泡沫不小心进了眼睛里,我难受的哼了几声摸着毛巾去擦,毛巾刚碰到眼睛的时候母亲一脚踢开了我,将我困在夹角里,巴掌疯也似的拍打在我的后背上,泡沫沙的我的眼睛睁不开,我在一片黑暗里只能感觉到背上的疼痛,但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内心祈祷着她停下,别再打了。
我在一片流水声里仍旧能听到母亲愤怒的喘息声,身上没有任何东西遮挡,巴掌拍在后背上声音尤为响亮。终于,她可能是打累了,终于停了下来,我正犹豫着转身,母亲却又拿起沾水的毛巾疯狂的抽打在我的后背上,像是电视剧里实施刑罚的鞭子抽打罪犯一样。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殴打才终于停止,后背早已没有了任何感觉,我觉得奇异,在母亲停下来的时候我甚至满心的感激,感激她终于不打我了。我讨好的拿起搓背巾去给她搓背,同时又不解我究竟是为何被打了一顿?——这是我第一次因为被殴打而感到疑惑,不是第一次被殴打,而是第一次疑惑。
我想也正是因为当时种下了疑惑的种子,所以这篇记忆才在多年以后重新呈现给了我。
当时的我在疑惑,我究竟是犯了多严重的错,严重到她下手的时候像个疯子一样,一副恨不能置我于死地的样子?
当时的我没有想明白,而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只是因为泡沫进了眼睛里,而我说了声“疼”,所以母亲打了我。是的,这就是我当年被疯狂殴打一顿的原因。
记忆像是裂开了一道缝,很快它又送给我一篇新的场景:我坐在院子里写作业,母亲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她忽然就挤着一只眼睛说我丑,她一直不停的说,而当时的我满心的不解,心想着:丑就丑吧,她为什么要一直说个不停?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直不停的说我丑,但她的样子,就好像不过是在开一种玩笑而已。
在我的人生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极度丑陋的,直到我上大学离开了这里,直到我身上围满了各种各样爱慕的眼神,我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原来我并不丑。
我终于有了可以进行推理的证据,但心中的疑惑却更甚,比如: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是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又比如:母亲明明最是疼爱魏明,应该不至于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他,可为什么魏明却还是变成了我的样子?
我手中的记忆短短几篇,推测不出我想知道的答案,也只能让疑惑暂且疑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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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豆这次回来状态很不一样,它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太小,所以没见有什么奇怪的表现,可这次状态却有些疯狂。
父亲给它喂吃的,豆豆也会踮着脚摇尾巴,一副亲近的样子,但是接着就对他尖叫起来,呲牙咧嘴的样子恨不能啃下他一块肉。它时常在房间里大呼小叫,前几次还以为是家里来了人,后来不见有什么动静,才知道它的狂吠是没有原因的。
父亲说豆豆是只疯狗,说它智力有问题,喂不熟的。他看到了路边摇尾巴的野狗会告诉我:你看,这才是正常的好狗,懂人性的。
母亲则说这只狗长得像我,脾性简直跟我一模一样,还说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
我看了看豆豆极不稳定的情绪状态,第一次知道在父母的眼里我是这个样子的,说实话,有点像精神病人,我不知道在别人眼里我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但我也着实想不明白豆豆为何脾性转变能如此之大?在潍城它从来不会这样叫唤。
豆豆只听我的话,只有面对我时情绪是一直稳定的,对待魏明也不会大呼小叫,允许魏明去喂它牵着它,但面对父亲母亲时,它有时会摇摇尾巴示好讨吃的,也会咋咋呼呼呲牙咧嘴的狂吠不止,它总是时不时的就吠叫出来,不知道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直到现在我还是一直想不明白,究竟是我对这个家庭的情绪反射到了豆豆的身上,还是因为不正常的我才教出了一条不正常的狗?
狗能反映人的情绪么?
也许会的。
也许都有。
临走之前我没有告别,天还没亮就牵着狗走了,“你敢带它走我就杀了你”的话我已经连续听了两天,别无他法,我只能选择偷偷离开。
然而一想到回到潍城更令我头疼,中介还是没有回复我任何消息,这就意味着我只能住宿舍,意味着豆豆的寄养是个问题。
说实话,这次回家我本是想着带它适应几天,也想让父母能够接受它,可以将豆豆寄放在家里,然而事情似乎变得更糟了。
第14章 奔波的生活
宠物店的寄宿费用我承担不起,于是便想了个法子,将豆豆单独放在了家里,临行前我给它准备好足够的狗粮和水,打算每周回来一趟。只是豆豆需要度过很长时间的孤单时光,我不知道它自己要怎么度过,何况它才只有几个月大。
我简单的准备好自己的床铺和行李,在离校多年后重新回归了宿舍,说实话,很是不习惯,宿舍是一群人居住的地方,人多了便会形成某种特定的规则,需要每个人去遵循规则,去改变自己的习惯,而我已经单独租住多年,宿舍给不了我想要的寂静和自由。
两天以后,气温忽然回暖,像是回到了夏天,我不知道豆豆这两天是怎么度过的,实在不放心,将放上床头的包重新背在身上,打算骑着电动车回家,明天提前两个小时走就是了。我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从东到西横跨整个潍城,从一条路的这头走到了那头,终于到了转弯的地方,视野也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我关掉导航,飞奔回家,气喘吁吁的爬上楼,开门的时候豆豆正冲着我摇尾巴,它倒未见有什么异常,我的担忧有些多余。
我闻到空气中浓烈的狗屎味,袋子里的狗粮少了,水也少了,我估摸了下它的饭量,清理掉尿垫上的狗屎,开门通风,又叫了外卖,心想着,每周回来两次倒是也可以,只是这间房子是纯粹租给豆豆了,但也总比寄养宠物店便宜许多。
我并没有坚持到周末,第一次回家像是打开了一个塞子,再也堵不上了,一开始,我会两天一回家,但并没有坚持半个月,就改成每天都回家了。我的二手小电动为我出了很大的力,一直到冬天,它冒着凛冽寒风都可以走一个来回,简直超乎我的想象,我每次去上班都会祈祷它别坏在路上,它也每次都是到了终点才会出现点故障,每回都坚持到完成自己的任务,像是有了灵性一样。
但我每天有四个小时都花在了路途上,除去工作时间,休息时间已经寥寥无几,尤其到了深冬,日子过的更加困苦起来。然而苦难似乎能磨砺一个人的意志,在家里的那短短几个小时,似乎值得我在外面经历一切风霜雨雪。
一直到了十二月中介才给了我回复,但并不是租房的信息,而是卖房的信息,说是年底一户人家急用钱,要把自己的老宅卖了,卖的很便宜,只要六万块钱,地址正在我们工业园附近,去公司走路只要十几分钟。
我纠结着,不知道要不要去买这个民房,但还是先去看了院子,也搜索和了解了许多房屋买卖的信息。
小院很干净,没有我想象中的邋遢,设备也很齐全,比我老家的房子小了一半多,我用我老家的房价来估算这里的有些差异。旁边工业园还在开发,想来这里的发展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了解下一些其他的问题,本是纠结着,但综合考量之后还是决定买下来。
中介说,因为是急用钱,房主只能接受全款。我看了看自己的存款,只有三万多,还缺两万多块钱。两万多块钱省吃俭用半年也就攒下了,但如今急需我却拿不出这许多,便问中介能不能贷款。
一周后中介通知我办手续,我揣着自己准备的各种资料赶过来,中介看了看我的资料说:“你是外地户口呀。”
我说:“嗯。”
中介说:“外地户口银行贷款得有人作保,你得跟你父母商量商量。”
一想到要麻烦父母,我突然心生反感,觉得异常烦躁,便问他:“有没有其他办法?”
中介说:“有,信用卡。”
“我没有信用卡。”
“那你这几天得紧着去办几张,两万多一家银行不一定能批,得看看具体额度。”
我在心里算着账,中介担忧我反悔,还在一旁劝说:“他那个院子可以自己种菜,那边物价也便宜,生活费花不了多少钱的。旁边的工业园还在继续开发,将来这一片能拆迁也不一定,房主会配合进行过户,不用担心产生纠纷,他主要是现在急用钱,人家在外面也有房子……”
我心里正烦躁着,听着他的嘴吧嗒个不停,我掏出手机,说:“等我给家里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母亲听闻后疑惑道:“你去村里买房子干什么?你考这个大学就是让你回村里的么?那你还不如直接回家。”
又说:“什么房子,别是连咱家都不如……”
因为我是有事相求,所以只能压低姿态耐心向她解释:“这边实在租不到房子了……”
母亲说:“我可没钱给你作哈,我得存钱给魏明娶媳妇儿……不在那个公司你考个证不行啊,你考个教师证不行么,跑到村里去做什么……”
母亲的态度比较含混,声调也不似往常一样高的离谱,说实话,平淡的语气里还怪温馨的,我听不出是真的反对还是只是抱怨几句,于是底气足了些,笑道:“我又没让你还钱,你只要去银行给我作保就行了,两万多块钱我半年就还完了。”
母亲虽然埋怨,却没拒绝,我便当她答应了。我签了字,交了定金,将需要的流程手续发微信给父母,然后等着他们的消息。
半个月,家里的电话打过去三四次,母亲只推脱自己腿疼出不了门,却不见恼意,我便只能等着天好,等她腿不疼的时候。
直到中介逼得紧,我最后一次电话过去,母亲才终于发起火来。
我怔愣着听着她满口怒骂,“你去村里买房子干啥?!真不够丢人的!一个大学毕业生……我不去!去不了!我跟你说哈,老老实实给我考个教师,别到处瞎折腾!真是越混越不成样子!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电话随之挂断,惊诧之余,我心里惊慌的在想: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非要到了这种已经无路可退的境地才表达出自己的态度,说我做的全都是错的?!
我在心里惊慌的盘算着:定金我已经交了,两万块钱,这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母亲不同意作保,从银行拿不到钱,定金也就作废了。
不知道为何,因为母亲的态度我反而对这个小院心生向往起来——这是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我盘算再三,打电话给父亲,父亲不善言语,平时与家人的交流很少,我平时也不爱有求于人,若是能靠我自己,我是绝不会求他们的。
父亲没有想象中的愤怒,他很爽快的请假去了银行,我满心期待着对面的消息,但是并没有安心多久,因为没到中午他就爆发了。
父亲爆发的原因不是我在村里买房,而是因为银行排队需要太多的时间,流程又太过繁琐。他在电话里异常的愤怒,叫嚣着、咆哮着,那一刻他好像变成了母亲。
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母亲也跟着去了,她的腿此刻也不疼了,她跟着在电话里说:“你爸一天挣多少钱哪,这半个上午就是二三百块钱呢,你赔钱吗?你这么大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真是越大越不懂事。”
我心里的希望已经彻底扑灭,忽然感觉自己做错了,我做了一件极其荒唐可笑的事情。为什么要远离城中心买一处破烂的房子?我会在这个公司一直待下去吗?如果将来换工作,这地方能给我提供什么?
“哦”,我冷声道,“不需要了,我不买了。你们回家吧。”
我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但因为已经交了定金,那两万块钱的定金在我心里占了很大的分量。我去咨询律师,希望他能给我一些建议,律师看了看合同诚恳的告诉我,除非房主同意,我的定金不可能要回来,但这种天上掉钱的东西房主怎么可能会同意?
中介缠的我愈加紧迫,这一段糟心的经历令我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终于,我忍无可忍,去办了三张信用卡,先补足了钱,将小院的购房流程处理完,又和房主交接了过户手续。见面的时候房主无奈的笑看着我,说头一回遇上卖房这么麻烦的事儿,他上一间房子早一个半月就卖出去了。我笑了笑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回他。
当我牵着狗,带着所有家当搬到了院子里,当上班不需要再提前两个小时,天还没亮就出门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这段时间的买房风波实在也不算什么。
艾可下班后过来,我们围着小方桌吃火锅,她看着我忽然说了一句极有哲理的话,她说:“人这一生经历的任何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我们之所以总说值不值得,对或者错,是因为我们总是忘记了,人这一生本就是个过程。事实上哪有什么对错,不过都是一种经历而已,就算是错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知道她是在安慰我三张信用卡来回倒钱的生活,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好几个月,于是敬了她一杯,说:“冬天就要过去了,春天总会来的。”
第15章 新年
在小院的这段时间,是我过的最为悠闲的日子,可能是之前过的实在太过劳累,所以现在总是很容易满足,然而新年就快要到了,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年假,唯独我担忧着豆豆的去处。
如果我是像以前一样只回去个两三天,将豆豆放在家里也可以,但是年假有十二天之久,我只能将它带回去,继续接受母亲的辱骂,想想就头疼。
我以前住在市中心,附近长途汽车站有三个,然而现在搬到了偏远的地方,才发现去车站的公交是如此的拥挤,但是小电动放不下我硕大的行李箱和一个豆豆,我也只能在公交上抱着豆豆挨着挤。
两个小时后我头晕脑胀的下了车,还没坐上长途汽车就已经开始晕车了,我站在熟悉的路边买了水和橘子,希望能尽快从眩晕的状态里走出来。汽车站开始吆喝着检票,自从上次宠物托运以后我便咨询了司机托运的方式,只要自己准备笼子,支付给司机票钱就可以进行宠物托运,这比直接找托运公司要便宜和方便一些,而且还可以和豆豆确保在同一辆车上。
我从袋子里拿出折叠笼子,将豆豆放进里面,和行李箱一起放进了行李舱,上了车支付给司机票钱,很快汽车缓缓开动,因为我前面已经做过两个小时的车,这次眩晕来的更早也更加严重了。
我头晕脑胀的拿出橘子放在鼻尖,感觉手已经不是我的手,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我躺在靠背上,希望能尽快睡着,以克服路途的艰辛,但依然控制不住恶心感一阵一阵的泛上来,这一趟的回家对我来说异常艰难。
父亲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坐上车,我的耳边便只有了这个声音,大脑已经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
“喂?听不到吗?”
我这才极缓慢的说:“刚坐上,晕车难受。”
父亲又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在外面这么久了,怎么还晕车之类的,我已经听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