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沨不同于文逸身体强健,之前受的伤还没好全,又受了军棍,养了半月方见好,与文逸联审三日后又高烧起来。
章琰便将落霞寨一事都交给了文逸,让沈沨先好好修养身子。
“落霞寨向来难攻,如今是我们趁其不备攻了下来,其背后势力还是不得而知。而这个人除了与之联络的独眼鹰,无人知晓他的身份。所以找到独眼鹰才是关键。”沈沨闭目蹙眉躺在榻上。
“有消息说独眼鹰由繁水县逃进了泰明县境内,文逸正在查,力图把他捉拿归案。”
钟岄小心翼翼地在沈沨额上搭了块湿帕子:“你就不能好好养两天病吗?背上的伤才好两天,又烧起来了。”
“我只恨自己不争气,不能帮他。”沈沨叹了口气。
“不急于这一时。”钟岄命常欢将水盆端下去,“好在落霞寨没有了,周遭的百姓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如今谁人不知小文大人和小沈大人的名号?”钟岄将沈沨读完散落在榻前的卷宗收拾起来,调笑道。
“你莫要取笑我了。”沈沨难为情道。
院中的柳树抽了叶芽,随风摇曳着枝条,燕子也匆忙来回飞着筑巢。
在钟岄的照顾下,沈沨退了烧,终于能下地了。
两人命人搬了椅子坐在柳树下吹风吃茶。
“初夏了啊。”钟岄喃喃,“要是一直这样安详平淡就好了。”
“落霞寨一事告一段落,背后之人也要消停一段时间了。”沈沨握住了她的手。
“我在东郊的地里中了春麦,不出几个月便可以收获了,到时候,请你尝尝自家地里种的米熬出的粥。”
“好。”
第25章 文姝来探
一
听说了沈沨、钟岄遇险的事,文姝大惊,匆匆赶去覃临看望钟岄。
文姝到沈府的时候,钟岄正靠在院中柳树荫里的藤椅上闭目休憩,一旁石桌上摆着还未吃完的茶与果子。
已是初夏,稍有暑气袭人,常欢侍在一旁为钟岄摇着扇子,瞧见文姝一时欣喜:“文大姑娘来了,文大姑娘妆安。”
钟岄抬眼瞧见来人,心中惊喜连忙起身:“你来啦。”
“哟,钟小娘子的小日子过得可真是滋润。”文姝抱着手靠在廊前的柱子上,挑眉调笑道。
“常愉,给文大美人搬椅;常喜,给文大美人烹茶。”钟岄上前挽住文姝的手臂,拉她坐下。
“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我就放心了。”
文姝欣慰地勾了嘴角,让云乐招呼小厮们抬进来几个箱子:“我这次来看你,给你带来了两株人参和十斤阿胶,还有几框东昌的大枣,补气血是最好的。”
“还有一些鹿茸与鹿肉。”文姝的声音低了下来笑道,“给沈沨的。”
“你胡说什么呢。”钟岄羞恼地推搡文姝。
“我可是听文逸说了,沈小相公这次可是为你剿的匪,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人家被罚三十军棍之后将养了二十多天呢。你就不打算报答报答人家。”
“报答?他病了二十多天我还照顾了二十多天呢,你还让我怎么报答?”钟岄恼道。
“以身相许呢,你已经嫁给他了,至于接下来嘛,这我就不便多说了。”文姝将钟岄上下打量一番,最后定睛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文姝你不害臊,我不和你说了。”钟岄又羞又臊,起身要逃。
“诶,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文姝连忙拉住钟岄,“开玩笑啦,我娘给文逸说了几门亲事,那小子眼光太高谁也看不上,我娘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还让我给你带话,我才这么说的,听不听由你。”
文姝话还没说完,肚子便“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噗嗤,”钟岄笑出了声。
“你还笑!我得知你消息的时候在晟州,日夜兼程赶回来,就是为了看你一眼确认你无事。路上常常顾不上吃饭,食不果腹,你居然还笑我!”
“好啦,好啦。”钟岄忍俊不禁地拉住了文姝的手,见她还不解气,又抱了抱她,“我多谢你来看我。近日沈沨刚复职,他养病二十多天,县务积得多,他又不喜欢拖沓,一连几日午膳便在县衙用了,中午不回来。我请你去万香楼吃香喝辣去,好不好?”
钟岄与文姝在万香楼订了雅间点了珍馐,两人半年未见,有说不完的话,特别是钟岄被绑,沈沨烧寨的事,听得文姝连连吃惊,直道惊险。
等二人酒足饭饱之后,已是下午时分,正午的暑热已经散去,微凉的风吹拂着窗外的榆树沙沙作响,树影斑驳照在两人面前所盛不多的杯盏碗盘上。
闲来无事,钟岄便约文姝一起去东郊的地里巡田。
二
田里种了春麦,未至盛夏,绿油油的麦苗拔地而起,随风向农人们挥着手。
已不是炎热的正午了,年轻的农人正迎着凉爽的清风在田里规矩做着农活,年迈做不动活的农人则喜欢坐在田边的大树下乘凉闲聊,也可以看着这片自己挥洒了一辈子汗水的土地。
钟岄与文姝在地头下了马车,走在小路上向远方望去。
树下闲聊的陈老伯最先看到她们,笑道:“东家大娘子来啦。”
“陈老伯。”钟岄轻笑出声,微微颔首问好。
秦娘子身着短衣,正在地里浇水,抬头看到钟岄,放下手中活计出了垄沟:“东家大娘子万福。”
“秦娘子辛苦了。”钟岄笑着拉过文姝,“这位是永安文家大姑娘,今日来覃临看我,我带她来田里看看,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文大姑娘妆安。”秦娘子得体问安后便又下地了。
“今日带着你,我又衣着不便,否则我也得下去帮帮忙。”钟岄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这里广袤无垠,可比家里那四四方方的小院舒服多了。”
文姝明白钟岄的性子,嘴角笑意不减,顺着一望无际的绿色耕田向远处望去:“覃临的农耕大头一直是坐拥整个西郊田地的尤家,如今尤家伤了元气,一年半载恐也缓不过来,你这东郊也可以趁机做得大些了。”
“是啊,我们东郊也不比他们差。”钟岄自豪道。
“我听你说去年接手得晚的,收成不好品相不佳只能送人放粥,不仅一分钱也没收回,又搭了不少嫁妆进去。如今你这麦子有了收成,还是都赔出去吗?”
“我打算一部分给沈沨放粥,他刚当上县令,得施惠于县民。剩下的除了分给佃户的过冬粮,剩下的卖给覃临县民,多的销往周边县。”
“那明年呢?还是如此吗?”文姝追问。
钟岄想了想,微微点了点头。
“远远不够。”文姝上前一步挡住钟岄的去路,眼神灼灼,“刺史判下,尤家赔银,他们急于拿物换钱以维持家业,你为何不直接低价把西郊给收来。如今沨哥儿又是县令,你大可以将覃临的田地都把握到自己手中。”
“如此,我们不会成为下一个尤家吗?”钟岄凝视着眼前的姑娘,她明艳动人有野心,只是碍于商贾身份不敢放开手脚大干一场。面对自己最亲近的朋友,钟岄还是坦白了自己的担忧。
文姝一时哑然,半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不过我若是你,我一定会这么做。”
钟岄点了点头:“我明白,不过如今覃临尤家不再独大,他们在西郊的那片田,城中好几个大户都在盯着,我还是先顾好东郊,先观望观望再说吧。”
文姝释然一笑:“无妨无妨,到时候你卖不出去,便找我,我给你找路子,保证让你赔不了。”
见文姝眼底还有失落,钟岄搂住文姝笑道:“可文逸这泰明县尉做得风生水起,当初剿匪一事刺史大人就明贬暗褒,你以后做事也可以越来越轻松了。”
说起文逸,文姝叹息道:“那小子最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查那独眼鹰的下落,说他背后一定有大人物撑腰,事关郸州州务,不可懈怠。连县尉的职务都是让云朗帮着做的。”
“追查独眼鹰的差事也是刺史大人交给他的,说不定逸哥儿办好了还会升迁呢。”
钟岄见文姝更加愁郁,连忙想办法岔开话题,随即指了指不远处的矮山:“看到那片山坡了吗,是向阳的南坡,我刚买下来的,正想着种点什么,文大美人可有建议?”
文姝眺望着不远处的南坡,落日余晖洒在坡上,将其染成了金色,随即和声道:“覃临地处郸州南部,与南安水土或许有七八分相似,你这里又是个难得的向阳南坡,不如种些向阳子试试,若成了可比种一般果蔬粮食能多赚些钱。”
“向阳子?不是南安特产的药材吗?”钟岄疑惑道。
文姝微微点了点头:“文家商队刚打通了往西梁的商路,想卖些药材过去。其中就有向阳子。”
“然而南安行百年分封制,州与州之间设着卡、互不相通,去收购一次要十几个通关文书,太耗人力物力。”
“但移栽到北昭的向阳子或因环境不足影响药效而贱卖,或因价高而利少。”
文姝笑眯眯地瞧着钟岄:“你在你这坡上若种成了,我便帮你卖到西梁,到时候挣来的钱,咱们两个分,如何?”
除了粮食维以糊口,钟岄早有种些金贵的多换钱财,与文姝一拍即合,叫上秦娘子商量许久,终于将此事敲定了下来。
第29章 我陪你
一
一连几日,钟岄与文姝请了工匠将南坡整修了一番,又修了池子,从附近山上引来了山泉水,万事俱备,只欠秧苗。
晟州的事还没有办完,文姝来得匆忙,不能久留,只能先回晟州。她答应了钟岄,从南安引进药苗的事她来办好,钟岄只需雇人等着种地就好。
送走了文姝,钟岄又去东郊南坡忙活了一天,天擦黑才上车回府。
车上钟岄含笑哼歌,心情不错。
“姑娘饿了吧,先吃块糕饼垫垫。”常欢笑着将一包酥饼递过去。
钟岄拿起一块放到嘴里,咬开酥软的外皮,淡淡的桂花香气在口中萦绕开来盈泽口齿,味道有些陌生:“这不是咱们铺子里的吧?哪儿来的?”
“是姑爷下午让江流送来的,说是万春楼新出的糕点,本来中午带回府想给姑娘尝尝鲜,结果姑娘没有回府用膳,便让人给姑娘送过来了。”
“还说了今儿个是四月二十七,就叫它‘廿七糕’。”
廿七糕,念妻糕?
钟岄微微一愣,不觉脸红了起来,放下手中的糕点轻咳了两声,嘴硬道:“他县衙的事都忙完了?”
“姑爷自昨日便回府用午膳了,只是姑娘这几日与文大姑娘忙得火热,没有注意罢了。”常欢边笑边递了帕子给钟岄擦嘴。
“他吃味了?”钟岄抿唇奇问。
“那常欢便不得而知了。”常欢接下帕子,笑着摇头道,“如今姑爷待姑娘这么好,常欢是不信姑爷日后会变心的,姑娘真得忍心之后一走了之吗?”
“他救了我那么多回,凡事为我考虑,事事周全。他爹娘也待我极好,我怎么会没有心思……”钟岄垂下了眼眸。
“可就算我舍不得他,那以后怎么办呢。真有那一日,纵然我们二人难舍难分,也不得不妥协。”
“以后的事是以后的事,姑娘为何要因为以后莫须有的事,而违背自己的心意呢?姑爷想和姑娘过下去,姑娘也想同姑爷过下去,这不就够了吗?”
“姑娘这些天忙着签契、修田,筑池、引泉,每日累的倒头便睡,天不亮便起,就连之前岳大娘子操持钟府都没有过这般卖力。”
“常欢心疼姑娘,既然姑爷都已经将掌家钥匙交到姑娘手中,便是认定了姑娘。常欢以为姑娘实在不必如此操持,将自己累成这个样子。”
沉默半晌,钟岄抬手摸了摸常欢的脑袋:“行啊,知道心疼人了。”
“常欢何时不心疼姑娘!”常欢抢着护住自己的发,“常欢梳得好好的,姑娘莫要再摸弄了!”
“好啦。”钟岄笑着拉住常欢的手,“我明白你的意思,既然有了依靠,干脆安定下来,清清闲闲地做县令娘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可若我要留下,那便更要这么做。”钟岄坐直了身子,又拿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常欢闻言愈加疑惑。
“沈沨是一个好官,是一个能为民请愿的好官。但是为官不能只靠决心与胆大。要靠声势,要靠钱财。”
“为了声势与钱财,便需要给某些人行方便,需要不得不暂时放弃自己的赤子之心,现在的他眼睛太过清澈,做不到这些,也没有心力做。这是他的难得,也是他的阻碍。”钟岄摇了摇头。
“所以无论我走不走,这些事我会为他做。我之前助他开粥厂,便是为他在覃临造势,从沈家带来的钱与他的俸禄远远不够,我便让钱生钱,以后捐钱赈灾、办学济贫。”
“我要他揣好他的初心一步一步走上去,去实现他的抱负。”
常欢听得愣住,许久才回过神来:“姑娘远虑,常欢无话可说。”
二
马车回到沈府,钟岄进了拱门,发现沈沨正在院中与月对饮。
他一袭白衫不惹尘,玉簪束发,身披皎皎月色,举杯对月。晚风吹过,微微拂起他的发丝与衣袂,为他平添了些许飘逸。
“沈小相公今日得闲了?”钟岄巧笑倩兮,抬步上前,“我赶路辛苦,可否向小相公讨口茶喝?”
沈沨嘴角弯了弯:“山月迟不归,我只能与天上月喝个痛快。”
钟岄一时疑惑,上前拿起杯子嗅了嗅,才发现是酒。
“娘子坐下。”沈沨拉着钟岄坐到自己身边,笑着满上了一杯酒,“娘子能饮一杯无?”
钟岄挑了挑眉,与沈沨碰杯饮下。
“娘子好酒量。”沈沨拥住钟岄,轻轻凑到了她耳边,“娘子,覃临,很好。”
“我知道。”钟岄受不了他在耳边说话,向一边挪了挪,却发现沈沨的力气出奇得大,自己动弹不得,只得顺着他。
“我为高氏伸了冤,惩治了尤家,清了积攒多年的破帐,还和文逸铲了落霞寨这颗毒瘤。”
“你做得很好。”钟岄轻轻抚上他的背,“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娘子可知,当我从县尉升到县令,看到高氏得到安葬的时候,看到百姓拿到尤府吐出的赔金的时候,看到落霞寨付之一炬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你在想,你得继续升迁,走出覃临,走出郸州,去到王都,为民向上位者进言请命。”钟岄猜道。
沈沨满意地点点头:“我想往上爬。我想靠我的努力让政治清明,天下太平。让无数高氏这样的人都有冤可审,让尤家一流无利可图。”
“你会做到的。”
沈沨摇头,无意蹭着了钟岄的肩,让她打了个激灵。
“那日我看见刺史判罪尤府的告示,急匆匆去质问刺史大人,章大人却留我喝茶降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