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岄则与常欢坐着车,随着镖队走大路一路往王都而去。
“大娘子,前面是王都城郊的凤凰山,我们需绕些路。”走镖领队是镖局的二当家冯侃。
钟岄允准,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凤凰山满山苍翠,风景绮丽,钟灵毓秀,心旷神怡,不禁赞道:“这凤凰山风景真好。”
冯侃不过二十,粲然一笑,露出了虎牙:“这凤凰山是凤家的领地。”
“凤家?便是那出了三位皇后,八位宰辅的北昭第一世家凤家吗?”钟岄问道,自己这些年对北昭的世家有些了解。
“正是呢。”冯侃来了兴致,“当年战乱之时,凤家在此勤王救驾,事后先帝特地将这座山的名字改为凤凰山,赏给了凤家。”
“更奇的是,这山原来风景独秀,本就叫做凤凰山。很早时候被改了名,结果慢慢变成了一座秃山。被改回原名赐给凤家之后又葱郁起来,山上的奇珍异兽也多了。”
“江湖上都说凤家仁义,感动上苍,才有了这样的好福气。”
“果真是奇事。”钟岄笑着点头。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惊呼。
随后便又传来了哭声:“有人吗?可有人吗?”
冯侃警惕起来:“大娘子,虽说凤凰山在天子脚下,但凡事没有绝对,我带车队绕过去吧。”
“听着声音凄痛,若是真遇上麻烦呢?”钟岄蹙眉沉思,小心为上,吩咐了逢霜与摘露前去打探。
不久两人回来报:“大娘子,是一位娘子被蛇咬了,家丁回府禀告未归,附近没有其他人。”
“我记得后面车里行囊装着白先生送的蛇药。”钟岄命常欢去取。
“二当家且让弟兄们休息半刻,我去去就回。”钟岄对冯侃福了福身。
“文老板将大娘子安危交给小人,小人还是跟着大娘子一起去吧。”冯侃握紧了别在腰间的大刀。
几人上前拐了个弯,便见到一个华冠翠玉的中年妇人正紧闭双眼靠在女使怀中,手臂上有一处蛇咬伤的伤痕,正冒着黑血。
一个女使将一个血肉喂到妇人嘴边:“这是蛇胆,蛇胆可以解毒,大娘子快吃下!”
妇人几近昏迷,口不能张,随侍几人皆不知所措。
见女使竟要撬开妇人的嘴喂蛇胆,钟岄心急上前推开了那女使,捏住妇人的手臂挤了挤伤口,垂首吸出一口污血。
一旁女使被吓了一跳:“大胆!你可知我们娘子……”
“若想让你们娘子丧命于此,便尽管拦我。”钟岄一记眼刀过去,见女使被吓得噤了声,继续吮吸污血,吐到一旁的草地上。
直到吸出了鲜血,钟岄缓了口气,撕下自己的一块干净衣摆,紧紧勒住妇人伤口上方的手臂:“你们娘子是被哪样的蛇咬伤的?”
女使颤抖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条黑白相间的长蛇:“那蛇咬伤我们大娘子后,便被我们的人打死了。”
“竟是环蛇。”钟岄的额上出了冷汗,“将药拿来。”
常欢将药匣子递给钟岄,小声在钟岄耳边提起:“白先生说南安蛇虫众多,这药可解蛇虫之毒,不知是不是环蛇之毒也能解。”
钟岄正在犹豫,发现那妇人气息弱了下去,忙道:“能解!”说罢将一粒药丸喂到了妇人口中。
“水!”钟岄接过水壶给妇人喂了水。
一炷香后,妇人缓过了气,缓缓睁开眼睛。
“大娘子!”妇人身边的女使喜极而泣,“大娘子可有不适?”
妇人轻轻摇了摇头,抬眼看向钟岄:“不知这位娘子是?”
“我本姓钟,夫家姓沈。”钟岄见妇人转醒,松了口气,接过常欢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若无钟娘子,我这妇人的命也就保不住了。”妇人喘了口气,神思还迷糊着。
“我家妇人,是郸州刺史章家的潘大娘子。”妇人的女使不敢再怠慢钟岄,连忙行礼报上门户。
“潘大娘子?可是章小公子章曈的母亲?”钟岄微微一愣。
“钟娘子知道我儿?”潘氏细声问道。
见主母神思不清,女使忙提醒道:“钟娘子是和永安文大姑娘一起的,原沈县令家的娘子。”
潘氏缓过神来,拉住钟岄的手仔细瞧瞧,笑了起来:“原来是钟娘子。”
钟岄没有急着赶路,留下陪着潘氏等着章府小厮回来。
天将擦黑,章府小厮带着大夫急匆匆赶了回来。
潘氏身边的一等女侍华仪上前便是一掴:“来得这么晚,故意怠慢主母吗?”
小厮连忙跪下告罪。
“新来的小厮不懂事,回去发卖了就是。”潘氏在车中抿了口茶,不动声色沉声道,仿佛发卖小厮就是一件与喝茶一般再小不过的事。
钟岄心惊,在小厮苦苦求饶声中默不作声。
“钟娘子与我想的很是不同。”潘氏朝钟岄弯了弯眼角,“我原是对你,对文姝还是有些成见的。”
“当日见了文姝,如今见了你,你们同我印象中的人很是不一般。”潘氏放下茶盏,牵起钟岄的手,“我为我之前对你们的成见抱歉,今日你救了我一命,日后你在王都需要帮忙,便来章府找我。”
钟岄发现这位潘大娘子与自己印象中的见地也不尽相同,回以一笑:“多谢大娘子。”
三
章府的车比沈府的宽敞许多,茶水果子一应俱全,潘氏便邀钟岄坐自家马车一同回王都。
钟岄坐着潘氏的车到了城门便碰上了已换了常服,欲出城寻人的沈沨。
见是挂着章府牌子的马车,沈沨下马上前行礼:“潘大娘子妆安。”
“沈大人要寻的人在我车上呢。”潘氏笑笑,命人拂开了车帘,“今日钟娘子可是救了我一命呢。”
见钟岄平安无恙,沈沨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潘大娘子过誉了。”
“行了,快和你家大人回家吧。”潘氏拍了拍钟岄手背,“以后少不得再见面呢。”
钟岄颔首下车,同沈沨一道与潘氏告别。
沈沨命江流等人帮着冯侃将家当行囊运到城中府邸,自己与钟岄不急往回赶,两人缓缓走在王都宽阔的街道上。
“今日急召入宫可有急事?”钟岄挽住沈沨的手臂。
“东昌有使来朝,陛下命我明日便点卯上职。”沈沨看着天边被染红的云彩,朝钟岄微微一笑。
钟岄笑了笑:“沈大人明日可就是朝官了,恭喜沈大人。”
“钟娘子明日就是朝官官眷了,恭喜钟娘子。”沈沨回以一笑。
“沈大人一向修正谦雅,从哪里学得这般轻佻,拿人寻开心?”钟岄佯怒。
“自然是同钟娘子学的。”沈沨笑着揽住钟岄。
两人一静一动,沈沨带着钟岄拐进了王都城南的景明巷。
一处比覃临沈宅大一些的宅子映入二人眼帘。
如今沈沨进为朝官,天子看中,特赏了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
“沈宅,这便是今上赏你的宅子?”钟岄含笑问道。
“进去瞧瞧。”沈沨牵起钟岄的手。
这次宅子的打点,沈沨没有再劳累钟岄,一应都是自己置办,竟打点得清雅妥当,令人满意。
“没想到沈小相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钟岄含情脉脉瞧着沈沨。
“进我们的院子瞧瞧。”沈沨继续牵着钟岄往里走。
两人的院子名为桃归堂,是沈沨取的名,匾额也是沈沨题的字。
沈沨字迹遒劲恢弘,甚是好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钟岄喃喃,回首瞧见沈沨正对着自己笑。
“既然娘子都如此说了,以后便劳娘子宜我室家了。”沈沨眼神清澈,笑意更浓。
第55章 公府设宴
一
钟岄与沈沨在王都安顿下来。
沈沨任起居舍人,御书房行走,时常接触天子作息,但他为人行事多缜密谨慎,多做少言,北昭机要皆缄口不言,记录《起居注》字迹工整,笔力透纸,天子满意。
到了十月,齐国公府办赏菊大会,遍邀王都贵妇,也给钟岄递了折子。
以沈沨的官阶与钟岄的身份,钟岄本来是不够格的,但沈沨常在御书房伴君,记录天子起居,属于天子近臣;且潘氏与国公夫人柳氏向来交好,力荐钟岄,这才让柳氏将她也邀请在册。
十月十二,宫府赏菊大会开宴,钟岄妆容清淡,身着月白云纹绣金袍,外披月笼纱披风,墨发高高束起,戴淡黄桂花簪,流苏微垂于耳后,手拿吉兔奔月团扇,在国公府门前下了马车,递上拜帖后进门。
潘氏一眼便瞧见了钟岄:“钟娘子,到这儿来。”
钟岄上前行万福礼:“潘大娘子妆安。”
“你头一次来这样的宴席,我来同你介绍。”潘氏轻声说道,将钟岄带到正堂。
正堂高座着一位华贵妇人,妇人身着织锦花缎长袍,墨发挽成淑庄髻,满头珠翠流光溢彩,贵气非凡。
“这位便是国公夫人。”潘氏介绍道。
钟岄小心上前行礼:“妾身拜见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妆安。”
柳氏眉眼带笑,见钟岄谦卑有礼,虚扶一把:“钟娘子有礼,这次宴上务必尽兴。”
“多谢国公夫人。”钟岄起身。
“左下首位着蓝衫子的是临安侯夫人姚氏,身旁坐着的是临安侯娄家的三姑娘。右下首位着是建安侯夫人荣氏,身旁坐着的是他们家的大奶奶曲氏。”潘氏小声提醒。
钟岄上前一一规矩行过礼,各位贵妇也都回了礼。
潘氏这才拉着钟岄坐下:“这屋中都是有头有脸门户的夫人姑娘,你且看门外庭中廊下坐着的,便是官阶稍低一点的官眷。”
钟岄仔仔细细记着,对潘氏连连道谢:“多谢潘大娘子。”
“你不必谢我。”潘氏回以一笑。
“听说潘大娘子家的章小公子定亲了?定了个经商门户?”临安侯夫人姚氏冷不丁提起,语气带了些轻蔑。
潘氏迎了个笑:“是。”
“章家是世家清流,潘家也是百年将门,两家金尊玉贵养出的公子,竟然许了个小商之女,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姚氏开着玩笑道,眼角却是讽刺,身边的娄三姑娘也面露不悦。
潘氏垂首洒脱一笑:“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永安文氏商号的掌柜。”
姚氏微微变了脸色,又很快敛了神色:“女子掌家,牝鸡司晨已是为所未闻,我可听说那文家女是个厉害的。奉劝潘大娘子一句,娶妇三思,莫要最后连章家都落到那女子的手中。”
娄三姑娘也冷笑一声:“我听说三年前那文家女的爹娘相继去世,就连时任县尉的兄弟也不知所踪,说不准便是让她给克死的。”
钟岄心里怒急,刚要开口,却被潘氏拉住。
潘氏不动声色抿了口茶,笑了笑:“那姑娘我见过,谦逊有礼,不止曈哥儿喜欢,我与他爹也都很喜欢。她与娄三姑娘差不多大的年纪,却个性坚韧,独立撑起了文家,成就了如今的文家商号,当得起我章家妇。”
见姚氏母女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潘氏笑着颔首:“我章家虽没有福气与临安侯府攀亲家,我却算是娄三姑娘的长辈,奉劝三姑娘一句,日后还是积点儿口业吧,以免日后找不到好婆家。”
一番话下来,姚氏与娄三姑娘变了脸色。
钟岄亦越发敬佩潘氏。
“咳。”齐国公夫人柳氏轻咳一声,“章家要娶的媳妇,曈哥儿喜欢才是最要紧的。我虽未见过那文家女,却也听过两耳朵,是个好孩子。结亲之后,潘妹妹也带过来给我瞧瞧。”
见柳氏不愿再聊下去,诸人也忙附和岔开了话题。
二
席面将开,钟岄的位置不与潘氏在一起,潘氏拉过钟岄轻声嘱咐:“钟娘子一会儿去吃席面,少听那些妇人的酸话,若觉得闷了,便逛逛园子。”
“多谢潘大娘子。”钟岄与潘氏告辞。
应邀前来的都是王都贵妇与贵女,钟岄认识的也只有一个潘氏,她坐的席面靠后,只听只低头吃席不说话,以免惹上麻烦。
“那位娘子是谁?”做得稍靠前些的黄衣妇人,同身旁的紫衣妇人私语道。
“那女子是今上亲封的起居舍人沈沨沈大人家的娘子,貌似是姓钟。”紫衣妇人瞥了一眼钟岄,低声回道。
“钟娘子?我好像听说,她出身不高,家里只是郸州说得过去的富户?”
钟岄无奈,放下了筷子,抬眼向两人看去。
两个妇人未想到钟岄能坦然与自己正视,连忙别过了脸。
钟岄是生面孔,进到宴席之后,便听见不少人问及自己的身世,虽为窃窃私语,却都能让她听见个大差不差。
钟岄觉得无趣,估摸着自己吃得七八分饱,起身离席。
见钟岄出了席面,常欢奇怪跟上前去:“姑娘怎么出来了?”
“席面上太闷,出来透透气。”钟岄拉着常欢,选了处僻静地方过去。
“钟岄?你怎么到国公席面上的?”钟岄身后传来了一声不屑的声音。
钟岄只觉得声音有些熟悉,记忆却模糊起来,转过身瞧去。
只见一女子身着俏粉色衣裙,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拢起,梳着显然的妇人发髻。
“你是,尤四姑娘?”钟岄想起了眼前人。
“我问你呢?你是怎么到这席面上的?怕不是偷了哪位娘子的帖子来吃白食的吧?”尤薇瞪起了眼睛。
多年不见,尤薇还是一点也没有变。
钟岄抿唇低头笑了笑:“自然是沾了我家大人的光,光明正大收了国公府的帖子来赴宴的。尤四姑娘不信,大可去问问国公夫人。”
尤薇冷笑一声:“你夫妇二人踩着我二哥哥的尸首与我尤家在覃临的基业平步青云,如今你们是飞黄腾达了,就不怕我二哥哥会半夜找你们追魂索命吗?”
钟岄一听便觉得好笑,嘴上不愿认输:“要追魂索命也是索你大哥哥的命,是他将你家那些龌龊事都栽赃到尤翰庸一人身上,保了你们尤家半条命。如今你不找行凶使坏者,反倒来找我们奉公执法之人的麻烦,哪有这样的道理?”
尤薇咬着牙,欲辩无言,急红了眼睛。
见主子满脸不悦,尤薇身边的丫头不服气道:“大胆,竟敢对国公爷家眷无理。”
“国公爷家眷?”钟岄微微凝神,上下打量着尤薇,“不知是国公爷何家眷?”
尤薇刚要去拦,丫头嘴快说了出来:“这是我们国公爷的尤小娘。”
小娘?
钟岄微微一怔,想尤薇当初那般傲气凌人,却委身给人做妾,一时没有说话。
尤薇羞愤,瞪了那丫头一眼,转身离开。
“那尤四姑娘当年可是非王侯子弟不嫁的,怎么如今给年过古稀的国公爷做妾?”常欢轻轻为钟岄扇着扇子,不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