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断了腿的马痛苦地嘶鸣起来。
不是吧?钟岄苦笑着随声音望去。
看到了几匹狼正撕咬着那匹断了腿的马,殷红的鲜血流了一地。
她心跳骤然加速。
这匹可怜的马,可以喂饱这群狼吗?若是喂不饱,这群狼吃完了马,不会就该自己了吧?
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看着面前毕生所见最恐怖的一幕,连腿都发软了。
忽然一匹狼绿幽幽的眼睛和钟岄对上,顿时呲牙咧嘴起来,缓缓匍匐着向她靠近。
钟岄缓缓起身,忍耐住内心中的害怕,不敢露出怯色,与这群随时就可以上来咬断自己喉咙的可怕动物直视,身子缓缓向后退去。
她向后退,狼群也逼了过来。
忽然身后碰到了一棵还不算矮的树,她顾不上脚疼,拼命向树上爬去。
狼群不会爬树,只得在地上奔跳。
万幸她小时顽皮,爬树翻墙没少干,很快爬到了狼群够不到的地方,大口喘着粗气。
狼群围在树下,不愿意放过到嘴边的食物,对她虎视眈眈。
剧烈的攀爬让脚踝更加疼痛,钟岄红了眼圈,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她捂住嘴巴,不敢哭出声,生怕狼群得知自己的绝望,飞身上来夺走自己的性命。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她绝望之际,树下传来了棍棒挥舞的声音与饿狼的哀鸣。
她向树下望去,只见少年挥舞着一束火把,拼命驱赶着狼群。
是沈沨。
狼群见来人不好惹,转身围攻他的马去了。
顾不上自己的马,沈沨向树上望去:“姐姐,你在上面吗?快下来!”
“沈沨!”
钟岄的心安了一些,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到了三尺高的地方,忽然脚下不稳,不留神摔了下去,摔到了沈沨怀中。
沈沨扶好钟岄,将火把递给她,背过身将她背了起来:“顾不上马了,你留心身后,狼群怕火,我这就背你回去。”
一种坚实的安全感在钟岄的心中油然而生。
“好。”
幸运的是,连吃两马的狼群应当是饱了,没有再跟上来对付拿着火把的两人。
不知走了多久,沈沨放下了背上的姑娘,喘了喘气。
“岄姐姐吓哭了?”沈沨感受到他的后背已经湿了,笑着问道。
“是,是你的汗吧?”钟岄反驳道。
沈沨不去拆穿她,微笑颔首道:“那应当是吧。”
“你不信?”钟岄见那少年玩笑话的语气,恼了起来。
“今日冒犯姐姐了,若是姐姐在意,”沈沨顿了顿,行了一礼,“任姐姐罚。”
钟岄一时哑然,他救了自己的命,自己为他立生祠都不为过,谈何罚他?
“钟岄!沈沨!”文姝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
“岄姐姐!沨哥儿!”文逸的声音亦然。
正不知如何接沈沨的话,钟岄连忙扭过头去:“我们在这儿!”
沈沨扶着钟岄缓缓上前同焦急赶来的文姝、文逸和文家一众小厮会合。
见钟岄披着沈沨的外衫,文姝眼疾手快赶在一众人来前,将肩上的斗篷披在了钟岄的身上。
她的眼睛红红的,刚抱住钟岄又将她推开:“你跑哪儿去了!我们就差把整座山都翻过来了!”
“你还说我?就这么点的小山,你们来得这么迟,我差点就让狼给吃了!”钟岄比文姝的声音还大,顿时哭了出来,眼泪似不要钱一般。
文姝没了办法,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
沈沨抿了抿唇:“我向山中人家问了路,是我们跑马跑错了路。又按着那路走了下去。”
他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若还那样走下去,恐怕就要往东昌境内去了。”
文姝的手一滞,“和颜悦色”地对钟岄笑了起来。
被当面拆穿的钟岄不好意思再哭,止了哭声,瞪了一眼身边的沈沨。
“岄姐姐和沨哥儿平安就好,大姐姐还是让他们先回去吧。”文逸打断了要跟钟岄算账的文姝。
终归还是担心他们的,文姝扶着钟岄上了马车。
第7章 双双中举
一
虽然文姝气得说要回去和钟岄算账,但是她还是将钟岄好好带回了家,找了永安城中经验老道的大夫为她医治脚伤。
因为怕家里担心,钟岄没有让人将自己山中遇险受伤的事传回家里。
她在床上连躺了三日,期间郑氏来看望过钟岄两次,当着她的面将文姝、文逸和常欢、云乐狠狠骂了一顿。钟岄连嘴都插不进去,倒让她自己更加不好意思了。
钟岄接过文姝亲手熬的鸡汤,不好意思地朝文姝笑了笑。
文姝一只手撑着下巴,撇了撇嘴角。
吓得钟岄一饮而尽:“好喝!太好喝了,不愧是文大美人熬的鸡汤!”
“闭嘴吧你,看着你就心烦。”文姝让云乐将碗接下来,“脚还疼吗?”
“你照顾得好,已经不是很疼了。”钟岄连忙摇了摇头。
文姝叹了口气:“好好养着吧,想吃什么就同我说。”
见文姝不生气,钟岄松了口气。
“快要放桂榜了。”文姝望着窗外树上啾鸣的鸟儿喃喃道。
的确,马上就是放榜的日子,钟岄已经明显感觉到整个文家越来越紧张的氛围。
到底是决定命运的一次科试,纵然文逸表现得胸有成竹,可昨儿个来同她说话时也被她听出来了紧张,原来那样明朗的少年也会暗自为自己捏把汗。
“文逸一定会中的。”钟岄安慰道,“他从小到大书就念得不错,一定没问题。”
“但愿吧。那小子……”此时的文姝已不敢随便挖苦他了,生怕一语成谶,断送了他的前程。
“放榜了我陪你去看吧。”钟岄安慰道,“我的气运一向不错的。”
“你的脚可以下地了?”文姝明白钟岄想宽慰自己,淡笑道。
“没问题了!我现在就给你走两步!”钟岄掀起被子就要下地。
吓得文姝连忙起身去扶:“姑奶奶,你可当心些吧!”
二
九月初六放榜日,钟岄的脚已经大好,跟着文姝、文逸与沈沨拜别了文员外与郑氏,上了马车去贡院门口看榜。
四人到的时候,贡院门前已是门庭若市,有同文逸沈沨一般风华正茂的少年,也有白发迟暮的老人,还不乏一些大腹便便的员外混迹其中,意图为自家女儿选个举人夫婿。
本来文员外也打算来此为文姝相看一番,不过文姝向来不相信自己亲爹的眼光,万一相中尤瀚庭那样的,以她自己的脾气,家宅不宁都算小事。
于是在她千求万求下,文员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马车刚刚停下,文逸便飞身跳了下去。
“欸!”文姝连忙让车边小厮跟上,自己也赶快追过去。
出发之前,郑氏千叮万嘱让文姝看好文逸,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大肆张扬,担心被有心之人听去。
钟岄跟着文姝下车,正巧看到刚从另一辆马车下来的沈沨。
“岄姐姐妆安。”沈沨微微颔首行礼。
她回以一笑:“沈小秀才紧张了?”
沈沨从容回笑:“紧张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只看我的本事和运气了。”
“在狼群中都可以死里逃生,气运自然是不错的。”钟岄背过手去,示意沈沨同自己并肩而行,“走吧,我陪你去。万一你哭鼻子,我做姐姐的也可以借你个肩膀。”
沈沨听出了钟岄话中的意味,忍俊不禁:“那便有劳姐姐了。”
小厮开路,几人挤到了前排。
文姝拽着文逸从榜末开始找起。
文逸兴奋异常,指着墙上的龙虎榜便开始同文姝道:“孙山小哥儿!大姐姐,他是我的同窗,他怎么又是倒数,这次真的好险!”
“咦?葛晨!他也是我的同窗,他也中了!”
“程愫!桓秋!徐……嘶——”手臂一阵吃痛,文逸瞪向文姝,“大姐姐,你掐我做什么?”
“就你话多,好好看榜!”文姝瞪了回去,又连忙将眼神锁定到榜上。
“沨哥儿!”文逸比文姝高一些,瞥到了第十八名的沈沨,连忙招呼着身后不远处的沈沨钟岄二人,“你中了!”
沈沨一惊,连忙快步向前,一再确认是自己的名字,喜不自胜。
“呀,恭喜你呀,小秀才。”钟岄随着他向榜上看去,“沈沨”二字赫然写在榜上。
“你便是沈家小哥吧?”一边两位富态的员外靠了过来,拉住了沈沨的手臂,“果然是青年才俊,与我家女儿甚是般配。”
钟岄见状拦到了沈沨身前,将他的胳膊扯了过来,迎了个笑脸:“两位员外,我家小哥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两位还是作罢吧。”
两位员外黑了脸,又赶紧陪笑道:“没有成婚的打算可以订婚嘛。我家女儿生得标致,保准小哥见了会喜欢。”
钟岄没了话说,正想着如何应对。
“多谢两位员外老爷的好意,在下已有心上人了。”沈沨自然是明白他们的意思,谦逊地向两人行了一礼,“君子不强人所难,两位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沈沨一话既出,两位员外顿时为难起来,钟岄亦是愣住了。
见那两位不再纠缠,沈沨拉过发愣的钟岄,小心护着她离开人群,向马车走去。
“等等,小秀才,你有心上人?”钟岄拉住沈沨,“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沈沨见没有人跟上来,笑着放开了钟岄:“在下,蒙他们的。”
钟岄嘴角抽了抽。
注意到钟岄神色有变,沈沨微微凝眸,故作疑惑:“岄姐姐,怎么好像有些失望?”
钟岄恍然有种心被看穿了一般,脸颊一红,干笑一声:“什么失望?谁失望了?”
觉得自己失了面子,钟岄赶忙转身回到马车中,心却跳得格外厉害。
看完沈沨的第十八名,文姝心中更加忐忑,沈沨那般踏实好学却中了十八,那文逸这般吊儿郎当,岂不是真的落榜了?
“大姐姐!快看,我!”文逸拽了拽文姝的袖子,激动喊了起来。
文姝凝眸望去,榜上第六赫然写着文逸的大名,心中不由一怔,连忙捂住文逸的嘴,带着小厮挤出了人群。
三
文逸中了第六,沈沨中了第十八,文家上下皆大欢喜,不过碍于身份,决定只小小庆祝一番。
郸州共中举三十人,永安考生中名次最靠前的便是他们两人。
二人中举的消息一出,永安县令蔡石便早早造访了文家,为两位少年赫然摆了三天流水席庆祝。
文逸与沈沨风度非凡,如今又中了举,特别是文逸,考得过他的不如他倜傥,比他倜傥的考得不如他。
二人一时成了永安城乃至整个郸州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文府一时热闹了起来,都想来谋求些好处。
好在郑氏处事得体,泰然自若坐镇文府,才没有让两个孩子被算计了去。
两人中举,文家在金白寺的祈愿灵验了,得去还愿。可郑氏抽不出空来,便封了厚厚的香油钱,让文姝与钟岄带着文逸沈沨去。
对上次的事仍然心存芥蒂,孩子们临走时,郑氏特地拉着文姝再三叮嘱,才肯放人离开。
第8章 再遇章曈
一
“这天也是原来的天,云也是原来的云,怎么现在看着这么畅快呢?”文逸骑在马上,张开手臂大口呼吸着城郊的空气。
“你莫要骄傲自满!”文姝拉开马车的帘子瞪着文逸,不耐烦骂道,“这次你气运好,那下次呢?还是要凭真本事的。”
“知道啦,大姐姐。”文逸回头笑眯眯地瞧了文姝一眼。现在的他看谁都是无比可爱。
“这孩子怎么不听劝!”文姝愤然撂下帘子。
“逸哥儿刚中举,让他得意几日也无妨,你这么泼人家冷水做什么?”钟岄无奈笑着劝道,“若是钟楠考中,我爹给他摆一个月的席都有可能。”
“你不懂。”文姝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有些放空,“文家是商贾门户,更容易被人拿住把柄。文家过去行事谨小慎微,一朝儿子中举,生生拜了三天流水席。”
看钟岄张了张口,文姝苦笑一声:“我知道这是蔡县令的意思。”
“但放在外人眼里,就是文家耀武扬威,夜郎自大、目中无人。”她叹了口气,“所以文逸现在,更是惹人注目,一不留神就是众矢之的。”
钟岄心中觉得文姝说得有理,一时觉得当世商贾艰难之说并非捕风捉影。
见钟岄不说话了,文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没关系,他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好在有沨哥儿在一边约束着,也不算太坏。”
“沈沨他不回泰明吗?”钟岄不禁问道。
文姝摇了摇头:“他过些日子会回去探亲,不过很快就回来了。”
“他与文逸中了举,不久便要入县学读书。郸州的县学就设在永安,我娘的意思是与其让他来回颠簸,不如就安心在府上住着,也可与文逸做个伴,等到明年春闱,便直接一起去王都参加会试。”
“前些日子沈家婶婶也回了信,觉得如此也好。”
钟岄听罢点了点头:“这样的确省下了脚程。”
二
再上成山金白寺,文姝与钟岄比上次欢喜了不少,带着文逸与沈沨规规矩矩地给佛陀上香,又给寺中添了香油钱。
一切事毕,四人闲着无事,便在寺中游转。
到了后寺许愿池前,孩子气的文逸惊奇地看着池底的黄白钱币,小声说道:“如此,这金白寺每日只去池中捞钱,便可发大财了?怪不得叫金白寺。”
“休要胡说!”文姝嗔道,“若让娘知道你说这样的话,定罚你跪三天祠堂。”
“大姐姐勿怪,是我多嘴了。”文逸笑着轻轻扇了扇自己的嘴。
他又有样学样地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枚银钱,双手合十,一脸虔诚道:“若是上苍神灵可知,请恕文逸刚刚失言,体谅我大姐姐理家辛苦,赐我大姐姐一个如意郎君吧。”
语毕,他又拜了拜,将银钱掷到了池中,转身冲文姝粲然一笑。
文姝心中一暖。
可她还没说话,文逸连忙转身冲池中喊道:“对了,我大姐姐喜欢俊一些的,要无比俊的,比我稍微差点儿就行!神明保佑!”
文姝忍住了将文逸一脚踹下去的冲动:“你现在去后殿给我跪诵一篇经文去,否则我便将今日之事告诉娘,让娘收拾你。”
文逸一听便不乐意了,反驳两句说不过文姝,不情不愿地拉着沈沨离开。
钟岄与文姝则到寺后院的厢房中吃了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