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文逸应当老实了,两个姑娘出门去寻,在后殿没有寻到二人,问过洒扫的师傅才知道文逸只念了两句便跑去跟人投壶去了。
文姝一听便恼了,拉着钟岄冲了出去,发誓要扒了那小子的皮。
金白寺面积广阔,正殿侧边有一块空地,供闲情的香客娱乐歇脚用。
老远听到文逸朗笑的声音,文姝的脸又黑了一层。
“你这皮猴子!”文姝瞪着一双桃花眼,叫停了刚刚连中贯耳,正搭着沈沨双肩大笑的文逸。
“大姐姐!快看我!”文逸丝毫没有感受到文姝的怒气,指着不远处自己的战绩炫耀道。
“章小哥儿,这便是我大姐姐。”文逸侧了侧身子,向身边人介绍道。
“原来是二位姑娘?”一声清朗的笑声响起。
文姝与钟岄愣了愣,竟是那日初见的章曈。
如今他俊秀的眉目未变,只是换上了一袭白袍,给通身的贵气又添了几分仙气,如谪仙一般。
“是章公子啊。”钟岄率先回过了神,瞥了一眼文姝,向章曈行了一礼,“章公子也是来金白寺还愿的吗?”
“正是。”章曈将手中的箭镞放下,笑着接过小厮手中的汗巾擦了擦汗,“上次为家慈祈福过后,家慈的病大为好转,这次特来还愿。”
“还愿后一时欢喜,便贪玩了一会儿。”
文逸一时奇喜:“章小哥儿竟和两位姐姐认识?”
“之前你们应试,我们在寺里祈福的时候见过一面。”钟岄轻声道,用手肘碰了碰文姝。
文姝回过神,连忙福了福身,上前将文逸拉到自己身边:“给章公子添麻烦了。”
章曈客气回了一礼。
钟岄轻笑一声,小声同文姝打趣道:“逸哥儿刚许了愿,这位章公子便来了。”
声音很轻,却让身旁的文逸听见了,他奇疑地审视了章曈一番,摇了摇头:“不行,章小哥儿的样貌太出众,一会儿我再让许愿池给我大姐姐换一个。”
文姝心中大惊,不动声色地踩了文逸一脚:“休得无礼,这是刺史家的公子。”
“刺史?”文逸才反应过来,连忙行书生礼:“原来小哥儿是章刺史家的公子,文逸冒犯了。”
沈沨听罢,亦是正经行了礼。
“原来文小哥儿便是此次乡试一朝中举,名满郸州的文逸小哥儿?”章曈毫不在意文逸的玩笑话,仔细打量了文逸一番,“且不说你的才思,你投壶的技艺倒是不错。”
文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过些日子便要入县学读书了吧?”章曈和气道,“在下二叔是郸州县学的提学教官章珏,届时可以为小哥儿引荐一二。”
“那便多谢章小哥儿了!”文逸喜不自胜,不忘拉上沈沨,“这是我兄弟沈沨,这次乡试第十八。”
“原来是沈家小哥儿。”章曈又是一喜,“你的文章二叔读过多遍,很是喜欢。待在下回家问过二叔,亲自为二位引荐。”
沈沨也是一喜,连忙回礼:“多谢章公子。”
章曈笑着回礼,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文姝并没有文逸一般欢喜,只是默默上了车,坐在软垫上一言不发。
“你说,章家小哥儿要为逸哥儿两人引荐先生,你怎么看不出高兴来?”钟岄看着闭目养神的文姝奇怪道。
“他们跟人家一没亲缘关系,二没权财往来,又没给人家什么好处。人家凭什么引荐,就凭文逸陪他投了两把壶?”文姝轻描淡写说道。
“我跟着我娘这些年做生意,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况且人家还是位高权重的公子哥。想想也是随口说说,逗小孩儿而已。”文姝听着外面文逸的欢歌笑语,嗤笑一声,“只有文逸那样的傻子才信。”
钟岄被堵住了话头,讪笑两声作罢。
第9章 章府
一
虽然文姝不信章曈的话,但事实证明,章曈确实没有“说说而已”。
第三日一早,章府的请帖便递到了文府。
文逸和沈沨好好捯饬了一番,沐浴焚香之后换上了洁净的儒士白衫,头戴纶巾,满身的书生气,稚气的眉目并没有显得二人轻浮,反而为二人平添了几分朝气。
郑氏将两个少年送出门,嘱咐道:“这次是去见你们未来的先生,你们多听少说,莫要说错了话。”
她又特地指了指文逸:“特别是你,记住了吗?”
文逸有些无奈:“儿子知道了。”
“劳烦沨哥儿照应些他。”郑氏笑着理了理沈沨的衣衫。
“文伯母放心。”沈沨笑着回礼。
两人衣衫宽大,不便骑马,文姝为他们备下了马车。两人向郑氏、文姝和钟岄挥手告别后上了马车。
章府不甚奢华,大方古朴的朱红大门尽显内蕴深厚的修养。
两人才下马车,一早就在府门外的鹤鸣快步上前行礼道:“文家公子和沈家公子有礼。”
文逸点了点头,将请帖交给鹤鸣,和沈沨一同行礼:“劳烦通传。”
“二位公子不必多礼,是我家公子特地让我在门口候着二位的。”鹤鸣笑着接下请帖,将两人请了进去。
章府建筑简洁,没有过于花哨的雕栏玉砌,标准的踏跺、位置考究的月台,楠木的檐柱顶着歇山顶,廊下尽是山山水水的苏式彩画,里里外外都透着雄厚的儒学气息。
才到内院廊下,一身便衣的章曈便迎了出来:“随我来吧。”
文逸许是被章宅的庄严气势唬住,收敛了不少,与沈沨正经地同章曈行儒士礼道谢。
三人行至内庭,过了一个拱门,到了章珏所居的苍松堂。
“叔父正在堂中等候两位,请随我来吧。”章曈微微一笑,做出“请”的姿势。
文逸与沈沨整理了衣衫,略带些紧张进了门。
正坐中堂的是一位头戴东坡巾,身着银灰色道袍的中年先生,目光炯炯有神,不怒自威地看着来人。
三人走到堂上,章曈率先行礼:“叔父,这便是文家二郎文逸与沈家大郎沈沨。”
两人应声行书生大礼。
“学生文逸,见过先生。”
“学生沈沨,见过先生。”
章珏没有带任何神色,平静点头,让三人落座。
“学生这次拜访,家母特地让学生为先生带了株上好的野山参,还望先生笑纳。”文逸笑道。
章珏神色变了变,回道:“文家富埒陶白,文二郎此次中举,必是光耀门楣。”
“先生知道我?”文逸喜道。
“早就听说文家为贺两位中举,摆了三天流水席,如此排场,老夫不想知道文二郎的名号都难。”章珏轻端起面前的茶盏,微微抿了一口,若无其事道。
章曈闻言忙看了文逸一眼。
沈沨也轻咳了一声。
文逸亦听出了章珏的话中意,连忙起身:“此次中举,实为文逸的气运。文逸不敢自傲;文家为商贾门户,亦不敢得意忘形。”
“大摆流水宴席,不过蔡县令为了以文逸一人微芥之躯,鼓舞永安万千苦读学子罢了。”
“况家慈与家姐一直教导文逸‘劳谦虚己,则附之者众;较慢倨傲,则去之者多’。若因一点成绩便自傲,实非君子做派。文逸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章珏听罢,面色缓和了些,微微点头:“‘虚己者进德之基’,你年纪轻轻能明白这些,已是可贵,坐下吧。”
文逸松了口气,坐了回去。
“不过你的文章老夫也看了,虽然辞藻华丽、对仗工整,但是内里还是差些神韵。这点上你不如这次名次在你之后的沈家大郎,你正好与他同住同学,要时时向他学习一二。”
“学生省的了。”文逸微微颔首笑道。
一边的沈沨却有些不安地起身:“先生过誉了。”
“你坐下吧。”似乎是对文逸没什么好感,章珏同沈沨说话的语气倒和善了许多。
“沈大郎这次考试所作文章构思奇特,虽然没合上主考官的眼缘,老夫却很喜欢。”
沈沨受宠若惊,连忙道谢。
半天过去,章珏与两人,特别是沈沨相谈甚欢。
临近正午,文逸与沈沨同章珏告辞离开。
“文二,”章曈将两人送出府,在两人要上车的时候叫住了两人,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二叔为人墨守成规,对商户人家有些偏见。今日的话你不要在意。我后面定会时时劝解。”
文逸听罢,连忙摆摆手:“无妨无妨,我的性子向来为那些大儒先生所不喜,章兄不必如此介怀。”
语毕,文逸又笑着揽住沈沨的肩:“不过我家沨哥儿的沉稳性子得了先生的赏识,我已经很欢喜啦。”
沈沨笑了笑,暗中托稳了文逸的身形。
刚刚章珏的话,落到从未在意门第之别的章曈耳朵里,终归不好听。
他见文逸释然洒脱的样子,心中不由更加愧疚,抿了抿唇道:“你们放心。我爹准了我同二叔跟学,与学子同吃同住。此次你们入县学读书,我自会照应你们。”
二
“所以先生见你们第一面便和你们相谈甚欢?”郑氏与文员外听文逸满面红光地讲完此行,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
文逸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故意说得自己与沈沨一样,很得章珏赏识。
文姝手中的筷子一滞,被她轻轻放下。
“先生说我和沨哥儿文章作得好,是可造之才。”文逸讲得眉飞色舞,将已经见底的饭碗交给一边的小侍云朗,“去帮少爷我再盛碗饭。”
“沨哥儿,他的话是真的?”文姝显然不相信。
沈沨看着忙向自己使眼色的文逸,微笑轻声应了下来。
文逸便更加得意:“姐,我厉害吧?”
“厉害,真厉害。”文姝敷衍夸道。
钟岄忍俊不禁,举起了手边的爽口茶:“那便祝贺我们文小相公和沈小相公了。”
“多谢岄姐姐。”文逸笑眯眯地举起茶杯与钟岄相碰。
“你们二人不久便要去县学念书,我和娘这几日帮你备了些衣物,你们吃完饭后去瞧瞧还缺些什么,还有什么需要置办添备的。”文姝也抿了口茶。
“谢谢娘,谢谢大姐姐!”
“多谢文伯母,多谢姝姐姐。”
用饭毕,钟岄和文姝回到房中。
“你笑什么?”文姝发觉钟岄从吃完饭便一直噙着笑意打量自己。
“没什么。”钟岄坐到软椅上,翘了翘脚,“只是觉得这位章公子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许是他为人就和那些圆滑世故之人不同呢?”
“而且这次听逸哥儿说先生看中他,说不定日后章家就能在仕途上帮上文逸的忙呢。如此,你的顾虑是不是就可以少些了?”
钟岄顿了顿,观察着文姝的神色:“你之前说文家如履薄冰,不如你就找章家做靠山给你们家撑腰算了。”
文姝听罢没有说话。
钟岄见文姝没有说话,以为她有心,便说得起兴:“我见那章曈公子为人赤诚,又不介意门第,还生得俊。倒是很符合你的眼光?”
“你说的我明白。倘若章曈真如你所说那样,他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靠山。”文姝喝了一口茶,静静摩挲着茶杯。
见她难得赞同了自己,钟岄心中有一丝欣慰。
“但是靠人不如靠己。钟岄你现实一点好不好?”文姝扶了扶盖子,蹙着眉像看白痴一般看着钟岄。
钟岄叹了口气,平静地打量着文姝,有些惋惜:“你为啥老是喜欢折腾你的桃花呢?你到底是不是姑娘啊,还是说你其实喜欢姑娘?”
“钟岄你再说一遍?”文姝看着双手抱胸的钟岄,将茶盏放回桌上,笑着扬起了拳头。
“我说得不对?”钟岄见状连忙躲到了常欢身后,“你八岁那年,看中了辛家三公子,领着我跑了三条街爬墙头去看人家,结果人家好不容易看上你,派人给你送糕点。”
“钟岄!”文姝起了身,伸手便去抓钟岄。
“结果你呢?”钟岄躲在常欢身后,“你看人家喜欢你,说卢家到底算个世家,世家公子喜欢上一个商户女儿也太掉价了,你就奚落了人家辛三郎一顿打发了人家。”
“钟岄你想怎么样?”文姝治不了灵活躲闪的钟岄,不耐烦道。
“回忆啊。”钟岄抿唇巧笑,一副要气死文姝的样子,“还有十岁时的孙家大郎,十二岁时瞧上的池家七郎。”
抓不住钟岄的文姝索性坐下,不去理会她。
“你什么时候能嫁出去,我估计孩子都抱上了。”钟岄揉着肚子笑个不停。
“孩子?”文姝不甘示弱,冷笑一声,“你和谁抱孩子?你有喜欢的男子了?”
钟岄正得意,自然不愿吃亏:“自然有。”
“你可拉倒吧,你刚来我家的时候还抱着我哭呢,说尤瀚庭是个王八蛋,说自己以后不会再对男子费心思了。”文姝一脸好笑,“到我家之后总共就没见过几个男的。”
“你喜欢谁去?你喜欢文逸?还是喜欢沈沨?”文姝思维敏捷驳道。
钟岄一时语塞,笑不下去了。
“咳。”门口传来一声轻咳。
两人向门外看去,只见到文逸与沈沨站在门口,对屋中两人的行径一览无遗。
钟岄瞥了一眼神色温和平静的沈沨,连忙扭过了头,坐到软椅上一言不发。
“岄姐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文逸一脸坏笑道,“和我姐互盘旧账吗?那我也能说个三天三夜。”
“你小子讨打是不是?”文姝一记眼刀飞去,“来我院里做什么?”
“我和沨哥儿缺两块砚台,娘让你支钱给我。”文逸笑着答道。
“知道了,我一会儿让云乐支了给你送过去。”文姝揉了揉太阳穴,“再有两三年你也要弱冠了,以后进我院里要让人通报,知道了没?”
“大姐姐放心。我和沨哥儿不会说出去的。”文逸吹着口哨拉沈沨离开。
两人走后,文姝这才发现钟岄一直没有说话,便道:“说啊,怎么不接着说了?姑奶奶今天跟你不死不休。”
钟岄满脸不服气,却不知道如何辩驳,她从小和文姝吵架就鲜少胜过。
“怎么了?自己胡说八道让人听到心虚了?文逸又不是没见过你这样……”文姝的声音越来越小,忽然一愣,连忙拉住钟岄的手。
“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看上沈沨了?”文姝向来很敏感。
钟岄一愣,想都没想连忙辩道:“沈沨?哪有!他怎么着也该随文逸唤我一声‘姐姐’,你不要乱猜。”
文姝心中正烦,摆了摆手:“玩笑话,没有就算了。”
说罢,她便带着云乐给文逸支钱去了。
钟岄这才松了口气。
第10章 许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