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闹——不是ju【完结】
时间:2023-06-28 17:14:51

  李霁在一阵颠簸中醒来,感到自己双手双脚被缚,四下里并无人声,惟闻马蹄与车辙声,想来此时正身处于疾驰的马车内。
  她微微睁开眼,想看一眼周遭环境,不妨刚一睁眼,就对上一双剪水秋瞳,犹带几分笑意。
  “你醒了?”
  此人已换下了一身道袍,着窄袖胡衣,梳着寻常女子发髻,与之前相比多了几分飒爽。
  李霁在林中时已想起在何处见过这女子,只是不明白她所图为何,此刻昏昏沉沉,又被人捆住了手脚,一时也懒得言语。
  见李霁不语,这女子自己笑笑,倒主动与她搭话,“投桃报李,你打晕了我,应该也不会怪我这次迷晕了你吧。”
  李霁一惊,她的确凭那双眼睛认出此女就是那晚三春楼的舞姬,舞姿曼妙,颠倒众生,还与那裴焕勾勾缠缠,让她印象深刻,更别提她还对此女下了黑手。
  只是没想到,那日自己扮了男装,也还是被她认了出来。
  “你知道是我?”
  她没有解释,只是反问,“你不也认出我来了?”
  李霁淡笑,“你舞跳得不错。”
  此时马车外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这男子的话她虽听不懂,但她听得出是犬戎话,李霁心中大骇,女子见她惊诧,不以为意,用犬戎话回答了两句。
  这是李霁第三次在京中碰上犬戎人,如今战事刚平,按说正是他们休养生息的时候,何故潜入京城,屡屡犯事,之前她觉得在京郊与三春楼碰上的是两伙不同的犬戎人,因为一个小心隐匿,一个明目张胆,如今想来,那晚犬戎人强闯三春楼,极有可能是为这女子而来。
  一念至此,李霁竟有些后怕,看来那晚他们本应有所计划,若她没有打晕这舞姬,也不知当晚会发生什么,而现在,他们又为何要抓她呢。
  还不及深想,另一桩事让她更为悚然。
  “我的侍女在何处?”
  那女子专心致志地在一旁看李霁沉思许久,不妨她第一个问的竟是这个,朝她眨了眨眼睛,“你觉得呢?没有用处的人我为何要留,你有此一问时,心中难道没有答案吗?”
  李霁的心狠狠下坠,见阿瓷不同在车上,她心中确已觉得不妙,可还是忍不住要问个清楚,心中大恸,第一次有了悔意与自责,全是她的错,叫阿瓷为她丢了性命。
  “那我对你们又有什么用?”
  眼中蓄起了泪水,可她硬是张着眼睛不让一滴眼泪留下,光听她的声音,仍是平静。
  女子抬起李霁的下巴,美眸含雾,姝丽无双。
  “谁让你是裴之旸的女人。”
  李霁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这帮子犬戎人真是出身蛮夷,行事如此马虎,莫不是认错了人,她与裴之旸连面都不曾见过,怎么扯得上关系。
  但如此说来,她公主的身份想必并未暴露,毕竟公主出降早已众所周知。她有心澄清这个乌龙,但一来女子未必会信,二来她弄不好觉得她没有价值,非但不会放了她,一杀了之也不一定。
  裴之旸啊裴之旸,刚回京城不知在哪惹了一身风流债,还累得本公主替你的相好受难,若还有重回京城的一日,定要你十倍偿还。
  心念几转,面上却半点不显,李霁顺势问道,“看来,你们是想以我要挟裴之旸了?”
  女子移开了手,道,“非也,我们是要杀了他。”
  她说完,又冲李霁笑笑,“可要伤心了?那也没办法,谁叫他与我的男人有杀父之仇,都说以血还血,这是他该的。你也别难受,和我回了北地,那里的好儿郎多的是,再与你挑一个便是。”
  李霁闻言有些意外,“你想把我带走?和你回犬戎?”
  “几时和你说我是犬戎人了,你看我难道不是汉人长相?”
  确实如此,李霁心里早有疑惑,没想到她自己点出来了,于是问道,“那你为何和这些犬戎人搅和在一起,可是受人所迫?”
  女子眼神一暗,“那倒不是,说起来有几分复杂,我的男人是犬戎人,他于我有恩,我爱上他,此番不过是想来助他一臂之力。你嘛,以后就与我去幽州作伴,裴之旸一死,想来你回京城也难以自处。”
  李霁听罢,知她对自己暂无杀心,心里略松了一口气。
  天色稍晚时,马车停住一条小河旁,驾车的两个犬戎男子生了火,女子把李霁带下马车,仍未给她松绑,李霁就那么坐在火堆旁,旁边就是水声潺潺,她既困且饿,茫然地看着前方的林子一点点暗了下来。
  那女子也靠着她坐下,“算算时辰,裴之旸大概要找过来了,你知道么,山中有一条小路,地势狭窄下陷,两侧都是高大繁茂的密林,那里是到此处的必经之路。”
  李霁望了她一眼,火光中她的眼睛漆黑发亮,唇线抿得很紧,“你很紧张么?”
  “我紧张什么?”
  “你把杀裴之旸的事情说的十拿九稳,可是事实是,杀他很难,你们在京城徘徊许久,却也没有杀得了他。”
  女子转过脸,狠狠地盯着李霁。
  李霁却道,“其实你根本不在乎裴之旸死不死,你只是担心要杀他的那个人,那个犬戎人的安危。”
  女子的声音轻柔,“不错,其实按照计划,我应带着你昼夜不停地赶回北地,但我怎么走得了,他若不回去,我回去又有什么意思。”
  夜色一点点深了,寒气深重,李霁挪动着身子,往火堆处又靠了靠,“他待你确实不错。”
  女子颇为意外地瞧她,“你怎么知道?”
  李霁不答,冷不防道,“你没有杀我的婢女,对不对?”
  女子一愣,继而笑道,“这你又怎么知道?”
  李霁的面容映着火光,她淡淡道,“她不是没有用处之人,我身上并无身份凭据,你们一面之词无法证实我在你们手上,而她就是最好的证据。”
  女子一怔,松口承认,“她确实没死,我们在她身上放了给裴之旸的信。”
  李霁心下一松,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她心中并无十分把握,要取信于人,并非只有这一个法子,只是她觉得此女心性不坏,不一定会随意杀人,这下从女子口中得到验证,这才安下心来。
  随即不疾不徐道,“至于你那个情郎么,都敢为了你明目张胆闯进京城第一大销金窟,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着,眼睛又瞟了瞟不远处警戒着的两个犬戎人,道,“说好的要你们直接走,你说不走,他们就也在此停下了,可见他们完全听命于你,愿意与你共享驭下的权力,这可不多见。”
  女子哈哈大笑,“你这心性,难怪裴之旸喜爱你,我也喜爱你,我叫祝芸,交了你这个朋友了。”
  李霁笑了,她也颇欣赏这女子,只是不敢自报家门,也不想杜撰一名欺骗祝芸,想了想,终于将另一事坦诚以告,“其实,你们或许是认错了人,我与裴之旸并不认识,更别提与他有情了。“
  祝芸面色沉了下来,借着火光细细打量李霁,“绝无可能,在三春楼打晕我的不是你?顶替我去见裴之旸的人不是你?”
  李霁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裴之旸?”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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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好似起风了,林中树木飒飒作响,李霁背后窜起一股寒意。
  祝芸的话仿若在她心头擦亮了一根火柴,有什么一直被她忽视的事情正在忽明忽暗,还不及细想,只听有破空之声,而后是祝芸的惊叫。
  那两个警戒的犬戎人已倒在地上,羽箭穿胸而过。
  林中徐徐走出一人,黑色短打,长身而立,挎着一把长弓,火光照过他冷峻的眉眼,一双眸子闪着奇异的光。
  自被掳走以来,李霁一直期待着这一幕,他定会如神兵天降般救她于危难,可当他真正站到她面前,她才发现,一切与她想象的那么不同,他从容不迫地站在那里,一切似已尘埃落定,可她并无欣喜,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祝芸眸光闪动,忽地出手如电,瞬间将李霁制住,袖中刀刃抵上她的咽喉。
  李霁听得她大声喝道,“裴之旸,站住别动!”
  此话一出,李霁闭上双目,心中叹了一句,果然。
  从前种种忽然在她心中一一闪过,李芜的婚事,徐琛的告诫,还有犬戎人设伏三春楼,这并非一个精妙的谎言,只是最初她就杜绝了那一种可能,因为不愿去想,所以从不深究。
  裴之旸果然站定,一双眼睛把李霁瞧了个遍,而后朝祝芸道,“塔鲁没死。”
  祝芸的手很稳当,连李霁颈间油皮也未蹭破,李霁此刻并不紧张,反倒想看看这二人怎么周旋。
  裴之旸又道,“你不是就想问这个么?”
  他站在树下,好整以暇的模样,似乎并不在意李霁在祝芸的手上。
  祝芸冷冷道,“让我见他。”
  裴之旸笑笑,一副思索模样,“让我想想,该怎么请他到这来?”
  他话音刚落,树上忽地滴下一滴血来,正落在他脸上,那是一滴新鲜的血,鲜红地滑过他冷白的面孔,格外令人心惊。
  裴之旸一伸手,从树上拽下个人来,咚的一声就落在他脚边,死生不知。
  祝芸一望而知是谁,尖利地叫起来,“裴之旸!”
  她克制不住地发起抖来,手中刀刃划过,血从李霁脖颈缓缓流下。
  裴之旸忽地抬脚,将地上的男人朝祝芸踢了过去,后者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弃刃去接,就在此时,裴之旸飞身而上,将李霁揽了过来。
  祝芸已顾不得那许多,接住塔鲁后,将他缓缓放平,颤抖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裴之旸冷眼观之,“我说过,他没死,他死了对我没什么好处,我会留他一命。”
  “那你就下这么重的手?”
  “害人不成,就该承受后果,尤其是把主意打到不该打的人身上。”
  裴之旸一抬手,立即有人上前查看李霁颈间伤势,替她包扎,祝芸这才发现,林中满是将士,早已持弓瞄准许久了。
  他看着她道,“若我是你,早就劝他做些该做的事,而不是来大齐送死。”
  祝芸冷笑,“你留他的命,是要他回去和他哥哥争可汗,你巴不得犬戎大乱!”
  裴之旸扬了扬眉,“他不争,难道就能活了?自有人逼他去争。”
  “何况,做了可汗,才有向我复仇的可能,否则,永远只能像今天这样,凭我的心情定他的生死,你怎知下次我还会放他一马呢?”
  祝芸抿了抿嘴,再不言语,背起地上的人,迅速离去。
  众人看向裴之旸,他只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去追。
  裴之旸来的匆忙,并未备车,此刻李霁受伤,他便将她安置在自己马上,与她共乘一骑。随行之人都是他的将士,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多看一眼。
  李霁实则只蹭破了点皮,并无大碍,裴之旸旁若无人地上马,伸手抓住缰绳,将她牢牢环在怀中,动作丝毫没有滞涩,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这个人,昨夜刚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而现在一切都变得遥远,从前种种竟恍惚如梦,原来根本没有裴焕,不,是她从未认识过真正的裴焕。
  即便被如此强势地圈在怀中,她也懒得挣开了。她阳平公主是已嫁之身,左相之子徐琛是她名正言顺的驸马,从前她不惧在人前与他展示亲密,可当他成为镇北侯裴之旸,一切都变得复杂,她甚至开始回忆他们的初遇,开始怀疑他与她接近的动机。
  李霁向来争强好胜,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如此荒唐。夜风微凉,裴之旸的马跑得不快,林中幽暗,树影婆娑间,竟叫她想起雁归林,也是一般的夜晚,与这个人共乘一骑,那时觉得身子都变得轻盈,此刻只觉得心沉似铁。
  她忽而低低笑出声来,裴之旸的声音清淡,仿若无事发生,“在笑什么?”
  李霁没有回头,只道,“笑么,自然是因为开心。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侯爷心战之术,今日算是领教。”
  她似在说今日之事,但他知道她根本意有所指,裴之旸默了一默,“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未有意瞒你。”
  李霁一扬手,“别说了,我并不是怪你。我李霁向来输得起。”
  “输?”裴之旸忽而叹息,“我不觉得我赢了什么。”
  一下子相对无言,唯有马蹄奔鸣,裴之旸御马直奔山底,想来此事已惊动李霆,她也不必回青骢居了,前方渐次看见火光,李霁远远便看见阿瓷守在山下,望见他们一行人,阿瓷激动地用帕子捂住了脸,李霁知道她定是哭了。
  公主府的大队人马已然候在山下,李霁冷不防瞧见了徐琛,他神情冷肃,定定地瞧着她,而她正坐在裴之旸的马上,李霁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时竟也有些怵到了。
  裴之旸的马堪堪停在离他们一射之远处,他伸手要扶李霁下马,被她抬手挡开,裴之旸一怔,继而站在原地不动了,李霁下了马,提步要走,终是顿了一下,回头望向一路护送她至此的那个人,他抱臂站在树下,就那么望着她,一语不发。
  李霁转开了目光,轻声道,“你知道么,在那辆马车上颠簸的时候,我曾想,如果这回能死里逃生,不管谁来反对,我都一定要跟裴焕去幽州。”
  她自嘲一笑,“可我哪里知道,根本就没有一个裴焕在等我。”
  夜风拂过,李霁不自觉打了个寒噤,裴之旸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哪知有人更快,一件披风已经将李霁裹住,她以为是阿瓷,不料回头一看,却是她那位驸马,探花徐子任,他又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模样,好似刚才的冷峻不过是李霁看花了眼。
  徐琛替李霁披上披风,手顺势就搭在了她肩头,朝裴之旸微微一笑道,“我替阿霁谢过侯爷救命之恩了。”
  裴之旸瞧了他一会,唇畔挤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不必,裴某分内之事。”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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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霁一回府,便看见两排太监侍卫垂首候于门前,她心中一紧,推开房门,果见一人坐在桌边,杯中茶水已无热气,看来已是久侯了。
  李霆沉沉地望着她,一肚子火正待发作,目光从她脖子上掠过,终是叹了口气,“站门口干什么,还不过来坐下!”
  李霁扁扁嘴,竟为皮肉之苦小小庆幸,好歹让她这个皇兄心疼了不是,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挨着李霆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
  李霆睨她一眼,举起茶杯欲饮,却还是放下,“平时你也胡乱玩闹惯了,我也不愿拘着你,连你成婚之后仍独自开府居住,我都不曾说过什么,可是阿霁,你不该伤着你自己的身体,这数月以来,你多少次把自己置于险境,又多少次受伤了?”
  李霁一沉吟,心中却想,自己不过与平时一般行止,只是太背了些,三番两次遇上犬戎人,说起来千错万错都该是那个裴之旸的错,若不是他,自己又岂会被犬戎人盯上。
  李霆看她神情,就只她心中根本不服,只道,“你还是少与他来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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