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纸——轻轻扬【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8 23:02:41

  幼成为了不弄皱戏服,不坐下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人高,又穿了白底靴子,大庆眼瞅着,跟风雨中电线木头没安好桩子似的,摇过来晃过去。
  “我想…”幼成说话了。
  “哎…”大庆赶紧接口。
  “我想…这事大概瞒不过你去。”说完这句话,幼成终于立定了下来。
  立定的地方在茶几前面,茶几上放着一只青花瓷托盘,托盘上叠放着几只鲜艳红炽的烟台大苹果,他低头望下去,那几只苹果好像是几团热烈燃烧的火焰。
  “我....爱上了一位姑娘。” 他说着,把头抬起来,好像一桩心事落定了,他严肃的表情和缓过来,回过头,他向门角落里的大庆望了一眼。
  “大庆,你跟我那么久,有的事情,我不说你也能够明白。就这件事,你得想办法帮助我成全。”
  《拾玉镯》后中场休息,丽芬要出去方便,女孩子要好起来,上厕所也要一起,她拉起虹影的手臂。
  虹影摇头道:“我还是坐着这里等你吧,统共也不过十分钟。”
  “怎么了?你面色看着不太好。” 丽芬细细地望,发现虹影一双娟秀的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
  “昨晚没睡好,今天又走了一天。” 虹影道。
  没睡好的原因丽芬猜测着,大概是自己太强力推荐陈彦柏,虹影是个心思沉重的姑娘,看来这方面得悠着点。
  “那我走了,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会儿可有好戏看呢。” 丽芬拍拍虹影的肩膀,横着走出了第三排。
  *明日尚有一更
第五十章 宵夜
  大庆候着呢,一见丽芬出去,立刻开了舞台下一扇小门走出来,虹影坐第三排中间最佳的观赏位置,两旁的人闲的闲、散的散,位置上人坐的稀疏,大庆原想招呼她出来,站在第三排口子上吹了声口哨,那梳了两根长辫子的姑娘兀自坐在座位上发呆,他只好横着身子一步一步到中间来。
  “娄小姐…”
  “娄小姐。”
  到眼跟前了,横竖叫了两遍,那女子才转过头来。
  “您…?”
  “我富大庆,是严幼成先生的经理。”
  虹影当然认识他,只是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当下心里慌了,扶着椅子站起来。
  “坐着,您坐着,这通道狭窄,两个人站着不方便。”大庆一视左右尚属清净,便头略低了低,道:“严老板让我给您带句话,一会儿戏完了别立刻走,他请吃宵夜…”
  “好啊!”还没见虹影动嘴呢,一道尖锐的女声从大庆的后脑勺响起。
  大庆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第二排正对着站着两个穿绫着缎的女人,高矮差不多,胖瘦差不多,脸一色儿的白,嘴唇一色儿的红,其中一个更熟悉一点,就是昨天在梦巴黎那个霸占话语权的陈家二太太。
  “呦,陈太太。”大庆脸上陪笑,心想,坏了,这凳子底下怎么还有人打埋伏呢?
  “富经理,这真是太好了,严郎那是大丈夫,说话算话。昨天说要补请的,今天又送戏票又请吃宵夜,我们这是福气从天上来。”
  “轻点声,轻点声。”大庆哭笑不得,转头扫一眼虹影,细皮嫩肉的大姑娘,脸色白的跟雪一样。
  “私会”变成了“公会”,这忙算是帮成倒忙了,大庆头皮发麻,可也得对付下去,只好顺水推舟地说:“是这话,我们老板一诺千金,不过只局限你们几位,此地想和严老板共进宵夜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盼都盼不来的。低调,低调,请切勿声张!”
  说罢赶紧走,走之前对虹影使眼色,意思是想办法再找机会,可虹影没空搭理他,倚清和张家姨太太在跟前,精神再不济,也总要敷衍敷衍。
  “您来了,不好意思,这位置原该您来坐…”
  “没关系的,你是客,就该你坐。” 倚清很大方,指着身旁花枝招展的女子:“我这边多亏了蕊蕊,托了很多关系,找到两张票,在三十排,远是远了点,有戏看就不错。”
  锣鼓重新敲起来,人们陆续返场,蕊蕊看见陈丽芬从远处走来,拉拉倚清的袖子,倚清对虹影说:“行了,一会见吧。我的意思是戏结束了去后台等,等严郎收拾停当后,大家一起走。”
  戏院的格局,古今中外都差不离,左右中三大列,左右和中间有通道,倚清见丽芬从左边的通道过来,就带着蕊蕊往右边的通道去,丽芬也看到她了,隔着中间许多座位和攒动的人头,她惊异地瞪大眼睛,倚清向她做个手势又指指门外,意思是戏散场后在外面碰头。
  虹影正心慌意乱呢,丽芬紧着一个个座位到她身旁坐下,气急败坏地说:“她怎么来了?你看到她了吗?”
  “看到了。”虹影说。
  她说话都没了中气,丽芬是不知道她心里有多乱,她已经完全找不到头绪。
  “让她别来,她还来,真不识抬举。”丽芬刚才出去顺道勘察了去后台的地形,有了顾倚清,就算进了后台,她想接近严幼成也没戏。
  不识抬举的还在后面呢,虹影想想,还是说了:“刚才富大庆来传话,说戏后别走,要请我们宵夜…”
  话没说完,性急的丽芬就把她打断:“谁,富大庆谁?”
  她立即自己醒悟:“哦...., 是幼成的经理,什么?啊!”她低呼一声:“要请我们吃宵夜?”
  声音不响,神态过于激动,令前后左右的达官贵人对她们侧目,这时灯光又暗了,“蹭蹭蹭锵锵锵…”开场锣鼓敲的震天响,有个穿长衫的小伙子举了红底金边的大牌子在舞台上缓缓走过,牌子上严幼成三个大字墨汁用的足,酣畅淋漓,三十排的顾倚清都能看得清。
  雷鸣般的掌声把娄虹影昏头转向的脑袋鼓噪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来了他来了,许多人都在底下兴奋地互相传达,这不用传达吧,虹影想,他来了,是他领衔的戏,总归要来的,他戴着气宇轩昂的武生巾,一袭洒脱的蓝袍,手上一把瘦骨扇,他在舞台旁边一站,很多人只看到了他蓝袍的一条边。
  “好!好!”
  “严幼成!严幼成!”
  “严老板!严老板!”
  叫好声,鼓掌声,跟浪潮一样,一浪比一浪高。这些人怎么了?是着ʟᴇxɪ了他的道了,还是中了他的蛊?显得如此疯狂!都是本城的闻人啊,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可这会儿,好些人半个屁股悬在椅子边缘,跟疯了一样。做人啊,大概疯一疯才算正常,这里头最疯的大概数自己,虹影已经思辨不清了,她只顺着自己的感觉,感觉迫使她盯着舞台的眼睛一眨不眨,他踱着方步走出来,春风满面,志得意满。
  “幼成真是太帅了!”鼎沸的人声中,丽芬双手把住胸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把呼之欲出的心脏摁下去。
  他举目往下看,扇子放在身边轻轻扇,他一双眼睛,在舞台上显得又亮又深邃,在经过她这个方向的时候,含了笑上来,然而此刻他的笑,在她看来,似乎有一点儿征服者胜利的傲慢。
  “好人家,歹人家,不该斜插这朵海棠花,扭扭捏捏多可爱,风流就在那朵海棠花。”
  “海棠花来海棠花,倒被军爷取笑咱。我这里将花丢地下,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
  ........
  “凤姐一见事有差,逃到后面我躲避他。”
  “任你上天到地下,为军的赶你到天涯。”
  戏正进行到高潮,观众看得津津有味,虹影站起身来,在丽芬耳边说:“我出去方便一下。”
  凤姐下去了,正德也下去了,舞台暂时是空的,只有一把椅子一张桌,小锣搭板响个不停,演员下场喝口水后,凤姐正德再依次上场。
  “你快去快回。”丽芬目不转睛地,生怕错过了哪怕一个瞬间:“后面的戏还要好看。”
  “前面走的李凤姐。”
  “后面跟随正德君。”
  正德君追凤姐到门口,掌声再次通彻天花板,有人把手掌高高举起,舞台上望下去,黑黢黢地,像分叉了的枝桠,有一道苗条的影子,在这些长长短短的枝桠中奋勇突围,顺着长长的通道,往外走出去。
  *好戏要登场,明天我不更,后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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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毛巾
  “进得房来门关定。”凤姐唱。
  他的目光跟那翩然的身影而去,心刹那间便空了,唱道:“叫声凤姐你别走远。”
  “严幼成是不是唱错词了?”老听这戏的观众每个字都记得分明。
  大庆端着茶壶在幕布旁,听到这里心都揪起来了,心想,爷啊,你可别犯糊涂啊,别因为个女的,把自己多年打下来的江山给砸了。
  后面是一系列对白,他回过神来了,底子到底深厚,不显山不露水,演的不偏不倚。
  还好,只是开了个小差,大庆擦去额头的冷汗,回头吩咐小路:“快,截住她,别让她走远了。”
  盥洗室的灯光,总不那么明朗,她洗把脸,抬头照镜子,水珠子在脸上颤巍巍地呆着,稍微动一动就要晃落下来。
  剧院里的掌声笑声在这偏居一隅的女士盥洗室依旧能够听的见。
  “任你上天到地下,为军的赶你到天涯…”
  是这句词,让她再也不能安坐下去。
  像是专门唱给她听的一样?
  不是啊,她想,他没有赶着她,是她自己心甘情愿来的。
  原因之一是为了避开陈彦柏,原因之二…
  她想见他,离开他就想回头,进了陈家的门,看着陈彦柏把她的大衣挂在衣架上,她走上了楼梯,在午睡的丽芬身边轻轻地躺下。
  原因之一是为了原因之二服务的。
  赫!她不知道自己是颓丧还是兴奋,是羞愧还是喜悦,唯一可确认的是罪恶感深重,台面上叠放着一摞卷成卷的干毛巾,她拿过一卷,铺盖在脸上。
  挥之不去,好像空气,塞责了她接触的所有空间,他在舞台上唱,第三排,隔得不甚远,他的目光,好似藤蔓,缠在她身上。
  坐不住啊,顾倚清、陈彦柏、陈丽芬、富大庆,这些人林林总总,把她脑子搅得那么乱,他一出来,她心说,这些都是不应该的,可是心一壁这样讲,一壁像春天的蒲公英,风一吹,四处乱散,所人的人那么疯狂,她比他们还要疯狂。
  “你喜不喜欢我?”他挺刮的鼻子架在她的鼻梁上
  喜欢!喜欢!喜欢!幼成,严幼成,谁能不喜欢你呢?上天注定,你的存在,就是让人的喜欢有地方安放!喜欢的心在腔子里乱跳,喜欢的灵魂失了窍,喜欢就像是污泥潭子,让人陷下去,陷下去…
  她把擦过的毛巾扔在一旁。
  脚下的地板在震动,她在二楼,那是一楼观众的掌声,戏院得造的结实些,否则那铺天盖地的热情足以把戏院掀翻。
  世道艰难,人心疯狂,她比他们更疯狂。
  戏应该收场了,得去和丽芬汇合,得去赴他们的饭局,有那么多人在,他能怎么样,她要把自己的疯狂关在笼子里,她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襟,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开了门出去。
  门口有个男孩等着她,至多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穿了件不合身的长衫:“娄小姐,劳您驾,请移步休息室。”
  “严幼成,严老板,严老板…!”
  演员在谢第二次幕,他们列成一排,高高的严幼成像是根中轴,市长、医院院长,凡是有头脸的人都上台与他握手,记者们聚到台前,镁光灯闪得人张不开眼。
  市长在专人的护送下离去,鲜花扔满了舞台,幕布拉上了,风流倜傥的严幼成消失在幕布后面。
  “严幼成,严老板,严老板…!”
  观众不肯移步,期待着严老板的第三次谢幕。
  幼成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一路走,一路脱蓝袍、武生巾、白底靴,一项项地往后扔,他扯开勒头,浓密的短发飘散开来。
  大庆一路跟,一路接,路上人人见了幼成,道严老板好,严老板您今天这戏真不错,绝!幼成不说话,只大庆满脸带笑的与人一路寒暄。
  “他这上赶着,干什么去啊?”见幼成穿着白色的里衣推开后台的门向休息室的方向走,烟生问道。
  “不知道,看着很着急似的。”她新请的保镖之一说道。
  “您别着急,我让小路看着她呢,跑不了。” 出了门一条长通道,直达休息室,口子旁竖着一块牌:严老板专用,非请勿入。大庆确定没人听得见他们的谈话,开口说道。
  “不是我啰嗦,我们可是商量好的,这是为了遂您的心意。但是您可千万记住了,火候得掌握好,话也要与她说好。您现在是如日中天,万众瞩目,哪怕有一点点荒腔走板,我们都吃不消。”
  “陈家那两位姑奶奶,我这边会派人拖牢。先让她们见见宋烟生,消磨掉半个小时,然后送去翡翠饭馆等;您这边注意点时间,最多一个小时,太长了,容易露馅。”
  一路都是大庆的言语,幼成一字不吭,他刚才下场的时候,就有人给他递上热毛巾,他用来抹去脸上的妆,这时候毛巾变冷了,却还在他手里,通道的尽头,是休息室里屋化妆间的暗门,他脚不带停的,把毛巾扔给富大庆,推门走进去。
  “老板…”大庆嘴里的“板”字未落地,门里面传出落锁的声音。
  小路等在外间会客厅的门口,听到声音,探头张望,幼成从里屋走出来。
  她坐在沙发上,白天的旗袍换掉了,上身一件水红色扣腰短袄,下身一件黑昵百褶裙。
  小路知道里面没他的任务了,外面还有事等着他,他弯弯腰,开了门出去。
  幼成上前,把这道门的锁也落上。
  她没说话,在沙发上甚至位置都不挪,她只是仰着头,又恼又恨含羞带愧地看着他,看他大踏步地来到沙发前,妆没卸完全,通天的一抹红还遗留在两道浓眉中央。
  “你这是打算劫持我?”她在他的小腿贴在沙发边缘的时候这样说道。
  她惯常静水深流的眼睛里,水流荡漾在水面上,她像是哭过了,或者即将要哭,她只是倔强地撑在那里。
  “我考虑过了,我们之间不合适,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这样做,送什么戏票,请什么宵夜,说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把这些都当作儿戏…”
  “戏”字淹没在她的喉咙口,也淹没在他的喉咙口,他旋风式地俯下身子,托起她的脑袋,粗暴精准的把她的嘴巴堵了上去。
第五十二章 蔓延
  她无限的愁,无限的恨都被他堵了回去,等她回过神,便挥舞手臂挣扎着要坐起来,他一推,把她推倒在沙发上。
  一倒俱倒的是他的身体。
  两条手臂被他擒住了,举过头顶,她睁眼瞪着他。
  他前额的头发悬在她眼睛面前,他的脸有些发红,薄薄的嘴唇焰焰地像充上了一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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