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纸——轻轻扬【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8 23:02:41

  慢着,进那铁盒子做什么?只见铁门拉上,那人拉了个开关,铁盒子滋溜溜地往天上去。天呐,不好了,他们要去往哪里?李妈抬头往上瞧,在这开放式的中庭,往上再过一层只能看到一个个关了的房门。上面是客栈吧,现在叫做旅馆?这是要出事啊!出那看不过眼的大事了!李妈性急慌忙冲过去,眼见的那铁笼子越升越高,她要喊,她要叫住她 ,囡囡,如珍似玉的大小姐,千万不能犯傻。
  “囡囡...."
  眼前一黑,有人扑上来。
  “囡囡…,囡囡…,你别走,你回来,你这是要犯男女之间的大忌…” 她撕心竭力的喊,哪怕被人摁倒在地。
  “抓起来,瘪三,神经病,也不看看地方,到这里撒野…“
  “囡囡,囡囡…,你回来,你别走…”
  电梯里隐约听到一嗓子,虹影心别的一跳,幼成正在问她:“你今天大概能在外面呆多长时间,能不能晚上吃过饭再回去?”
  “怕是不行,妈要怀疑的..."
  囡…囡…, 又是这么一声,虹影立即转头向外,隔了铁栅栏低头往下看。
  看到一个人,被两位少爷架着,他好像是在喊,囡..ʟᴇxɪ.., 她一惊,抓住电梯四围的栏杆。
  “幼成..."
  他转过来,也往底下看:“怎么了?”
  那人被架出去了,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或许是流氓闹事。”
  “... 是吗?”
  她的声音不自然,他拍拍她的肩:“没关系,离我们那么远,再说,有人来侵犯,我挡在前面。”
  她倒不怕人来侵犯。
  “ 他好像在叫... 囡囡,我的乳名。"她刚才桃花春媚的脸蛋顿时换了颜色。
  他凝神听了一会儿:“并没有。你听错了?而且,上海叫囡囡的岂止你一人?”
  电梯“叮…”一声,三楼到了。
  停稳也要一点时间,外面的人还要费了劲地打开铁栅栏。
  他大概猜得到她在担心什么,回头往下再看一眼,人走场静,商场经理正在安抚客人,他想她家里不至于这么促狭,隔大老远派个老妈子跟随一路。
  他记起那人腿脚乱蹬,烟毡帽滚了一地。
  “我好像看见,那是个男人。”
  是吧,是个男的,上海叫囡囡的岂止她一个,是她多想了,疑神疑鬼,做这样欺上瞒下的事情,她毕竟不在行。
  电梯门拉开,开门的人向他们鞠躬,与此同时,被电梯隔绝的人声市声像展开的画卷又将他们包拢
  三楼一层都是贵宾间,客人比一层少,雇员比一层多,一路走过去,一路有少爷小姐向他们鞠躬,欢迎他们光临,把钱送给先施公司保存。
  一号贵宾间在拐角走过去的最顶头,镀金门由少爷们拉开,两位笑容可鞠的穿洋装的小姐出现在门后面。
  “欢迎金先生,金太太。”
  “金先生?” 她看往已经戴上帽子的幼成,帽檐下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两爿削薄的嘴唇。
  “是的,金太太。” 他嘴角斜着往上走,说道。
  *来了,明天也有。
第六十九章 不是她
  他形容的基本不错,靠墙是一屉红木橱柜,墙角一面全身镜,两只墨绿色丝绒长沙发隔着一张红木茶几面对面摆放,白色薄纱落地窗帘悬挂在法式玻璃长窗前。
  不在百货公司,倒像踏入了豪富人家的会客厅。
  快十二点了,今日阳光灿烂,虹影来到窗边隔着窗纱往下望,白炽炽的十里洋场熙来人往。
  进入室内,幼成便无所避讳,帽子脱下来,交由小姐挂在衣架上。
  金先生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严幼成老板,金太太却不知道有什么名堂,这贵宾室的客人们有各种各样的秘密,小姐们吃的这碗饭,一是嘴紧,一是淡定,她们不动声色地递上茶和咖啡,摆上水果饼干,温柔地说,这是小点心,现在接近午餐时间,一会儿另有美食奉上。店里到了不少巴黎伦敦新款,不知金太太金先生是否感兴趣,货品现在都拍成了照片,集成册子放在沙发后面的橱柜上,金太太金先生请慢慢欣赏,我们在门外,有需要请随时吩咐。
  说完退后,并把门阖上。
  虹影的大衣和围巾被小姐们接了过去,和煦冬日,即使隔着一层纱,阳光还是照得人暖洋洋,她穿着那一件修身的斜襟小袄,背倚沙发沿,脸朝着窗外面,南京路上人来人往,车辆络绎不绝,好一个繁华喧闹的大上海,日日夜夜不得一刻安宁。
  他在沙发那头,久不见她动弹,于是到她身旁,她看南京路,他看她,她似乎依旧心神不宁,小而圆润的嘴唇,像遇了风的花瓣,瑟瑟不能停止发颤。
  更诱惑得他想吻下去。
  “还在想刚才那件事?”
  他是真能望进她的肚肠里,她确实一时不能摆脱出来。一忽儿想自己不过是疑神疑鬼,一忽儿又反复回味,刚才在电梯里听到的,真的很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听了十七年的“囡囡”。
  虽则上海囡囡千千万,这样苏州音,绵软软,即使骂她,也透着放纵娇惯。
  囡囡,吃饭了;囡囡,怎么还不睡觉;囡囡,外面冷,快把这件衣裳批上。
  “ 幼成,我觉得是她。” 她身子一下子绷直:“就是她!她跟来了!我知道是她,一路上我一直不踏实,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是她!就是她…”
  “虹影。”他按住她的肩,企图稳定她的情绪:“是男的,我看到了,地上滚落烟毡帽,女人不戴那样的帽子。”
  从上往下看,灰色的小点,是烟毡帽吗?她好像也看到了,大理石地板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男的?”
  “男的。”
  “...." 她沉默了一瞬:“也许你是对的。我想....她一把年纪,不会跟的那么远,我妈,也不至于对我这么不信任,我...大概错了....”
  她直起的身子又靠回沙发沿:“我太紧张了,自从昨天向我妈撒了谎,我一直很紧张,幼成,我从小到大就不怎么撒谎,自从见了你,我接二连三地…”
  他把她拉起,抱入怀里。
  他也撒慌,也紧张,除了大庆,谁都不知道他这样神出鬼没是为了谁。他昨天挂完电话就担心上了,担心这个理由不够强;担心她母亲不会轻易上当;担心她出门遇到阻碍;甚至担心陈彦柏再横插一杠。九点多他汽车就在先施周围徘徊,十点刚过停下车,他在那鞋包区坐立不安,看到她出现在香粉档之前,他的一颗心一直在兴奋与焦虑中晃荡。
  “现在不用撒谎,也不用紧张,放心吧,那人不是她…”
  “不是她…” 她喃喃地说道。
  把她抱着,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而后转过脸,去亲她的额头。她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身体里像是有电波,他举起她的手,让那袖子褪下一寸,露出雪白的手腕,她身体里的电波传过来,令她的手指弯曲着瑟缩了一下,他笑着望向她,把脸贴进到她的手掌里,顺着手腕,他轻轻地吻了起来,她又害怕了吗?扯着腕子往后退,无处可退,她本已经靠在沙发上,她脸上的绯红去而复返,不是害怕吧,只是激动,就好像他现在,心情好像这冬日里不同寻常的太阳。
  窗被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阳光炙烤得他背发烫,他捧起她的脸:“虹影…”
  他的目光让她在期待中有害怕,害怕中又有欢喜,她暂时抛下一些事,抛下紧张,以及撒谎,抛下妈,抛下李妈,抛下那个被拖走的人,他是对的,就听他的,那是个男人,一个混乱中丢了烟毡帽的男人....
  男人低下头,鼻尖顺着她的鼻梁而下。
  “幼成…”
  “嗯…”
  忽然灵光在她脑子乍现,她脸一侧,说道:“你可以乔装,她也可以乔装,她会不会借了男人的衣裳…”
  他板正她的脸:“不会的,你不要瞎想。”
  “....不会吗?”
  “不会!”
  “可是…”
  为免节外再生枝,严幼成决定立即行动,毫不犹豫冲下去,他啮住她的唇,吮吸到了思渴已久的甘霖,她的眼睛还在扑闪,他的手便往她背后延伸,一手摁住肩,一手勾住腰,她纤细的身子被他抓紧在自己的身上,渐渐地她闭上了眼,他知道她的神智这一会儿终于归向了他。
  抱起她,把她放在沙发上,虹影,我想你,你想我吗?他需要她,他在需要一个人的时候,声音可以变得十分魅惑,魅惑注入她的灵魂,他灵巧的手指,解除她一身的衣裳。
  可怕,想想就可怕,他一门心思只想侵占她,二十六岁的他,不曾主动爱过一个女人,一力地被各种人诱惑,有时候也顺手牵羊,他不知道爱人是这样一副贪婪模样,他好像成了一头狼,绿了眼睛盯着她。
  “虹影!”最终是他自己受不了,受了伤害似的放开她,放开了立即不舍得,搂住她的肩,脸颊放在她的额头上。
  “你太坏了,你折磨我…”
  虹影想想情理不通,明明是他坏,明明他在折磨她,折磨她七魂丢了六魄,轻飘飘就像这窗上挂着的没有主心骨的白窗纱,百依百顺地挂在他身上。
  *周末愉快啦
第七十章 白纸
  这会儿忽又想起母亲问她是否吃了大亏,心想这事除了请教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我妈问我…”说了说又觉得不好意思。
  “问什么?”
  抬了眼皮,他的眉目离她的只有一寸之许。
  “问我…”她期期艾艾:“…是否吃了亏?”
  这话让他吃惊:“你母亲难道已经知道...?”
  “不是。”她想笑,又觉得这没什么好笑,收低了声音道:“她以为是陈彦柏…”
  “赫!”他尴尬地从鼻子里哼气,让陈彦柏戴上这顶浪漫的花帽子,他不知道该庆幸还是生气。
  “你母亲是怎么看出来的?”他问,问话之间,募地想起,她今天这么顺利出门,难不成是她母亲以为她来与陈彦柏私会?
  这样一来,便又想起那个被拖出去的口喊囡囡的人,怕真是她母亲派来盯她稍的老妈子?
  “我ʟᴇxɪ也不知道。”她说:“我以为自己并没有露出什么行藏。”
  没露行藏吗?一个人动了情,走一步动一步,甚至独自发呆的时候,眉眼之间都有些不同寻常,他细细地观察她,她一双眼睛沾了露水似地发亮。
  “你...看什么?”
  他嗓音低沉几乎不可闻:“我看你永远是看不够的。”
  爱情原来是这个味道,她低了眉,抿了唇,轻轻靠到他肩上去,她心里是富足的,富足到有什么说什么,平日里那些顾忌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你昨天冒充丽芬给我打电话,我妈后来盘问我,问得特别详细,她问我有没有吃亏,有没有...吃大亏…”
  电话以为是陈彦柏打的,亏也是吃给陈彦柏的,幼成啼笑皆非,他和她之间的一切都由陈彦柏冒名顶替。
  何尝不能解除他的燃眉之急?
  “你怎么说呢?”
  “我…”她仰起头,清澈无遗的双眼望着他:“我是不知道这些的,我只知道…”
  又觉得难以启齿,手掌在他胸上推了一下,轻声说,让我动一下,她站起身,围着沙发踱步,手指有意无意地摸一下滑腻的丝绒, 鼓足勇气了,回过头来,看到他一步不离跟在身后,道:“幼成,你说我们前天...,或者....刚才那样,算…算不算…我吃亏呢?算不算...是…吃了大亏呢?”
  这话问的,他脚步停滞了片刻才启动。
  “虹影,你今年十七了吧?”
  “嗯,过了年就十八了。”
  虚岁还不到十八,果然太年轻,好比白纸一张。
  “平时看书吗?”
  她有些摸不清状况:“看啊,论语,四书,现在读洋学堂,莎士比亚,但丁…”
  “不是这些…”他清清嗓子,看她坐下了,也挨着她身旁坐。
  “小说,嗯..., 那些描写男女之情的…你看吗?”
  “看的。”她有点不好意思,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长辫子:“我们是教会学校,不鼓励我们看....爱情小说。丽芬私下里借给我看过几本,比如《人间喜剧》,《小妇人》…”
  自己说着,便已领会到了,她一时糊涂,让母亲误导了,怎么忘了,他们之间的亲吻,是男欢女悦,是伟大的爱情,爱情让人升华,谈不上吃不吃亏。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她泯然而笑:“这又是我妈灌输给我的陈腐观念。”
  陈腐观念没错,他的意思她没有完全领会到,她问的这个问题,令他想对她做个更深入一点的了解,他回忆着那两本书上的情节,说道:“有时候,外国人比中国人正经,经过中国人翻译的外国人更正经。”
  这还正经?她不禁哑然,就说《小妇人》,立意当然是妇女自主,可是主要内容不过他爱她,她爱他,她不爱他,等到她领悟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娶了另一个她。
  “中国小说你看吗?比如《红楼梦》。”他转换了方向。
  “《红楼梦》看过的。”
  这就有得说了,他道:“红楼梦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你有印象吗?”
  他可真算是熟读《红楼梦》了,章回和名字都如数家珍,可他说的这两回,她想了又想,道:“《红楼梦》我印象深刻的很多,比如魁夺菊花诗,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也极好,可是你说的,我怎么没有读到过?”
  没读到过?
  是了!她这样的家庭就擅长做阉割的勾当。他想起小时候自己家里,有些书小孩够不到,小孩够得到的章回总是不齐全。
  可见她母亲做了个玻璃罩把她罩的严严实实。
  经他一提醒,她也疑心起来,怪不得自己看到的《红楼梦》断断续续,大概交给她解闷的时候已经过了一道手续,便道:“你说的这两回,听上去有点意思,有的话,可否借我一览?”
  当然可以一览,最好在他的指导下共览,他琢磨着说:“我们需要另选一个时间,在这方面进行一些探讨。好书我有很多,以后慢慢读。”
  世俗偏见,总说唱戏的没文化。他这么博览群书,令她刮目相看。
  这一番交谈,令他都有些不敢贸然举动了,早知道她纯洁,不想纯洁至如此一穷二白的地步,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么唐突的举止,好像在一张雪白的徽宣上胡乱涂了几个字。
  回头看看她,一张粉脸上一双眼睛春水脉脉,这算是被他强行开光了。开的不够敬重,不够小心翼翼,以后责任重大,字一笔一划,尽量写得端正一些。
  不由偏了偏位置,为她周围留出点空间,他自己口干舌燥,先问她要喝点什么。
  她说咖啡喝不惯,还是茶比较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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