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起了作弄他的心思,她用嘴唇在他的耳垂上轻啄一下,惊得他脚趾头都发麻,立即回头,迎接他的是她娇痴的笑容:“幼成,你刚才,难道就真的那么想…”
娄虹影小姐,请你不要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虹影。”他沉吟着:“我得想办法早日娶你过门。”
“嗯…什么时候呢?”
“现在?”
她抿嘴笑。
“明天?”
“明天?来得及吗?”
“来得及你便嫁吗?”
他侧过身子,一只脚床里,另一只搁在床沿,帐子松松地垂在他西裤笔挺的中线上。
把她从身后挪置到身前,下滑的被子扯上她的肩,他横过手臂把被子固定下来。
“嫁。”她也不看他,头顶着他悄悄长出胡子茬的下巴。
“那么,书呢,继续读吗?”
“读啊!嫁给你,你会继续支持我读书,不是吗?”
“是的,我必然支持你读书,读到你不想读的那一天为止。”
那多好,畅快地读书,就跟陈丽芬和其他家境无忧的同学们一样,从此再不用担心明天可能回不了课堂。
“幼成,你帮我支付的学费,等我做事挣了钱,还是要还给你的。”
提起这茬,便想起那茬,她是糊涂了,既然嫁给他,就是他的家人,还钱不过是把钱从左口袋挪到右口袋的动作。
“你要做事也可以,还钱也可以。”他贴着她的心讲话:“虹影,你虽然嫁给我,并不需要凡事都听我,自己事情还是自己主张。”
“那是太好了!幼成。你这样说,我真是现在就想嫁给你。”
哈…,那就立刻马上,他想。
信口便只是说开去:“只怕你母亲不会同意。”
“她…”她歪着脑袋想:“要不…我就瞒着她。”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木已成舟,她也没办法。”她吃吃笑:“不过,有一件事情需要注意一下。她心脏不好,你这个新女婿,对她来说...可能有点...刺激…”
“这也不难。“ 他略加思索就有了办法:“我拜见岳母大人的时候,请医生施密特同行,施密特是德国心内科专家,德国人在治疗心脏方面很在行。”
一边见女婿,一边看医生,这种拜见岳母的新思路,让虹影替她母亲担忧。
“或者…” 他看出她的顾虑:“我不对她宣明我的身份,只说是你朋友。资助你母女俩去德国看心脏病。事实上我们已经结了婚,看病期间顺带在欧洲度蜜月,等你母亲养好病,我们的孩子也已经出生。”
她听得一愣一愣:“这个计划好,简直天衣无缝。不过要看病,要度蜜月,还要生孩子,这是要在德国生活一段日子吗?可我不懂德文,英文也只是纸上谈兵,到了国外,怕语言不通。”
“不要紧,有我呢,我懂德文。”
“你懂?”
“小看我!你别以为我只会唱戏,别的都不懂。我正经对你说,我五岁的时候,家里请了一位德国先生,在家连住五年,教哥儿几个学算学,科学,德文和英文。我的德文,有柏林郊外农民的猪蹄子味,施密特听了都说非常正宗。”
一本正经,不像骗人。她笑着问:“幼成,你可会用德文唱戏?”
“或可一试,估计不中听。”他也笑:“好在德国人不听我们的戏,没人认识我,我和你在欧洲旅居,再不用提防人。”
旅居欧洲,给母亲治病,这是做梦吧,也不曾做过这样的美梦,她开心地忘了烦愁,过一会儿,才皱了好看的眉头:“还是有点儿问题。我妈不喜欢出远门,她喜欢待在家里,譬如下个月去苏州,她从这个月就开始盘恒。我是担心,要真去德国,还没启程,就要了她半条命。”
不是有施密特吗?施密特随身携带强心针。
当然这个方案对她和她母亲来说都不怎么尊重。
“不去德国也行,可以用保守疗法。就让她待在这所房子里,请施密特定期出诊,反正有你奶妈子陪伴,她不放心也得放心。”
倒是,李妈十句话里两句“你放心”,这让他听到了,拿来做取笑的梗。
可是顾不得谴责他对李妈的不敬,她心里头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有医生,有李妈,妈身体恢复健康,我上学做事和你结婚,唯一的缺陷是大伯大伯母他们比较烦人,可是不要紧,我有你呢,你会帮我,你又很有办法,实在搅扰得我们烦恼,我们就和他们分家,大不了搬出去单过,就你,我,妈和李妈....” 她就差鼓掌:“幼成,这真是太好,好的不得了!”
“还有更好的呢!”他兴致勃勃:“把你妈托给医生和熟悉的环境。我们俩出去旅游。欧洲、美洲,你若牵挂你母亲,不方便出国,我们国内游,北方你去过吗?“
“没去过,我最远去过苏州。”
“天南地北,身为中国人,北方不能不去。先去我家乡北平,天津我也熟悉得很...”
“你上次提起过烤鸭..."
“荣幸斋的烤鸭吗,那是自然要去品尝的,还有豌豆黄,北平的糖葫芦也跟上海的不同,哎,平津二地好吃的数不胜数。”说着便饿了,于是转换话题:“你见过大海吗?”
“我见过黄浦江苏州河。”
“那怎能同日而语?大海是一望无际的蓝。这样吧,吃遍平津,我们从天津南下青岛,青岛的海很美,那里有一处八大关,八大关许多洋楼依海而建,我们赁下一栋楼,早起看日出,傍晚欣赏夕阳落在海面上,等月亮升上紫薇树,我和你吃过晚饭,趁着月光去沙滩上散步,你既没见过海,必也没见过沙滩,青岛的沙很细,很软,赤脚踩上去...."
正在兴头上,忽觉指头一凉,低头往下看,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他拥被的手指上。
当下便怔了:“怎么...哭了?”
不提自己不曾觉得,一提眼泪竟然止不住,虹影哭着笑:“幼成,你讲的真好,我都以为是真的了!”
*今天有不可抗拒的应酬,加加班,还是放上来,明天没有,后天有。
第九十章 珍贵
怎么不是真的?如果他能立即娶她,如果她能排除家庭的影响。
“会有办法的。”他沉思着:“我想,一切事情,归根结底,都有达到其目的的办法。”
办法不在脑门顶上,他有些惆怅,她对自己无端的眼泪感到感伤,一时间不能说话,直是默默地深深地看着对方,世间之人,谁能抗拒心上人的亲近,他用嘴唇轻点她的额头、鼻子、睫毛、眼睛,点着点着,又陷入疯狂,已将对方视作成此生最重要的人,彼此融入了十分的真情,她搂住他的脖子,无边无际地骄纵着他。
“幼成,你若真想此刻…,我便把自己...交付给你…”
他双臂把她环箍得紧,紧到筋骨生疼,如此才能于无法自拔中找到一点点清醒。
“不,虹影,你是对的,是我太冲动。不到成婚那一日,我不能完全拥有你,这是结婚的意义。”
“结婚...”她是真的好奇:“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不光为这个,不过这个很重要。”他一双眼睛里全是笑,点着她的鼻子道:“‘这个’是哪个? 你明明知道,却骗我说什么都不懂。”
“我真的不知道…”她连辩带嗔,双颊红润发光:“你呀,每次都不知会我,我怎么知道你接下去要翻出什么新花样?不过是一次比一次让人无所适从,你刚才是做什么…?”她低了头,想起来心里一阵发慌。
“你往那…那…里去;一个女子,那…那里…,可是随意让...你....?”
那里是哪里,明明只到了腰里。严幼成心里直叫冤枉。
“幼成…”她一只手把在他胸口的绸子上摩挲,头低的只见被面上绣的金丝凤凰:“你…只怕觉得有点儿…扫兴吧?可是我,每一次和你…,不是不愿意,心里总有些恐慌。我回想过来,有时还有些看不起我自己。我想体面女子大致不像ʟᴇxɪ我这样。别说我家里的教养,就是在洋学堂,修女嬷嬷们也是不赞成我们现在就交男朋友的,交了男朋友也不做兴…”
轻轻地娇羞地捶他一拳,又想起些别的,问道:“你刚才说家里有苏州嬷嬷。怎么?苏州人做了修女住在你家里?”
他家不是修道院!
他才发现他和她一起,时不时想起那些当时静好、唯其静好、过后更加刺痛心扉的幼年往事。
“不是,我家的奶妈子名字叫做嬷嬷。”
这名字够奇怪的,她不往多里想,思忖着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幼成,我也看些杂书,学校图书馆借的,或者丽芬借给我。什么时代了,我也不是那么封建守旧,妈说,爸爸的叛逆在我血液里流淌,唉...." 她叹起气来:“....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是矛盾的,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但是和你,我确定是爱情,爱情吧,或触碰一些界限,总归是人生命里的美好。我是那么地……”
她敞开心扉,天地有知,她这样束手束脚长大的人,敞开心扉好像从自己身上扒下一层皮。
“幼成…”
叫他的时候,声音打了颤,通红的脸颊上睫毛不停地翼动。
“我是那么地…爱你,爱...着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甚至为了见你,不顾生病的母亲,考虑离家出走…”
说得他心里发悸,牢牢地抱住她,她一万分放心地靠在他肩头上:“所以,那些身体上的接触,算得了什么呢?你真要,我义无反顾地给你。虽然她们都说,女人的矜持最珍贵,只有新婚之夜....,才能让丈夫…为所欲为…”
是珍贵,但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把矜持看得那么珍贵。生逢乱世,女人和男人们一样疯狂,今日不知明朝事,轻浮的女人们,衣衫褪尽要坐在他的腿上。
直是汗颜,她这样地单纯,怎用来与那些女人相比较?他本是一个持重的人,他爱她,爱她的道理上从来就有这一条,她终将成为他的妻,珍而重之呵护在手心里的爱妻。
“虹影,我不扫兴,我的心里…” 他幽深的眸子在眼窝里打转:“…真是说不出来地…高兴…”
抱着她,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脑子一刻不停地劳动。他对大庆说结婚是几年外的事情,眼下他又将改变主意。
“我们要结婚,尽可能早结婚...."
脉脉总不肯离去,直到手腕伸出来,幼成看见手表上的时间:“十一点三刻了,你母亲快回来了,我得趁着她们回来之前离去。”
“你怎么离去?”她这才想起这桩事:“李妈把外面的门都锁上了。”
“门不能走,窗可以走啊。”
他说不用,她坚持要送,批了件棉袍,见他爬到窗台上,在一天最冷的时候,鞭炮爆竹到达鼎盛,轻声说话听不清,反正这院里没有别人,她放大声音问他,下一次见面什么时候。
“很快。”他说:“元宵我去南京义演。元宵之前,我一定再找机会见见你。”
“义演?你这么快就恢复演出了?风波平息了吗?”
风波平息不出三日,他急着要走,道:“这事回头再说。”
窗台的高度对他来说如履平地,轻轻跃下,衣袍不曾皱一皱,她在窗边目送他不肯回去床上睡。他为了不让她着凉,快步走,走几步又回头,凝神思虑了一下,交待她道:“陈彦柏这个人,你一定要担几分小心。”
她清淡地很:“我已经对陈彦柏说得再清楚也没有了, 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说清楚有什么用?还不是继续纠缠,拿了几件洋货来赚她家势利人的口碑?如今房子都抵押到陈厚圃的银行去了,他们娄家,半只脚踏入泥潭里。
一朝深陷,全军覆没。推她出去卖身,陈彦柏的父亲还嫌不够利息。
对这些一无所知的她沐浴着月光,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人。
“你小心便是!我这就走了。”
时间上实在拖不得了,一路进来他是留了心的,一步冤枉路没走,掩上她家院门时已经十一点五十五分。匆匆往弄堂外走出去,已听见弄堂对过的黑漆门后面琐琐碎碎说话的声音。
“再坐坐吧,十二点整还差三分钟,你都等到这会儿了。”
“真的是受不住了。大嫂,我这身子骨大不如前,实在经不得折腾。再说留虹影一人在家,我总有点不放心。”
不光她经不得折腾,弄堂里的辣椒灯笼也都折腾完了蜡烛油,这腊月三十之月笼罩之下的弄堂之末,租客们众筹起来的焰火把娄府引以为傲的牌楼照的透亮,虹影母亲在几位佣人陪伴下,恍惚听到一耳朵急促的赶路声,她循声往前看,火花憧憧,掩盖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幼成年初一这天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帘边隙,在他西式铜架大床的蓝色被单上洒下一道光缝。
他昨夜睡得不深,时觉半梦半醒,模糊间听见楼下有人开门的声音,想是大庆从乡下请来帮他料理家务的佣人。
*回答了上一章两个评论:门锁了,跳窗;能够做到吗?严幼成说,如果,如果....
还有一个问题,两个人最后能不能走到一起?你们怎么想?
第九十一章 饺子
为严幼成挑选佣人也颇费心机,不看戏、不识字、在上海也没什么认识人,最保险的是从苏北农村现找人。
他起身,拉开落地窗帘,阳光照得他眯了好一阵子眼睛,牛年的第一天是一个响晴天,使人心情不由自主地愉悦起来。
就是今天偷了懒,床头柜上手表时间已经过了九点,往常这个时间,即使这几日为避人耳目,不便吊嗓子,也已经练过一段功,各种事务也已经料理了一番。
谁让他凌晨三点才睡呢?回到家,梳洗一番后,靠在床上,脑子里事情走马灯似地转个不停。
舆论从明天起应该开始转向,他再次出现在公众视线的时机要拿捏好,若大庆所说,预测能掀起一阵高潮。此次事件是有人把脏水往他身上泼,脏水是走红不可或缺的调料。
至于泼脏水的幕后主使,甚至不用顺藤摸瓜,台上走红的全国也不过几位,他如今一场戏十条黄金的价码还看涨,有人妒忌再合理不过。
元宵去南京义演,夫人那边不能不应酬,吃饭也罢,散步也罢,或者陪她在凉亭里闲坐也罢,他以前是受宠若惊,现在说句没良心的话,时不时有些烦躁。
电影的事刚开始谈,希望谈成功,与公是宏扬国粹,与私便是闻名海内外,凡同胞所至之处,必有他严幼成的记号。
开春全国巡演,琐琐碎碎的事情由大庆主管,他疑心大庆不一定管得住下面办事的人,可是除了大庆,他身边并没有个相当可信的知交。
时局也堪忧,报纸是无法一观地,否则忧国忧民这日子无法过得好。就他亲身经历,此次从上海到南京,火车驶出上海火车站不过半个小时,荒田流民,使人怀疑歌舞升平的上海不过是个黄金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