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纸——轻轻扬【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8 23:02:41

  “上学?上什么学?上学有什么好处?哦?难不成,你对陈家少爷还不满意,继续卖弄风情,继续去钓更有钱的金龟婿?”
  云珍情急之下,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去,这不啻于一次倾泻,她已经忍了很久,她虽然需要陈家解决经济问题,却不愿意娄虹影比自己女儿慧卿还嫁得如意。按照她的心意,好处她们拿,罪过别人受,娄虹影该知足了,她做姑娘时候就不好惹,现下一根指头指住虹影淑婉,一张削薄的嘴翻来覆去。
  虹影脸都气白了,既如此,索性撕破脸,虹影在堂下自坐了一把椅子,截住云珍道:“大伯母,您这样说,我想想实在没有道理。我去陈家,是去看望我同学陈丽芬,陈彦柏随车接送,车上还有他家司机佣人,这些家里长辈都是知道的,还鼓励我去。您现在说我卖弄风情?您哪只眼睛看来?可有什么证据?您这是污蔑我,您污蔑我有什么目的?至于钓金龟,更可笑了!陈家的婚事,是你们一厢情愿,凭空在那里说来说去,从头到尾我可曾有半句言语?说到底,婚姻是我的自由!是我去结婚,是我和人家过下半辈子!与您有什么关系?我不说你们干涉我婚姻自由倒也罢了!您现在说我钓金龟?什么是钓金龟?我是不明白了,我连金龟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只怕您见过,见成了习惯,利用到我头上来了,哦,我知道了,您是见陈家开银行的,您以为钱是他家印的?您眼里发了绿……”
  不要看她平日里少言寡语,一较起真来伶牙俐齿,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说得人没有回旋余地。云珍是见过金龟,她嫁给娄伯勤就是高攀,钱家的亲事她和伯勤苛扣了不少中间费,唯其说到了痛处,唯其更加生气,她浑身发抖,要把茶盏都扔了去,是伯勤扣住了她的手。而淑婉这儿,疾步来到虹影面前,扬起手掌,重重地往虹影脸上打下去。
  “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你竟是这么没规矩!你是谁教养长大的?我怎么不认得你!”
  有记忆以来,虹影不记得父母动过她哪怕一根手指,她出身矜贵,人也长得矜贵,皮肤跟剥壳鸡蛋似的,哪怕人见了她不小心翼翼?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挨打,母亲虽然没有什么力道,她白嫩的脸颊上立即出现了五条手指印。
  “妈,您怎么还帮着他们?他们这是利用我们,欺负我们……”
  又是那个地方,像是辣椒粉洒在伤口上,这次淑婉用了狠劲,虹影耳边一道轰鸣。
  委屈的眼泪积满了眼眶,她捂着脸:“妈……”
  淑婉已然摇摇欲坠,李妈忙上前扶住,叫道:“囡囡,你住嘴吧!你把ʟᴇxɪ小姐气坏了,小姐身上有病,你真是……真是……该当何罪!”
  “太不像话!”娄伯勤鸦片瘾上来了,打个哈欠起身,云珍气鼓鼓不肯平息,他递眼色给她意思是这烂摊子他来解决。
  “自子勤去后,我为了避嫌,不常过来看你们,竟未料虹儿已成了这等品性!这还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淑婉,这责任在你,不能再放任她这样下去,要严加管束。至于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子勤不在,我是家长,我做得了这个主。我看陈家很好,陈彦柏这个青年十分上进,就这么定了,不存在虹儿愿不愿意的问题。”
  他到虹影面前,云珍跟随其后,虹影的话他听了负气,语气相当严厉:“虹儿,我劝你收收心。陈家本来客气,说先订亲,等你毕业后完婚。依我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书越读越忤逆,不要读了,到此为止。你从此在家修养身心,早些与陈少爷完婚为宜。”
  说罢与云珍携两三佣人扬长而去。淑婉在李妈的搀扶找一把椅子靠住,虹影一边落泪一边呆若木鸡,这是书没得读了,还要嫁给陈彦柏,母亲不听她的,只一味放任那些把她当作卖钱工具的亲戚,她在这个家里,自由没有,权利没有,话都不能说,就好像是一把桌子,一把椅子,任人搬来搬去,人家就是把她劈做柴火烧了,她连痛也不能说一句。
  这个家,还怎么活下去?她掏出手绢,擦走一把泪,心里已经没有留恋,径往外走去。
  “你去哪里?去哪里?”
  去找幼成,找她即将的丈夫,她要和他结婚,自己的生活自己打理。
  “拦住她,拦住她!”母亲叫,李妈也叫,看门的,烧饭的都赶出来,一个人铁了心,就是纤弱女子也有万夫莫挡的勇气,直到李妈“哇”一声大叫:“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不好了,小姐晕过去了,来人啊,来人啊!快去请郎中,去请郎中!”
  *吵架啦......
第一百零一章 决心
  “需静养,不能受刺激,尤其忌悲、忌怒。药里丹参、当归、酸枣仁分别加上一钱,主疏血定神。这个配方吃上一个星期看看效果,以后再调整。”
  谢全安为娄家人看了几十年病,从苍翠青年看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虹影把他送到门墙下,老中医看左右没有闲杂人等,放低声音说:“三小姐,刚才你母亲的随房丫头在,她咋咋呼呼的,我不便多说。你们家情况复杂,这些年很不容易,我是知道的,三爷子嗣只有你,这话我只能对你说。你母亲的心疾之症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现在吃着药,就是维持,你一定要当心了,尤其这几天,时刻注意着,不要让她难过,不要让她着急,万事随她意,这种病,说不准的,我就怕,一个过不去……”
  虹影先回自己房间,洗过脸整理过仪容才到母亲房里去,谢全安扎了几针,母亲已经清醒过来了,今天原是要到二伯那里做一天客的,这个样子是去不成了,二伯母带了她十五岁的小女儿过来探视。
  话不能多说,生怕累及病人,淑婉垫了几个高枕头,半躺半坐着,隔一会说道,谁知我竟这么不中用,大过年地连累你们,深感过意不去。
  虹影与小堂妹致意,在二伯母跟前行了礼。她今日一番“壮举”,在死水一般的娄家三院迅速传扬开去,谁料得到她文文弱弱一个小姑娘,逼急了排山倒海气势恢宏。二伯母定睛瞧她,经过这么大一场波折后,她已恢复常态,脸上不见山水,只是平稳无波。
  絮叨没几句,二伯母对淑婉道,家里有别的客人,不能久坐,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虹影把二伯母送出廊下,二伯母让小女儿与佣人先回家去,自己在葫芦门下择一僻静角落站了,道:“虹儿,你母女俩的事情我和你二伯向来少参与,这其中道理,你如今大了,又聪明,大概不用我说。总之你父亲去的仓促,你二伯和我深知你母女艰难,却碍于家事,爱莫能助。今天我却有些忍不住了,淑婉是我看着嫁过来的,如今到了这副田地,你若当我是长辈,便听我一句劝。这亲事不管怎样,你权且依从,不是为别人,只为你母亲,你且宽宽她的心,让她渡过这难关再说。”
  虹影一句话没说,想点头又不肯点头,一双眼睛往旁边的假山石看去,亮汪汪噙满了水珠。
  二伯母鼻头一酸,涩着嗓子继续说:“孩子,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可又能怎样呢?这世上,除了你母亲,还有谁这么疼你?你也疼疼她,让她多活些日子,多一日便是一日。你现在有她在,不知道她的好处。等到来日,她真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追悔莫及。你成了孤儿了呀!孩子!你虚岁才十八,到时候你可怎么过?你要是没个人家依靠,就真的……”
  再回到母亲房间,冲鼻是苦涩的中药味。李妈服侍母亲吃过一剂药,母亲刚刚躺下去,她需要平静安心,所以帐子放的四平八稳。虹影隔着帐子坐在床外面,李妈在虹影耳边轻言细语:“囡囡,好乖乖,你可别再冲撞小姐了……”
  “彩芝,你去外面吧,我这里有虹儿陪着就行。”帐子里母亲有气无力地说。
  下午两点多,正是阳光灿烂的好时候,李妈出去带上门,室内即刻暗沉下来,虹影坐在这红木雕花床边,看着如意宝瓶寿字图案的帐帘,帐帘后,母亲轻飘飘地躺在床上,好像被风吹干了的树叶。
  “打……打疼了吗?”那瘦骨嶙峋的白的一点血色没有的手伸出帐帘外。
  “没……,没有。”
  她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冰冰凉,像是数九天冰天雪地里的石块。
  打在儿的身,痛在娘的心,可是这样直白的话,既做爹又做娘的淑婉说不出口。她屏着一口气,熬过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直到透过门窗不多的几缕光线也渐渐流逝,帐子里好似无有星月的深夜,她才长长叹息道:“虹儿,妈……从不逼迫你,你看,你心里有话不肯与我说,我也不过份来拷问你,虹儿,我……是尽量随你的意,只是……”
  “妈,你别说了,医生要你静养,静养便没有什么问题……”
  越是有问题,越说没问题,淑婉知道自己是即将弃用的河床,一切干涸了,干涸地心像刀剐似的,眼角一滴泪滚不出:“让我说吧,我想说,虹儿,我……要是……走了,你还没个好下落……,他们这些人,我是知道的,不知道怎么....糟.....践你,你是我的肉,我不舍得,我怕呀,怕得很,死不瞑目,到九泉之下……”
  “妈,是我不好,我忤逆。您是为我好,我知道的,我明白你的心意,一切都听您的,您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您还年轻,这病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她说话尽量保持平静,眼睛瞪着帐子上的寿,大朵大朵的泪顺着脸颊,掉落在母亲床前的踏板上。
  从母亲房间里出来,已经六点多,母亲睡过去了,药起了效用,这一睡大概能睡到明天清晨。
  李妈在她房前的门厅里摆上饭菜,一个人四菜一汤,她哪里吃得下去,但是不吃李妈又不允许,一边盯着她吃饭,一边牵挂淑婉的病,一边眼泪扑落落,虹影说,行了,你别哭了,妈虽然睡着觉,那里不能缺人,你去守着妈,今晚不能疏忽。我这里不用你,我累了,吃一点就洗洗睡了。
  李妈从门厅走出去,走了一半又回头,在虹影跟前,两手紧握搁在身前,皱着眉头问:“囡囡,我是想来想去,也搞不清楚你,你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嫁给陈少爷,我看你和他在百货公司蛮要好的……”
  “什么百货公司,你在说什么?”虹影秀眉倒竖,饭不吃了,搁在桌面上。
  “哦哦哦,我说错了,说错了……”李妈这才想起跟踪她是淑婉安排的秘密任务,忙矢口否认,仓促间逃出门外去。
  母亲成这个样子,是逆来顺受的结果,不能坐以待毙,她的人生才开始,不受任何人摆布,就像幼成说的,自己的生活自己做主,虹影一口一口吃饭,一步一步落实了决心。
  晚上十点,夜阑人静,狗都睡熟了,为不发出脚步声,虹影穿一双软底棉布鞋,外面风声呼呼,像是起了风,她用蓝大衣红围巾,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写的停不下来了,天天更,过份积极了我。
第一百零二章 雨夹雪
  什么是度日如年?幼成这两天算是体会到了。
  与她挂完电话就心有期待,为防迟慢一直坐在门边,昨ʟᴇxɪ天晚上等到子夜才入睡,早上醒来发现天已大亮,急忙冲下楼梯,似乎听见人声,猛一拉门,大庆夹一叠报纸出现在眼前。
  “老板,你等我呐?”
  自作多情!
  幼成站门槛上往外看了好几眼才关门。
  “差不多了,已然平冤昭雪!”外面冷,大庆说话时带进一团白气,去除厚重的衣服帽子后,他兴高采烈地把报纸在茶几上一一罗列:“您看看,真是扬眉吐气,报纸上清一色是为您呼吁的文章。连升班这两天去不得了,挤满了要见您的戏迷和媒体。明星公司叶老板说了,添柴加薪,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初七安排电影《洪羊洞》签约仪式,也是您严大老板重现江湖的大好时机。都不用咱们动手,明星那边已经通知了各大报社,还会拍摄电影短片,短片在明星电影公司旗下影院正片放映前轮放一个周期,老板,您是红得发紫,紫得冒泡,这真是……”
  大庆喜上眉梢,挥挥长衫衣袖,作下揖来,学一声戏:“万事齐备,只欠东风,严老板啊,臣等就侯您一声吩咐,驾起啊…!”
  大庆虽然不唱戏,到底耳濡目染,最后一声高到房梁去,幼成被他逗得发笑,笑完心事又浮起。
  又仿佛有人敲门,聆耳细听,安安静静,没半点人迹,他这是等出神经病了 ,大庆顺着他的视线,问道:“老板,您等人?”
  纵然情如兄弟,没有必要任何事都跟他报备,幼成转头问大庆道:“户籍这事,你安排得怎样了?”
  “已经派人到北平去找五哥儿去了,随身带了一千大洋,这么多钱,那儿断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正说着,真有敲门声,幼成弹簧似地从沙发上弹起,大庆离门近,赶紧开门,新请的帮佣上工,顺路买了菜过来,一进门见东家和富经理起立相迎,感到有点难为情。
  寒暄着佣人去了厨房,大庆继续刚才的话题,惋惜地说:“就是,老板,这一千大洋买一张户籍纸,价钱实在有点贵。”
  这是没办法的事,结婚得有户籍。“严幼成”这三个字太显眼,琢磨来琢磨去,幼成发了狠,高价动用那老死不相往来、充满了刻骨仇恨的过去。
  “便宜他们了!” 大庆恨恨地说。
  幼成不置词,他心中有当务之急。
  “应该是很快的。”大庆了解他迫切的心理:“那边据说租房子的钱都没有了,您这一千大洋是救急。时间主要花在路上,火车来回四天时光,算算大概初八初九到手差不离。”
  初九拿到户籍纸,只要她那里没有问题,就可以去登记。上海人多眼杂,登记不适宜。
  “苏杭也不行,最好是消息闭塞的僻静小城,不能让人认出我来,当地派出所要提前打理。”幼成道。
  “这个好办,上海周边无数小镇,乡下人哪里能够看得到老板您这么好的戏?保证没人认出您。到时候我塞点钱给镇长,说不定还能包您一桌酒席。”
  酒席就算了,他们这种情况,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吃顿饭休息一阵便万事大吉,就是委屈她了,不能给她个仪式,但是他在法律上不肯对她有一点马虎。好在来日方才,按照他的想法,好生活在后头等着他们呢。
  “唉……”大庆无可奈何叹出一口气。
  幼成正在兴头上,又在忐忑中,听这一声叹息很嫌丧气。
  大庆说:“老板,没别的,我只是担心,这事万一泄了密……”
  泄密就公诸于世,他严幼成不见得为了唱戏一辈子不娶妻。影响是一定会有的,迷他的人有一部分要因为这个深受打击,夫人那边也有些交待不过去。不过那都是后话,后话只能后来处理。
  破釜沉舟的打算是退出梨园,放弃这如日中天的营生,他不是不担心,希望不至于。
  “大丈夫为人处事,顾虑那么多‘万一’,寸步难行。”他道。
  大庆先走,因为幼成不希望有人同住,佣人烧过晚饭收拾停当也离去。晚上八点多,幼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书也看不进,戏也唱不出,不免想东想西。
  说是初六,向来稳重的他等的煎熬,有些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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