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纸——轻轻扬【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8 23:02:41

  “你说你叫陈丽芬?”烟生开始回忆初次见丽芬的场景。
  兰鑫戏院的后台,严幼成火急火燎地回化妆室去,一会儿富大庆就来找她,让她陪几位贵客喝茶吃饭去。
  “我如果记得没错,您是圣保罗女子学校的学生吧?”
  “啊,宋小姐记性真好。”
  烟生画成菱角的红唇翘起一角来。
  “您是不是有位同学叫做娄虹影?”
  “宋小姐怎么会认识虹影的呢?”笑得可爱的丽芬脸上出现惊讶之色:“是,没错,虹影是我同学,我的好朋友。”
  好朋友?太好了!红唇裂开了,烟生这些天来第一次绽放会心的笑容。
  “哎,来了,来了!”连升班门口又一番涌动。
  “劳各位久等,劳各位久等。”身形略胖的男子穿着一件长衫站定在大门口,往殷殷期盼的戏迷拱手。
  却是富大庆。
  谁不知道富大庆与幼成如影随形?这时候谁管宋烟生?丽芬抱大抛小,掉转方向蠢蠢欲动。
  “他怎么会跟你们透底?”宋烟生冷冷一笑,她不想让富大庆看到她和陈丽芬有交际,于是匆匆上车去,上车之前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丽芬:“陈小姐,你若真想知道幼成的下落,就打这个电话找我。”
  两个保镖护送宋烟生,气势轩扬地汽车驶开这人声嘈杂的三角区,精力旺盛的陈丽芬回身投入到人潮中去,听得富大庆扯开了嗓子喊道:“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严老板感谢大家的一片思慕之心,严老板这几天身体不大好,正在休养……”
  有人急切:“啊,严郎怎么了?得了什么病了吗?”
  有人愤怒:“严老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那造谣生事的人没完!”
  有人呜呜呜地哭起来。
  大概不到两百人吧,哭哭叫叫,乱成一锅粥。
  富大庆满面春风。
  “小恙小恙!就是累了。这不,已经康复了。年初七,上午十点。”他连喊带手势比划:“严老板将在大华饭店参加活动,各位若有心捧场,到时候不见不散!”
  这一番通知迎来众人欢呼,大庆看差不多了,便与各位再见,黑漆大门徐徐关上,陈丽芬个子矮,跳起来也见不着,她一边扯开嗓子喊:“富经理,是我,我陈丽芬。”一边往前去,人们却都在退场,生生把她挤了回去。
  回到家里就按着宋烟生的名片打电话,打来打去电话没人接,这时候大概五点多的模样,陈彦柏吹着口哨走进客厅。
  名片上印着的头衔是“当代著名京剧花旦,宋烟生小姐”。 这要让彦柏看到了,少不了一顿数落。
  又去找你那个京剧老生了……
  忙把名片收起,电话听筒还拿在手里。
  “打电话?谁有幸可以劳动陈大小姐致电慰问?”陈彦柏看上去心情很好。
  “还有谁,你亲爱的未婚妻啊?”丽芬面不改色:“我问问她,你有没有欺负她?”
  “欺负?我疼她还来不及。”陈彦柏笑着凑到电话听筒旁边:“我听听,她在吗,让我和她说几句话。”
  “挂了!刚挂。”陈丽ʟᴇxɪ芬把听筒放下,看着陈彦柏自来水笼头失控一般的笑容,嫌弃地说道:“陈彦柏,你是吃了春药了?一脸淫笑!”
  “怎么说话的?”陈彦柏给她脑袋上一个爆栗:“姑娘家这么粗俗!我们虹影可从来不这样。”
  说罢拿起听筒开始播号码,脸上的笑容像脱缰的野马。
  陈丽芬在旁边揶揄他。
  彦柏喝一声:“住嘴,滚一边去,我这是在跟爸爸通电话。”
  *京剧解放前叫平剧,但是我都写那么多章了,暂时不改了,回头修改时一章章捉虫,精致党见谅!
第一百一十章 耻辱
  丽芬走出客厅的时候,听见彦柏声音拔高了:“爸爸,这是她母亲的病,不是她的病,是不遗传的……”
  “诊金我觉得应该由我们支付。爸爸,这是小钱,现在正是我们表姿态的时候……”
  在楼道里碰到搓麻将归来的顾倚请,倚清耳朵尖,边把大衣交给佣人福珠,边对丽芬挤眉弄眼:“老婆还没娶进门,就开始照顾丈母娘起来了?”
  丽芬自己有事,听了这话闹心,一言不发走上楼梯,要回房间去。
  “诶,你听说了吗?”倚清在楼下叫住她:“严郎要复出了,年初七定在大华饭店,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到时候再说。”丽芬登登登上了二楼。
  一直没机会,防彦柏和厚圃自不用说,也得防顾倚清。关于严幼成的下落,丽芬想,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独家最理想,她只恨自己房间没拉根电话线过去。
  晚饭厚圃在家吃,餐桌上关于虹影母亲的病有一番热烈讨论,最后的结论是,厚圃会找人去约德国医生;诊金得娄家自己出,规矩开始就要做好,别到时候娄家一应开销全由陈家负担。
  “娄小姐的身体也要去检查一下,以防万一,身上有病毕竟不太好。”厚圃最后说。
  “那后天的媒人?”
  “媒人还是去,聘金又不多,她们的房子捏在我们手里。你送她母亲去看病的时候,想个理由,也给她验验心肺去。”
  陈彦柏的热情被浇了一碗冷水,些许凉快下来,他吃过饭就回了房。丽芬心不在焉,一直想着要从宋烟生那里打听幼成下落。
  本打算晚上趁大家睡着了下楼偷偷打电话,顾倚清在楼下磨磨蹭蹭不肯回房睡,丽芬撑不住,先睡过去了。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下楼,大喜过望,家里除了佣人,已经清场。
  还只是初五,厚圃就去银行上班,一定要彦柏同去历练。而倚清记挂着昨天麻将输得惨,半个小时前全副武装翻本去了。
  立即拨电话,这次运气好,一拨就通,丽芬满心欢喜,这欢喜在烟生懒洋洋的回话中渐成灰烬。
  “咳,你何必降尊纡贵地挤在人群里?关于他的事,你有打听消息的捷径。”
  “捷径?是什么?”
  “哈,就是你的好朋友,娄虹影娄小姐啊。”
  “虹影?这与虹影有什么关系?”
  对方无言一阵,好像在偷笑,毕竟没说什么话,过了一会儿道:“你不是想知道他的住处吗?我告诉你,他如今住在静安寺,地址我报给你听......"
  "........你想想,是不是离你好朋友的家很近?”
  陈丽芬的圆脸从红苹果变成黄蕉,不可置信:“您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用脑子好好回忆一下?你的好朋友,娄小姐,哈哈哈....." 她刻薄地笑起来:“她又白又瘦又嫩,跟棵豆芽菜似的,这些天怕是要被幼成掐断了,哈哈哈,你小姑娘,不懂。唉,我问你,这小豆芽菜,最近有没有反常行为?”
  “陈小姐,我可怜你痴心一片,替你不值。你有钱有貌身材又好,样样比她强,幼成这种稀世男人,凭什么让她捷足先登?”
  “这里头是有机巧的!你替人搭桥铺路,人家把你当傻瓜,你是太天真!”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用我教你吧,你这么聪明。”
  “诶,千万别说是我给你吐露的消息,别把我好心当作驴肝肺。你若说漏嘴,我死活不承认。”
  烟生划了几根火柴把电话挂了。火势蔓延,不到一杯咖啡的功夫,烈火在陈丽芬胸中熊熊燃烧起来。
  娄虹影,呵,娄虹影,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天去学校半日不回,看戏又半道失踪,前后脚严幼成和她进了翡翠饭馆的包厢,严幼成隔了桌面望过来,难道当时望的是清汤寡水的娄虹影?而不是俏丽动人的陈丽芬?
  第二日断然拒绝陈彦柏。是了,严幼成被她拿下了,眼里还看得见陈彦柏这样相较起来普通的男人?
  彦柏当时就怀疑,可笑自己一力为她分辨,保持对她的愚信!
  奇耻大辱!她和虹影相交,是找个清丽的、脱俗的作为自己的衬托。否则谁愿意理她?穷酸的、拘谨的、无趣的,成天端了个架子,她以为自己是圣母玛利亚?
  不能忍,在严幼成这件事上,活色生香的陈丽芬倒沦为了背景!
  不止背景,还是被利用的工具,宋烟生的话,搭桥铺路。可不是吗?她家老妈子说,陈小姐您经常打电话过来........
  大概托了陈丽芬这个名头,与严幼成私下偷情!
  娄同学!好朋友!看你不出,口口声声要读书,暗地里抢我陈丽芬看中了的男人!
  立起身来,丽芬穿着白蕾丝睡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小大姐水花走进来,问道:“小姐,您早餐是吃咖啡面包还是稀饭包子小菜?”
  “不吃!什么都不吃!滚!”
  还吃得下吗?气都气炸了!猛然发现身上的睡衣是虹影第一次留宿自己借给她穿的,顿时觉得恶心,扯起长长的裙角回房换,走得快,差点在楼梯上拌一跤,没到房间就脱,裙子扔地上踩两脚,到更衣室找今天穿的衣服,因为没心情,毛衣长裤简单穿穿。
  一身衣服换好,情绪平复不少。
  娄虹影,严幼成,可能吗?
  虹影出身于最为因循守旧的大家庭,目不斜视的老式闺秀,怎么会与梨园魁首严幼成眉来眼去?
  不像她的为人啊!
  也才同意了与陈彦柏的婚事。
  她转念,陷害栽赃严幼成的人可不少!没多久前就有一桩。
  而那宋烟生,演《游龙戏凤》的时候对着严幼成差点没掉下口水来,她是不是爱而不得生恨?
  如此一想畅怀不少,盘算着相信宋烟生不如相信娄虹影。
  直接去问虹影。
  “虹影,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对严幼成你到底什么看法?”
  “不要紧,趁你婚事还没有确定下来,你说给我听。我不管他是不是我哥哥,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愿意你受委屈?”
  哄着点顺着点,虹影愿意把心里话与她讲,陈丽芬她一头卷发披肩上,跑下楼梯去,找出娄府电话,七个号码一一拨过去。
  抱上名讳,接电话的人说您稍等。
  这是把她的耐心放在磨刀石上磨,终于听到那边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关门关窗的声音。
  接她的电话,需要这么谨慎?
  “喂……?”
  是询问,这冷冰冰的声音,何时变得娇柔了,像只鸟一样,滑溜溜飞上枝头去。
  难道不该是:“丽芬,你找我有事吗?”
  这时忽然想起,上一次给她打电话,她听了她的声音,丽......丽芬......疙疙瘩瘩好长时间才反应。
  陈小姐,谢谢你经常打电话来解囡囡的烦闷。
  拆那!
  冤大头陈丽芬鼻子里冒出的气是烫的,她闭紧了嘴不出声。
  “你不要跟我开玩笑。” 电话那头的女子等久了,嗔怪道。
  “开什么玩笑?”陈丽芬把持不住,她咯咯笑起来,为掩饰心里的愤恨与慌张。
  拆那:是上海方言骂人的话,升级版本可以是“拆那个娘”,或者“拆那你个臭冬瓜”。
  这几天有时间,写得兴奋,全员恶人的时候即将来到,更更更.......
第一百十一章 东庙弄
  “你说开什么玩笑?”延缓了几秒,虹影说道。
  而后又道:“陈丽芬,你真是,巴巴地叫我来听这个电话,自己长远不吭一声,是什么意思呢?”
  什么意思呢?
  丽芬话到嘴边,舌头打结:“没……没什么意思……”
  满腔愤怒像一块高高举起的石头,本来是要砸下去的。娄虹影那边平静如常, 一贯有点她们之间亲昵的腔调:“咱们昨天刚见过面,怎么又打电话来?有事找我吗?”
  陈丽芬一颗躁动的心浸入零度的冰水中,她这才发现打这个电话是多么幼稚,简直无聊。
  “没事不能找你吗?”
  “....... 嗯,明天就要上你家提亲了,我们的关系更亲密了,又是同学又是姑嫂。虹影,我很期待,你呢,脑子也应该转过这个弯来了吧.........”
  电话挂了,陈丽芬窝在沙发里许久不动弹,水花ʟᴇxɪ又来问她吃不吃早饭,她瞪着一双圆眼睛,像有一层灰色的纱蒙在她眼前。
  “小姐,你怎么了?”
  她只是怔怔地瞧着水花开开合合的小嘴巴,脑子里思象万千。
  “小姐,你傻了呀?”
  水花年纪小,说话带着孩子的稚气。
  “小姐,小姐,你醒醒,你别吓我呀,哦,对了,对了……”水花几步跑去门厅,拿了一叠今晨刚到的报纸递给丽芬看:“小姐,你看,有你最爱的严郎的新闻。头版,你看看,这么大照片,好漂亮一个男人哟!写的什么,我看不懂,你看,你快看!”
  严幼成西装革履对着她,两道浓眉下,眼睛里全是神采。
  大标题-严幼成即将登上大银幕,焕发迷人光彩!
  “水花,我要出门。”她从沙发上嗖地坐起身来:“去,去把我米色大衣拿过来。”
  “啊?那你不吃早饭了?”
  吃早饭有什么要紧,找严幼成才要紧,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就住在娄虹影家旁边。
  “小姐,头发梳一梳吧?”
  “不梳了,没工夫了。”好像她这时候不出动严幼成就跑了似的,她急吼吼地:“快,去把我的贝雷帽拿来。”
  “还有包,皮鞋,快、快、快……”
  不仅水花,孙管家也跟着她屁股后面。
  “小姐,您去哪里?您等等,老汪去把车子开过来。”
  “不用老汪,我自己叫车。”
  她套上一 双黑色平底皮鞋,跑到街上拦出租,很快就有空车,佣人们在铁门上“陈公馆”三个字下面望车兴叹,她从包里拿出宋烟生的名片,打电话时她把严幼成的地址记在了这白色的小卡片背面。
  “司机先生,麻烦你,静安寺方向,东庙弄 78 号。谢谢你,开得快一点。”
  “小姐,您有急事?”
  这是直击灵魂的问题,她忽然间有些傻眼。
  急吗?
  不急呀!
  严幼成并没有在等她,她想起每次见严幼成,他总是客气,谦逊,实质上,是十分地疏远。
  严幼成也许很少,或者说,一点儿也不记得她的存在。
  她靠下去,出租车并不算舒适的后座托着她的背,她像泄了气的皮球,淡淡地说:“还好,你开车注意安全。”
  这不就是去往娄虹影家的路吗?她远远望见了静安寺上空的香烟缭绕,越来越相信宋烟生的判断。
  娄虹影是个谨慎的人,城府深沉的人,不像自己,直筒倒豆子,什么话都说出来。她当时要嫁人了,便一直瞒着她,退了学才写封信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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