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行,我要回去的,明天一早我要去医院陪我妈的。”
“去医院从这里走不是更近些?你回家去难道还有别的事不成?”
明天是她和幼成的大日子,虽然她微醺着,这话还是锁紧在她的心底里,酒精的作用,她脑子是迟缓一些,过了一会儿才推脱道:“今时不同以往,我们现在.......这种关系,我住在你家是要被人家说闲话的。”
这种关系?这话说得妙。哪一种关系?她说不出口,抵死她是不承认的,说明她酒喝得还不够多。这样也可以了,丽芬心里的打算,是希望她保持一定的清醒。
清醒着,又无能为力,痛苦才变本加厉;活该载她头上的后果,也没有酒醉了人事不省这个烂俗的借口去推卸责任。
丽芬笑,姐妹情深地与她肩并肩一路走,人家看见了,羡慕地说,这两人多幸运,从好同学变成了好姑嫂,一辈子不分离。丽芬把虹影拉进调暗了灯光开始播放华尔兹舞曲的客厅,还是那么娇宠的态度,对虹影说:“那就依你,可是得等聚会散了你才能离去,你毕竟是今天的女主角。现在快进去吧,大家的脚尖都痒了,就等着你开舞呢。”
“我不会跳舞的。”
“怎么不会跳,学校里教过的……”话音未完,她笑嘻嘻地把虹影推进张开双臂的陈彦柏怀里。
“郎才女貌。”
“好漂亮!”
“跳这样的舞,娄虹影应该穿西式公主裙,才和陈丽芬哥哥登对。”
“虹影,别紧张,放松一点,跟着我,我带着你。”窃窃议论也好,万种瞩目也好,陈彦柏在虹影耳边温柔地指导,手搭在她腰里。
她是要紧张也紧张不起来,陈彦柏舞跳得不错,踩着节拍使她跟着他一起旋转,她知道自己的长辫子飘了起来,围观的人绕着她一遍又一遍,灯光是暧昧的,音乐是旖旎的,她仰着脸,陈彦柏眼镜的金边在她视线上方一闪一闪。
一曲舞毕,第二首曲子紧接着响起来,丽芬拍手鼓励,来,大家一起加入进来。
第二支舞的时候她就想推开陈彦柏,彦柏哪里肯放,说道:“就跳一支也太敷衍了,装装样子我们也要把第二支跳完。”
然而他自己的呼吸着实沉重起来,他手里握着那么纤巧的腰肢,她羊脂白玉似的脸在酒精的挥发中暧暧地散发出少女的夹带着玫瑰的清香,她小而厚实的嘴唇红润地像一颗熟透了樱桃,他想起昨晚丽芬把他拉进书房说的话:“哥,她到底清不清白,要靠你自己来发现。”
她这样的女孩子,光洁无瑕上了蜡好似壁炉上的瓷娃娃一样,她难道和龌蹉的戏子有染?彦柏是难以相信的,虽然丽芬说的有鼻子有眼。
“反正你又不损失什么。”丽芬说着这样的话,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哥,我看你爱她爱到了骨子里,转辗难眠的夜,数都数不过来了,是不是?”
“像个男人吧,陈彦柏!” 她忽然板起面孔,样子与父亲看上去无异。
“陈大哥,我不舒服,实在跳不动了……”酒精在虹影的肠胃和脑袋中作崇,旋子越转越快,音乐让人晕眩,她有即将呕吐的感觉。
他也很不舒服,实在也不能这么跳下去了,他说:“行,那我扶你出去透透气。”
很多人都在跳舞,陈丽芬自己不跳,她像一个看门人,倚在客厅的法式玻璃门边缘,目视陈彦柏扶着娄虹影向她靠近。
她圆圆的眼睛深处是那么冰冷,声音还是那么热情:“虹影怎么了?”
“她不舒服。”
“大概喝的有点多,可怜的虹影。水花,给娄小姐泡点醒酒茶。对了,我的房ʟᴇxɪ间离得远,关上门这些声音都听不见,虹影,你去我房间安静躺会儿,水花会把醒酒茶端上来。哥,辛苦你送虹影上去,我这里暂时走不开。”
虹影确实需要安静地躺会儿,她不仅反胃,头痛得要爆裂一般。
“不用送。”她企图推开陈彦柏:“我自己上去,丽芬的房间我认得路的。”
顾倚清想不到这么热闹的时髦的有意思的派对,她不仅无份参与,连旁观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因为厚圃缺席,丽芬特为找到她,笑着说:“你看,你也算长辈,你要是在,大家都玩不开来。”
倚清脸皮是顶厚的,她说:“我不挤进来跟你们闹,我就站在门口看看。”
“那也不行,你到底看着年轻,别人不知道的,呵......" 丽芬噗嗤一笑:“还以为你是我和虹影的同学呢。”
说话的艺术,丽芬在陈家算得最高层,她长着一张娃娃脸,一句话三声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倚清恨得牙痒,半句冲抗的话都说不出来。
归根结底,吃她家住她家的,陈厚圃在洋人面前装情怀,声称思念亡妻不续弦,更不继承封建恶习娶姨太太,所以她是个没有名分混吃等死的野鸡二奶。
今晚有一场好戏上场,倚清是知道的,她特意把今晚空下来,没想到下午四点被陈家大小姐赶出门,临时约牌局到哪里去约?
连司机都使唤不动,一个跟了厚圃走,姓汪的那个是势利眼,窝在下人的房里说:“我不能动,车也不能动,少爷小姐交待的,今晚客人多,随时都有用车的可能。”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踩一双高跟鞋在马路上走半天才拦到一辆差头,上了车她决定请自己吃顿好的,红房子吃西餐去,她豪气地说,到了红房子门口侍应生都欺负她:抱歉,客满。
找了家俄罗斯人开的不入流的西餐厅,吃的是一咬一口血的牛排,你家老板当顾客是狼啊,她嘴欠地对服务生说,可也不想动弹,还好座位是靠着沿街的玻璃窗的,六点钟霞飞路上华灯招展,她冲着玻璃窗欣赏行人,也希望行人能欣赏到她妖娆的丰姿。
*张爱玲的《十八春》既《半生缘》,女主让姐夫给那啥啥了,当时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亿点伤害.......
第一百十九章 八卦
冬日的夜晚,还在正月里,行人们多是有家可归的,没有什么人会停下脚步与顾倚清隔着玻璃窗对视,匆匆一瞥的人也没把她太当回事,更不要说在这流水般的路人里找出一两对相熟的眼,上帝对人真是相当乏味,一点点意外的惊喜都不愿意赐予。
她面前是一小碟奶油蛋糕,这是餐后甜品,时间还早得很,吃完这一碟,她得找个别的什么地方打发时间去。
所以说这个西餐厅不入流呢,也不放点西洋古典乐,留声机传出的是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浮云散,明月照人来……”
歌名是好听的,花好月圆,她想起自以为是的大少爷陈彦柏,今晚可不是花好月圆。
与他是花好月圆,与那姑娘可是花残月缺。男欢女爱,相爱便是彼此成仙,不相爱,那简直......, 倚清对玻璃里的自己打了个恶心,她有一点点同情那姑娘,只有一点点,她想如果她同情心太泛滥,同情自己还同情不过来。
唉!人生是可悲的,可笑的,一筹莫展的!她手腕托着下巴悠闲地往外看,从今晚开始,娄虹影下坡路的人生往下面走得更快一点。
如果有机会,她是愿意提醒她的,在昨晚隔着书房的墙,听到他们兄妹交谈的时候。
严幼成和娄虹影,真的吗?她提起了兴趣,才贴着墙把壁角听完。
这不是被人赶出来了。她舀一勺奶油蛋糕搁进涂得猩红的嘴里。
妈呀,甜死个人,她真的打了个恶心。
哎,这谁啊?贴着玻璃窗擦身走过一个穿着厚棉袍微胖的中年男人。
说中年男人刻薄了些,人家只是长得快了点。
咚咚咚,她咂巴着一张甜腻的嘴,兴奋地敲击玻璃窗,好几个人同时回过头,中年男人认出她,脱下帽子向她致意,敦实的脸上立刻浮出微笑来。
“富经理,快进来!快进来!”正愁找不到人一舒胸臆呢,她手舞足蹈地,半身起立,指着那镶嵌了霓虹灯的玻璃门。
“陈太太,好久不见,这么巧,您在这儿用餐呢?” 大庆到她桌前,堆上满脸的笑。
“怎么好久不见,我是常见得到你,这不,昨天大华饭店,我是人山人海中的一员。你贵人眼高,看不到我们这些小戏迷罢了。”
“呦,陈太太开玩笑呢,我是哪门子贵人,不过跟着严老板混口饭吃。”
“富经理,大经理,你跟我这谦虚呢,你是严老板的守门大将,见不见得到严郎全靠你一手遮天,来来来,坐下来,选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吃鲜血淋漓的大餐。”
倚清说话爽脆的跟嚼辣椒似的,大庆只是笑:“不敢不敢,哪里好让您请我吃饭?您是观众,是奶奶主子,该我请您不是!可今天不巧了,我这里还忙着严老板交待的一件事,要不改天?”
点头哈腰地,大庆屁股都没沾着倚清对面的沙发卡座就要离开,倚清咯咯一笑,斜起半边削薄的脸,说道:“富经理,这么着急,我这里有一桩新鲜出炉热乎乎的关于严郎的八卦,你大概也没有时间听了?”
“八卦是听不得的,陈太太。”大庆笑着说道:“严老板人红是非多,流言满天飞,一百条消息里九十九条都是当不得真的。”
“喔,圣保罗女子高校娄虹影小姐的八卦,也是九十九条里面的一条喽?”
大庆肥胖的屁股都对着她了,募地转过身来,倚清眼珠子停格一瞬,放声笑起来:“啊,不会吧?哈哈哈,竟是真的了,我还以为是陈丽芬这坏丫头想严郎想疯了呢!”
大庆在拨电话号码前犹豫了很久,或者就这样吧,他想,娄虹影跟着陈彦柏是世俗认可的正途。而七爷呢,就当做了一场绮丽而曲折的梦,他有更壮阔的前程要去奔。
冗长的拨号音,一下,两下,三下,要是第四下他再不接……
“您好,我是严幼成。”
“老……老板.......七爷……”
电话的结束以富大庆激烈的劝阻告终。
“七爷,您别亲自去,您这一去就暴露了,您想想,那聚会上得有多少人啊!咱们刚恢复过来,承受不了这样大的刺激!”
“还是我去,我去阻止,哦,我去和你去是一样的......."
"或者,有了,有了,我们报警,就说陈公馆有强奸案,什么,这样她身败名裂?可是您得想想您自己啊!您是不是要身败名裂?"
"老板,七爷,爷,我求您,您千万不要去,真的不要去,哎,我这倒霉催的,我若不是怕您事后怨恨我,我决不会告诉您,您听我一句劝……”
嘟嘟嘟,电话骤然挂掉,富大庆拿出怀表一看,晚上整九点。
陈丽芬的房间是个套房,有独立的卫生间,虹影一天没吃太多东西,巴着洗脸池吐出的不过是几口淡绿色的苦胆水。
胃难受地筋挛,头又晕又痛,浑身没有力气,耳边没有烦躁的音乐,眼前没有碍眼的人,感觉毕竟好了点。
丽芬让她躺一躺,这个房间里,除了那张如梦如幻的粉红公主床,并没有别的地方躺,虹影在壁炉前的单人沙发上靠下来。
壁炉里火烧的正焰,她的旗袍高领紧着下巴,呼吸有点困难,她解开两粒盘扣,对着噼里啪啦的火光,深深呼出一口气。
壁炉上有一座小巧的发条钟,时间是晚上九点。
九点半大概人就散了,她就获得了自由,她倾耳听,丽芬说得对,这房间离客厅远,客厅里的嘈杂一点儿都听不见。
有人径直开门,她下意识望向门口,心里想,水花送醒酒茶也不敲一下门再进来。
“怎么是你?”斜靠在沙发上的她立时正坐起来。
“怎么不能是我?”陈彦柏手里的玻璃杯装了一半白水,他说完这句话回身把门锁起来。
“水花呢?不, 丽芬呢?”
“下面正忙着呢,大家都很开心。”
把玻璃杯放在床头柜上,陈彦柏脱下身上的黑色礼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哪怕头脑混沌,她也有不祥的预感,扶着沙发她站起来,火光映着她酒醉的本该红彤彤的脸。
看到她旗袍领子上解开的扣子,那一抹雪白的脖子若隐若现,陈彦柏白衬衫黑领结上方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下一章摩拳擦掌,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本大喜欢这种变态强迫情节,狞笑,哇哈哈啊
留言问我加不加更?我已经加更了!本来只打算一周两三更的, 经不起夸呀,我.ʟᴇxɪ......
第一百二十章 衣冠
“虹影,我们应该好好地谈一谈。”衣冠楚楚现在是多余的,他扯去领结,解开衬衣领扣。
虹影本能地想要寻找出路,她左右一看,卫生间在房间对面,离陈彦柏更近一些;另一个办法是跳窗,陈丽芬的卧室,帷幔重重,厚重的舞台幕布一般的红丝绒窗帘从天花板垂到地板,她冲过去拉开窗帘的功夫,早被陈彦柏控制起来。
“陈彦柏,你不要乱来,我是可以叫人的。”
“什么是乱来?”彦柏卷起衣袖,他是二十岁的青年,手臂露出来也筋骨铮然。
“虹影,你为什么对我一直心存敌意?”
“我是你的未婚夫啊!”他手插在裤袋里向她走来。
虹影扶着沙发背,她脑袋重的像注满了铅,然而混沌的意识消失了,既然出不了这房间,她目光极速逡巡,没有找到可以用来防身的工具,情急之下,把沙发上靠垫拿起来横在身前。
软绵绵的沙发垫被陈彦柏一把扯去。
“虹影,你真让我寒心,你这样防备我,我不对你做些什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陈彦柏,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了,你已经达到你的目的了,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没有沙发垫护身,她像卸甲的战士,牙咬紧了,脸绷得好像一张即将弹破的网,犹自保持着不可侵犯的尊严。
“意义是寻求突破啊!你老不让我碰你,我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不能永远这样下去。”他立在她面前。
她立即往旁边走,他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你放开我!否则我真要叫人了。”
“叫什么?大家都知道我们是情侣。再说了……”他做一把力,把她拖进怀里:“这个房间位置偏,你听不见他们,他们也听不见你。”
猛然间明白了,这是一个局,做好了让她陷进去。
“丽芬呢?我要找丽芬。”
陈彦柏白衬衣里面坚实的胸膛贴上来,她只有通过后仰来逃避。
他托起她的脑袋,迫使她与他眼对眼:“我告诉过你了,她在下面忙着招呼客人呢。虹影,以后你在我们陈家最亲的人是我,你要记住这一点。”
“那么丽芬,丽芬是知道你……”在这句话破口而出之前,她还在把陈丽芬当作最好的朋友,想到最好的朋友参与了这个局,她起了一身冷汗。
他不回答她,近在咫尺的她令他呼吸急促不能自已,她的鼻尖凉凉的,滑滑的,他用鼻尖碰一下,能感知到她浑身的颤栗,眼镜太费事,他匀出一只手把眼镜取下来,就在他稍微松懈的一刻,她猛力踢他的小腿,他是不设防,曲了一下膝,她逃开两步,第三步又被他捉进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