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回去拿点东西。”
是了,他笑起来,她也得拿上她的户籍,明日,哦不,现在已过十二点,今日,就在今日,她和他即将成为连理。
张开双臂,她便靠进来,脸搁在他的肩膀上,听得他说道:“虹影,你高兴吗?”
“嗯,高兴的,幼成,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 ”
莫说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多高兴,仿佛自少年以来,这是第一次体会到做人的幸福,他抱着她,吻了她的脸颊,在她耳边又说了些体贴安慰的话,两人相依偎着,甚至懒得离开门厅半步。
“我带你参观一下这房子吧?”他笑着,虽然心事重重堆积在他的心房,他现在首先是快活的,牵起她的手,他道:“从今天起,我们要在这房子里住上一段时间,这里算得上是我们的婚房了。”
从一楼开始,二楼有四个房间,其中一间用作书房,书架上只搁了几本书,他道:“因为这房子一直不启用,所以东西没有搬过来,明天办完登记,我就着手让人搬家,另外也要添置些用品服饰,特别女人用的。可惜我不能陪你露面,只好幸苦你自己,你不要替我省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钱啊,他又要给她钱,打通学校的关节给她奖学金;为了把她救出来,找上海滩的大佬白老板;她的手指从红木书桌上掠过去:“幼成,你拍一部电影的片酬是多少?”
可是不用他说,桌上有一张前一日的报纸,大庆整理房子时留下的,头版是幼成的照片。
“明星公司斥巨资投拍京剧电影《洪羊洞》,梨园大王严幼成先生片酬大洋十万。”
十万,用的是阿拉伯数字,她把零数了两遍,他上来把报纸翻了个面,知道她听到了一些大庆和他的交谈。
“幼成!”她嗫嚅着嘴唇:“你让我如何承受得起.......?”
*摩拳擦掌,下一章进入登记结婚阶段,江南摆喜酒是要吃蹄胖的,蹄胖要炖烂了才好吃,肥瘦相间,不腻不柴,很考验作者的笔力、面皮和心理素质,又不能给豆阅的审查哥哥制造麻烦,亚历山大,也只有勉力一试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钱疯子
“都怪我。”她忧悔交关,两道秀眉蹙紧了,垂在旗袍一边的手握成一个拳:“幼成,我要是不参加ʟᴇxɪ那聚会就好了,自己受了凌辱不说,还害你......”
她瞧着那覆了面的报纸,那是个天文数字,一个个零像绳索一般套着她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还是他微笑着,安慰她道:“虹影,钱并没有那么要紧,就这点金额,我也不至于破产。”
这轻松的口气,又使她讶异,不禁想问他一年能挣多少钱,问出来自然是不妥当的,像煞她贪财一般,说到底,这都是他的财产。而她,在他的账本上,上次奖学金免了学费与生活费五百,这次石破天惊,欠了一笔她想想这辈子也没法偿还的巨款。
“幼成,我原打算上班做事了还你钱。可是这么多,我要么去抢银行,否则如何还?”
“你去抢银行,怕还要我套上你的丝袜与你同行才是。”
他还有心开玩笑,亏她自己还破齿笑出来,不伦不类地,谁看得出她心里真的压力大如山。
“这很不好,幼成。”她收了笑容说道:“我不能让你这么破费,我这个人喜欢一是一二是二清清白白,我真得想办法,毕业了立即找事做,不知道正当营生什么最挣钱......"
精神洁癖不说,还苦思冥想钻了牛角尖,两人都在书桌旁,幼成斜靠着,双手打横抱在胸前说:“你一定要还,我也不拦着,你也别想什么营生了,还正当营生?你想得到的正当营生一辈子也不可能发财。这样吧,不如你分期付款,零头我就不算了,一共十万,你用二十年还,一年还五千,分配到每个月,大概四百块大洋,用你的劳动力作价还,比如今天为我做顿饭,明天洗衣服,晚上陪我睡觉,唱歌给我听,做游戏还债还得快一些……”
他这么大人还做游戏?她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瓷白的脸上立即上了一抹胭脂,娇嗔地顿足:“你呀,人家急死了,你也没个正经?”
“天地良心,我还不正经?比我更正经的人是再没有的了,否则如何熬到今天?”
说罢嘴角往上斜,一手绕着她的腰,一手放到她小腹上来。
那股子淫邪的意味又出来了,她打他的手,他一直反手抓上来,她忍不住“哎呀呀”叫起来:“唉,严幼成,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着急地与我结婚,就为了......."
“为了啥么事?” 他学上海女人说起上海话。
“为了,为了.....” 她绕着书桌逃,可是他装模作样的上海话又把她逗笑了。
“为了你这个人呀!” 他漫步上前,把她揽在怀里。
“十万大洋算什么?还有什么比你这个人更重要?” 他点她的鼻尖,真不愧梨园大王,从好色到深情只需一秒切换。
她的心弦在他低低的倾诉中弹了几弹。在娄家,一万大洋把她卖给一个活死人,除了不知情的母亲,没有人眨过一次眼。
“况且花那些钱不是因你而起,是他们的错。虹影,你切勿自责,你应该庆幸,这么快就认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你那好朋友真不是什么好朋友。另一个....." 他看她脸色立即不好看:“算了,都过去了,幸亏你没事,那时可真是千钧一发,若不是顾倚清遇到了大庆,若没有出动白老板......"
她听到这里心跳骤然加快。
“怎么还心疼钱了呢?照我说,这钱是花到点子上了。钱用完了可以再赚,要是给你造成了难以弥补的遗憾,那就真的......“
唉!他叹口气:“你让我可怎么办?”
她感动地都快掉下泪来,听到这里奇怪地咦一声:“什么你怎么办?应该是我怎么办?”
当然是我怎么办,他说:“我刚才都不敢拉你的手,生怕你一个玻璃杯子摔过来,摔我一脸血!”
这会儿他提起这个,她已释怀许多,那一幅画面在她脑中重现,她觉得那一刻的她不是她自己,足智多谋一边对陈彦柏说,即这么着,那就让我自己来,你等我一分钟;一分钟不到,拿起那个盛了水的玻璃杯子。
啊,陈彦柏一声惨叫,她疯也似地逃往门边,门被一脚踹开了,那黑衣女侠威风凛凛地闯了进来。
把陈彦柏押出去的时候,他耳朵上的血淋到了下巴边。
她蓬头散发瑟瑟发抖,女侠拍拍她的肩,夸赞道:“你也不赖嘛!”
“白老板看上你了,下一票想雇你帮他干。” 幼成说。
“白老板我不认识,我只认识严老板。” 她抿了嘴唇笑。
能拿自己开玩笑了,这是彻底过了心理这一关,他笑着,她也笑,又往他胸前靠,这里是她最安全的港湾,靠了一会儿她道:“刚才呀,我真的在想,你是不是白老板一流的‘老板’?”
“你倒是提醒我了,或者我也该和白老板一样,养一帮自己的兄弟,以后天下事再没有什么与我为难?”
他为难什么?她仰头向他看,他对着她的神色是最平和的,仿佛一切已经云开雾散。
“幼成....." 她缓缓地说:“如果你要找钱家平的话,或许可以用我的名义……”
听到这一句他一道浓眉忽地翘起,听得她继续说道:“我与钱家平见过两面,我的感觉没错的话,我约他,他大概是愿意出来见一面的。”
“不是......." 他把她推开一臂:“虹影,我和大庆刚才在客厅里交谈,你可没少偷听啊?”
“不是偷听,是顺耳。你唱戏的,嗓子好,飘到我耳朵里......"
“等等......”他截断她的话,对她上下打量一番:“还有一个事,你说你见过钱家平两面?什么时候?为什么?怎么着你约他他就能出来见面?退你婚的不是那不能动弹的钱家四少爷吗?”
问题多的劈头盖脸,她歪着脑袋笑:“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是要找他吗,我这是帮你忙。”
“这个忙暂时搁一搁。来来来,你说说清楚,论理,你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你见我,七侠五义也没那么精彩!你倒讲讲看,怎么还能见钱家平?”
他竖起两根手指,似笑非笑:“还....两面!娄虹影,我发现你这个人真不简单!”
她掩着嘴笑:“怎么了?就许你瞒着我,不许我瞒着你?”
“我光明正大,瞒你什么了?”
“你瞒我,瞒我......” 一时三刻她也想不起来,他推开她,她偏靠上去,双手扶着他的脸,眼里带着光,细声细气:“幼成,你老实讲给我听,你一年到底能挣多少钱?”
说了一圈,又回到“钱”,他说,你是钱疯子;她嘴唇在他嘴上嘬一口,他说,小钱疯子;又嘬一口,小小钱疯子;她的腰在他手下扭动起来,他低了头,浓密的视线布满她的脸。
你说嚒,人家好奇地很,都快成你太太了,你一年的收入我还没个分寸,她的嘴角在他下巴处流连,他的手在她背上躁动着,道:“这种事情,我们以后慢慢谈。”
大年初九,日历上“适宜”这一栏里,赫然两个红字“婚娶”。虹影走出牌坊的的时候抬头望,一汪蓝莹莹春光明媚的好天。
还在正月里,竟不那么冷了,她大衣挽在手臂上,白穿一件蓝绸薄夹棉旗袍,梳得油光水滑的两条大辫子挂在身前,肩上背个大布包,她脚步实在轻快,结辫子的红绸子像蝴蝶似地飞了起来。
走出弄堂转个弯,第一棵梧桐树下停着牌号 1388 的别克车,驾驶椅上的严幼成穿了件簇新的宝蓝色羊绒呢长衫,深蓝色帽子镶一带枣红色的绸边,一张清雅的脸上只见得到喜气,不穿红着绿,也像一个新郎官。
*结婚得有好几章。不过新的一年开始了,工作会忙碌起来,接下去更新不能够很规律,频次我希望能保持四五更一周,尽量吧,时间做不到早上七点的话,大概十点之前。请大家包涵。
第一百二十六章 糖
免得被人认出,他没有下车,凑过身从里打开车门,看见她像清晨的露珠一般新新鲜鲜上车来,她在副驾驶位置上坐了,他的眼睛还在她脸上身上徘徊,嘴上却吹毛求疵地说: “你这新娘子,穿的也太随便了些。”
“我对她们说要去医院,难道像你似的,穿上一身新衣裳显摆?”她笑着,把大布包和大衣放到后座上:“新衣服新鞋子都在包里呢,等去过医院,再找个地方换。”
“真要去医院吗?我出门前跟施密特打过电话,他说你母亲吃了两天药,目前情况很稳定。”
瞧他急不可耐的模样,一刻等不得似的,她道:“总要去应个卯,一是我想着妈,二么,一旦人家提起也对得上。妈在医院里,我一天一夜都不出现是说不过去的。”
这一去便一劳永逸,整一天还连着一夜呢!他顿觉时间充裕地好像ʟᴇxɪ暴发户一样,这边踩油门那边说:“确实应该去一去,你替我向岳母大人问个安。”
“岳母大人”四个字让她不免心生遗憾,她瞧着他英挺的侧脸,如果摒弃世俗成见,他这样一表人材,母亲见了,哪有不喜欢的道理?现在这样嫁了,偷偷摸摸的,好像旧大衣下面穿了件新旗袍,满心的欢喜只属于自己,便只有自己吧,自己就够了,太贪心了不好,她望出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树映着蓝天,阳光灿烂,像是枝桠上飘拂的金色彩带。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呀!”她这话说的清泉潺潺。
虹影去看母亲,幼成去拜望施密特,两人约了在车子里汇拢,虹影回来的时候,幼成在车里已经坐等了半个小时。
“妈情绪稳定了,说药吃了感觉比以前好,对施密特也开始有了信心,唯一就是挂念我。李妈听了,说妈身体无事的话,今晚上回家陪我过夜。”
这话吓了他一跳:“那可不行,必须阻止她这种疯狂的行为。你没告诉她吗?你今晚上有人陪了。”
他总是这样半正经半不正经,开着车又来寻她的手,她的手夏天都是凉的,他的手隆冬腊月也温暖无比,阳光慷慨地照亮了整个车厢,她由他牵着手,慵懒地不想开口说话。
“等下了车,我找个地方给施密特打电话,让他通知你母亲,晚上不能没有人陪床……”他隔了一会儿说道。
他真还急上了,她免不了要笑:“你放心吧,我已经搪塞过去了。我说昨晚遇到了不少同学,约了一个局,又是一个闹到深夜的聚会,晚上多数歇在同学家里。”
他笑了:“我太太真是个人才!”
两人一会说一会笑,说到了施密特,她问他:“你对我妈的病情这么关心,那医生心里没有疑问吗?”
“自然是有疑问的,所以我把一切都对他说了。”
啊?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在她印象里,这事到目前为止,是绝对的秘密。
“哎哎,别紧张,听我说,德国人答应保守秘密,你拿金刚钻撬他的嘴也漏不出半句,就是这么死心眼!他听说你和我结婚还舒了一口气,否则他真替你的将来担心。”
这话她听出了脸上贴金的意思:“这么说,我要谢谢你的喽?”
“不用客气!”
噗呲一声笑出来,手却不让他握了,趁他没注意抽出来,他捏了捏空了的手掌,因为要开车,笑笑也只是作罢。车轮和时间一样转得飞快,中途他停下车,拿出一张地图看,说目的地就在十五分钟车程之外。
“大庆说是小桥流水世外桃源一般的清净地。”
间中也有彼此都不说话的时候,他专心的开车,她转头看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青草还没有抽出绿芽来,天是蓝的,水是清的,扛着锄头去种地的农民神情看着那么欢快。
“虹影,施密特说要请我们吃饭,以表示对我们结婚的祝福。” 他说
这太好了,我们的婚姻也是有人祝福的了。
互看一眼,他明白她眼里的意思,把她柔滑的手又攒到了自己手掌里面。
竹溪镇依水而建,家家有埠口,水上有小桥,开口船摇曳在水中间,这样一个宛若遗世的小镇,镇民不过数百,一辆引人注目的洋车停在镇东头的白场上,很快迎来了镇民们的围观。
一诶他们下了车,更有人戳戳点点。
“谁啊?没见过。“
“谁家的亲戚?上海来的?”
“你们看,那个男的,人这么高,派头交关好!”
幼成帽子都拿下来了,又戴低了直到鼻尖。
“大姑娘长得也不赖,皮肤白得来……”
“嗳,你们来做什么啊?”几个小孩跟上他们,他们走得快,小孩们撒欢地跑起来。
虹影只悔没把围巾带了来,至少脸好罩住一半,幼成脚下带风,态度倒和蔼:“我们有事,请你们把路让开。”
这时想起口袋里带了糖,说一声我请你们吃糖,往身后天女散花似地撒一把,小孩们一涌而上,把他俩暂时释放出来。
头是无法抬起的,一路总有行人停下,对着他们议论也不忌讳让他们听见。他们钻进一条小巷子才消停了些,两个人面对面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