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纸——轻轻扬【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8 23:02:41

  夫妻就是这般?犹如惊涛骇浪,把人撕碎了,控制了思想,她从小被教育着,一个人不应该泻放七情六欲,压抑才是正经人。他却怂恿她,放一把野火,在无拘无束里肆无忌惮。
  总归是不习惯的。
  “幼成……”她有了点心事,眉头就不能够舒展:“这种事情,多久一次啊?”
  “呵……”他不禁笑出一声,手搭着她肩上乌云般的长发:“这具体要看人,有的人希望多一点,有的人希望少一点……”
  “我希望少一点。” 她赶紧把自己的要求提上。
  她当是点菜呢?我只要一个狮子头,两个太多了。
  “我们慢慢来。”他说,身子滑下去,与她面对面,共用一个枕头,盖一条被子,她尚未从兴奋和刺激中恢复过来,然而惊惶未定的小脸是极俊俏的,鼻子是翘的,眉毛是长的,眼睛像注了一汪水,嘴唇窄窄的,有一些厚度,是汁水丰富的樱桃。这便是他的妻子了,清白无暇的妻子,把一切毫无保留地给了他,他像流浪汉找到了家,从此有了伴,精神上有了依靠。
  虹影,谢ʟᴇxɪ谢你,他在心里说,嘴上却依着她刚才的话题道:“我酌情考虑一下。”
  什么酌情考虑?这难道还要你批准吗?她推他一下,他反搂上来,她摇晃身子,他说,别闹,你听……
  床脚咯吱咯吱地磨起了地板。
  这破床,真怕它散架了,地板也不牢,我们直接落到老板的柜台上,把他的算盘砸碎掉,他道。
  她忍俊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这样小声说了一会儿话,她说困了,想休息一会儿,头枕着他的手臂,像小猫一样眯上了眼睛,他拿起手表来看,已经下午四点,小镇的生物钟正在向黄昏转换。
  楼下店堂的人少了,说话的声音只有零星的一点点,他们的出现带给镇民们的新鲜感,随着时间的延长,往消亡的势头里递进,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要去忙碌;划船的声音隔很长时间才出现一次,这时要是开了窗,这条婉长的河流里,远近大概已经望不到什么船;倒是埠口有几个大嗓门的女人们在说话,有淘米的,也有洗菜的,这里不是上海,夜生活是钻进被窝睡觉,家家户户下午五点半点上煤油灯,开始吃晚饭。
  “幼成。”就在他以为她睡着了,自己也有点糊里糊涂的时候,她幽幽地说道:“这话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现在我即已是你的妻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我之前有没有过女人?”
  长睫毛在他鼻翼边煽动,他没有睁开眼睛,手指搭在她腰间有一瞬,低声道:“虹影,在你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一个女人,我都以为,这一生,大概失去了爱上异性的能力。我现在这么地爱你,这么地想要你,真是我此生最大的庆幸。”
  曾几何时,走出后台,无数辆小汽车排队在残存的霓虹灯下等,通常已是深夜了,他已经相当疲累,可是这些汽车里的头几辆的主人们,他须得亲自招呼,毕竟他当时还不是那么地有名。
  张司令,谢谢您今天的包场,希望这一场戏,您还满意? 方大帅,您这么地抬举严某,严某真是感激不尽!
  他是须生,奉承完司令大帅后还得奉承太太小姐们,他倒没有看不起自己,觉得这跟开店迎客是一个道理,不能没了风骨,也不能一丝丝希望也不给她们,在艰难漫长的磨练中,他如履薄冰地把握着合适的风寸。
  厌恶了,有一阵,远远闻见女人的香粉味就头皮发紧;而后又渐渐地习惯了,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活着,莺歌燕舞客气地对付着,偶尔也冲动,从未动过真情。
  坊间道,情知严郎是虚情,饶是如此动人!
  “虹影。”
  “嗯……”她应一声,她这个人就是这点聪明,有分寸,问过了,得到一个模凌两可的答案,也就作罢,从来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让人落个没下场。
  “你上次问我一年能挣多少钱,我告诉你,我一年挣得比这多得多。我唱一场戏,目前的平均市价是十两黄金,当然唱戏只是我收入的一部分,唱片,出席活动总总。这么多年攒下来的钱,一直没有闲置着,有些储成黄金,有些用来买房子,有些用来投资,股票有一些,实业也有一些,银行界也涉足。国内这时局,如今看着是每况愈下的,欧洲也有岌岌可危之势。我现在正在想办法,把股票折成金子,实业只保留钢铁和煤炭,一部分挪到了国外。世事多变,人心惶惶,大家都没有安全感。我们不得不尽量地预见一些,打算一些,这些年,你亲自见证了,雨打风吹过,亭台楼榭销毁只在一瞬间。”
  这一番推心置腹,是刚才他说“只爱她一人”的副产品。他是坦诚的,不愿意欺骗她,也愿意把一切与她交心,这便像一份人家了,这是她丈夫的财产,不过他的财产多了些,令她始料不及,更不料他除了唱戏,也做投资和生意,归根结底,这些她都是不大懂的。唯最后一句尤其引起她共鸣,她们家,就是因循守旧着,没有预见,也没有打算,只躲在牌坊后面窝里斗,眼瞧着那牌坊的根基腐朽溃烂。
  “虹影,我知道一些你们家的情况,像你这样的大小姐,也为金钱所累,这原是不该的。你现在跟了我,这方面尽可以放下心来了。”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该,有的是不幸;不幸的人千千万,她曾是她们中的一员,明明一个大活人,被别人当作卖钱的物件。
  她心里清楚,却年轻力微,一个人在马路上踟蹰,眼泪一滴两滴地落,没出息地很。
  “幼成,我不是贪你的钱,我那样问你,是见你花费甚巨,又为了我到处使钱。你相信我,我和你在一起,在昨天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钱的问题........”
  她是在辩解,这令他伤心,他吻了吻她道:“你不用这样说,我自然明白你,你若为了钱,何必跟着我?你这样不顾一切,是因为……”
  他薄薄地嘴角往上斜:“.......抗拒不了我的魅力。”
  她笑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从眼眶里扑簌簌地流了出来。
  *本书应改名:一不小心嫁给亿万富翁!下一章回豪宅,婚后的生活是甜蜜而复杂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宵
  她哭了,他十分舍不得,这个时候,言词显得如此苍白,他抱着她亲着她,像对待孩子似地爱怜她,一床被子底下两个人,从床顶往下看,好像盖着一个人一样。
  黄昏不知不觉已然降临,这一条贯穿竹溪镇的清澈河流,两岸都点上了明明灭灭的灯。镇上唯一的旅店里,那号称最好的房间设施也乏善可陈,室内没有装电灯,店主把洋油灯拿上楼,到底不方便打扰这一对来路不明的新婚夫妇,便把灯、茶食和新烧的热水放在门口的高脚凳上,这些东西直到暮色苍茫也没人动。
  晚上六点半,店主刚吃过晚饭,正想着是否给楼上送些饭菜去,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正是日间热烈参与讨论本镇今日新闻的福贵。
  就是福贵建议去请教本镇唯一的大学生朱老三,验证这一对是不是上海某大家族的私奔。
  “看看!”他从胳肢窝里抽出一叠报纸,扔在柜台上:“我吃过夜饭,想起这一桩事实在是掉不落心,于是跑去朱家找老三,那老三头,念过几天大学,如今神气得很,我是想拉他亲自过来辨认的,你晓得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说,上海几百万市民,我怎么可能一一认得清?坚决不肯来!你说,是不是神气得很?”
  福贵是闲汉,店主也觉得他多事,又不好不敷衍,道:“那倒是有点神气的。”
  “你晓得我这个人,一根长钉钉进去,是拔不出来的。我对老三讲,万一认得呢?我看那一对男女,都是有身家的人,很可能是名人呢!你猜老三怎么对我说?唉!”他叹口气,神色又是卑微又是不忿:“这老三读了几天书,真正神气地很!”
  “怎么说?”店主一边问,一边把洋油灯拿到眼前来,翻开一叠报纸的头一张。
  “喏!”阿棍指着密密麻麻的白纸黑字:“就塞给我这些东西,说上海带来的,名人都在这上头,自己去看。我又不识字,你说有什么用?”
  “未必没有……用。”店主迟疑着,目光定格在申报的头封上,一张将近半个版面的大照片,印的不是很清楚,却也看得出许多人众星捧月似地围着当中一位年轻先生。
  福贵凑过去。
  “哦,原来有照片的啊!”
  “这个人,怎么那么面熟呢?”
  再翻几份报纸,几乎每份报纸上都有这一位相貌堂堂的男人。
  “哦!哦!我说什么来着,真是名人,大名人……”福贵恍然大悟,失声叫起来。
  “不对啊?”店主翻开房客登记本:“他姓金,不姓严哪?”
  楼上,幼成穿好长衫,对虹影道:“我们必须走了,在他们大肆宣扬之前。”
  “您真不是唱京戏的严老板?长得这么像。”出了旅店门了,店主站在门槛上远望,福贵一路跟随他们。
  “确实有人说我容貌相像,我倒不曾有幸认得这位严幼成先生。” 幼成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晚上七点多了,白日里的好天气,到了夜间原形毕露,阴嗖嗖地让人骨子里发冷,碎石长街一眼望到头,也遇不见几个行人,福贵跟他们过了桥也就没兴致了,悻悻然满腹狐疑地回家去做黄粱美梦。
  镇东头的白场上,日间孩童玩耍老人孵太阳,现在孤零零地只停着他们一辆车,幼成发动汽车时,看一下时间道:“现在七点半,回到上海大概九点钟,应该还能赶上一顿夜宵。”
  她拨转身子往后看,竹溪镇渐渐成了星星点点的微茫,这里是他ʟᴇxɪ们结婚的地方,是她第一次和幼成堂堂正正在大街上行走的地方,两个人吃一顿像模像样的饭的地方,也是第一次……
  想想她又红了脸……
  虽然告别的方式有些仓促,她对这小桥流水的小镇还是充满了眷恋,遗憾地叹一声,她道:“幼成,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应该拍一张照片的,做个纪念。”
  他没有说话,心里清楚地很,除了拍照,应该的事情也太多了,聘礼、彩礼、婚礼、礼服、首饰、宴席、蜜月……
  “也没有机会逛一逛,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床上。”娇嗔地说完最后两个字,她用眼梢瞟一眼,他虽然专心致志在开车,嘴角也弯了起来。
  “我是睡着了,你后来说些什么,我都没听到。” 她道。
  想到什么说什么,她闲适地很,心事是很多的,此刻并不适宜想起,她毕竟虚岁才十八,一些烦恼她能够像个孩子似的选择性健忘,斜靠着椅子,看在黑暗中开车的他剪影似的侧脸,她道:“幼成,我真正是两年没有出过上海边界了,若不是你今天载我出来……”
  杂七杂八的话,像项链断了线,珠子满地乱串,她自己咯咯地笑出来,由衷的喜悦像音符充满了车厢,他时而与她应一句,应着应着心下不应景地黯然下来,她丝毫没有介意这偏僻的小镇,简陋的旅店,闲言碎语的镇民,最让他难过的是,离开的时候是那样地仓惶。
  严幼成先生是您吧?金良才是不是您的化名?店主直截了当地问他。
  矢口否认,拉了她大摇大摆地走,心理上落荒而逃。
  从来没有这么内疚过,别人结婚光天化日正大光明,她嫁给他成了暗夜里的贼。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她,对不住啊,虹影,我的妻子,至亲的人,我一定会补偿你的,加倍地补偿你,我要让你成为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他只有这样暗自给自己鼓气,才能扭头对她笑,道:“回到家,你想吃什么?我让大庆给我们买了送过来。”
  “不要老麻烦大庆。”她说:“现在你有我了,你怕被人认出来,我不怕。你在车里等,我去买。”
  她一个新娘子,新婚当晚亲自买夜宵给他吃,“对不住!”这三个字差点蹦出他的口,今日是大喜,他改口道:“是的,有了你,我真是太幸福!”
  空出一只手来,拿起她的手,放在嘴边细细吻。这是一个没有星子的夜,地球这一半是漆黑的,只有这一辆亮着大灯的汽车,载着相亲相爱的两个人,在漆黑的乡间公路上奔驰。
  吃什么呢?进了城,路灯照进车窗,她脑袋歪在车窗上想。
  西餐、中餐,中餐里有八大菜系,她是太饿了,反而拿不定主意。
  已经九点了,并没有几个馆子开着门,他提醒她。
  确实,开进霞飞路,好些堂皇的馆子都挂上了不再迎客的牌子。
  要不,吃面吧!她跳起来说道。
  就是霞飞路支路左拐的那条小弄堂,他们第一次相对而坐的面馆,也是落荒而逃的经历,两人心照不宣地笑。她一路担心人家已经打烊,弄堂口望见写了“面”字的木牌上还莹莹地挂着一盏灯,她高兴坏了,一等停车,立即伸手跟幼成拿钱:“两碗鳝丝虾仁面,五元。”
  价格记得,他吃什么也记得,可见得她从那时就上了心,他把皮夹子交给她,她从里面抽出十元,便要开门下车去。
  “不对。”他叫住她:“上次你吃的是咸菜肉丝面,怎么改了?”
  她吃什么他也记得,也是从那时就落足了心,她本性里有调皮的一面,嘻嘻笑着回他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况且我先生说,千万不要给他省钱!”
  *婚后甜蜜穿插在后面几章,事情要发展,变化是正常的。
  明天白天时刻表已经排满,晚上尽量写一些,并不能保证更新,大家不要等,后天一定有。多谢!
第一百三十三章 面面
  这个时点,即便是不夜城上海,这种小弄堂里的无名面店也乏人问津,前后左右并没有半点人迹,虹影掀门帘进去了,没多久去而复返。
  半蹲着,车窗外呈现给他一张秀美的脸,她说:“店堂里只有一位小脚老太太点单送面,年纪怪大的,眼神不大好,耳朵也不灵,大概认不出你来的。”
  面要趁热吃,放久了要胀糊,不好吃啦。老太太送面上桌的时候,大声说道。
  幼成看她老虽老,长相与上次见到的老板娘有几分相似,好奇地问她,这面店是不是你女儿开的?她一个半聋子,正常说话是听不见的,一点反应没有,扭着小脚坐到厨房门前的矮椅上,对着厨房大声喊:“就两个客人,天气这么冷,吃完这波,还有那只鬼进来吃面?阿娟,把炉子封了吧,你先去睡,等他们走了,我关了店门也要睡觉了。”
  知道了,妈,你也早点睡。厨房里阿娟吼一嗓子,声量大的几乎面汤震动。没多久厨房里灯火灭了,一丝灶头缭绕的烟火气也消失不见。
  这一家城中偏居一隅的小小店面,年初九晚上的最后两碗面,面条筋道刚刚好,猪骨头熬制的汤鲜美无比,现炒的鳝丝虾仁如此新鲜,电灯悬挂在他们头顶,电费是昂贵的,电灯瓦数小,光线极暗,他人高,稍一抬头,碰到了灯罩,灯光摇晃起来,厨房门角落的矮椅上,老太太袖着双手,眼睛渐眯成一条线,头一点一点,梦见了苏州阳春三月天。
  一张小桌子,两人对坐着,搅动面条冒出的热气似有若无地横在他们中间, 幼成看看她,记得上一次,差不多也是这个位置,她两根筷子上夹起的面条数量,数都数得清,现在依然如此,说笑着,面谁也没她吃得那么文雅,饿了也不徐不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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