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纸——轻轻扬【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8 23:02:41

  厚圃已经半瘫了,丽芬怕他血压上升,再来一次中风。她把彦柏劝出门外,自己回到病榻旁,给厚圃调了一杯炼乳,扶着厚圃慢慢喝,说道:“爸,这件事如果就这么算了,那我们也太吃亏了。不过大哥的硬碰硬办法,我也觉得不大妥当。我倒是觉得,我们完全可以采取另一种策略。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严幼成娄虹影不是藏着掖着么,两个人都有不能公诸于众的苦衷,那我们就帮帮他们,把这件事捅到报社去。先曝光娄虹影,让记者们把娄家堵个水泄不通。您知道的,娄家那样的家庭,败落地一无所有,只有名声,发生了这样的丑事情,怎么能够忍?不把娄虹影逼死才怪!我看娄虹影要和严幼成双ʟᴇxɪ宿双飞再无可能。”
  陈彦柏恨的是严幼成,丽芬咬牙切齿的是娄虹影,两人各有所需,完全不考虑陈家现在的处境。厚圃听了只是冷笑,道:“你一个姑娘家,不要这么狠!我劝你收收心,严幼成也罢,娄虹影也罢,从此以后再也不要碰。我今天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这件事暂时息事宁人。”
  “爸!你怎么……?”陈丽芬抽身而立,不可思议地看着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
  她是没注意,厚圃最后一句话里有“暂时”两个字,她和陈彦柏睚眦必报的性格,与厚圃一脉相承。
  过了立春,春天便名正言顺,正月十三那一日,向晚时分,天上的晚霞搭上了香樟树的树梢,虽还有些春寒料峭,幼成走下汽车,白衬衫西裤外搭一件平纹西装,因为怀揣着满腔的热情,身上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开了门就叫她:“虹影,虹影!”
  佣人迎上来,便是那在静安寺做的,如今挪到这边来。给他脱下西装,送上一双皮拖鞋,道:“太太在楼上,刚才在睡觉,现在应该起来了。”
  什么时间了,还睡觉,这是午觉和晚觉连在一起了,幼成兴冲冲上了二楼,推开卧室门,不见虹影这个人。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从后面冒出来。
  他转身一看,她今天穿了大庆给她置办的西装套裙,头发盘得高高的,看上去比电影明星还时髦。
  “说你在睡觉。”幼成道。
  “还睡呢?都几点了!”她笑着挽上他的臂膀:“我在书房找点书看,打发打发等你的时间。”
  书房在二楼,有一面大大的面街落地窗,是他们经常消遣的地方,他们二人往书房走,她轻声问他道:“今天怎么多了个人?你也不事先告诉我。”
  便是指那正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佣人,他说:“说是今天要在家里请客吃饭的,没有人烧饭,吃什么?难道指望你?”
  她还真指望不上,从来没做过这些,不过她积极性是很强的,对他说道:“我慢慢学,以后争取给你摆一桌宴席。”
  “我翘首以待!” 他笑着说:“远水解不了近渴,暂时还是用她吧。这个人是用过一段时间的,人还算可靠,不会到外面胡说八道。”
  她对他是无比信任的,他这么说,她便放心了,笑着说道:“我刚才开门,撞眼碰到她,她叫我一声太太,吓得我差点转身就逃。”
  “不习惯被人叫太太?” 进了书房,他在蓝丝绒沙发上坐下来,她站着,他勾了她的手,仰头问她道。
  “不是习惯的问题,是没有什么思想准备。我当我们的事情只有大庆和施密特知道。”
  *退烧了,脑子突然好使,一会儿写出一章。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请客
  “顾倚清呢?你怎么把她忘了。”
  “是,还有她。我真得感谢她,幸亏她转告大庆,否则……”隔了那么久,她想起那一夜来还头皮发麻。
  “所以我今天特地请她和大庆一起来。一是谢谢她;二、也是我们头一次宴客,像个新婚夫妻的模样。”
  婚礼、回娘家、走亲戚、宴宾朋,对新婚夫妇来说,属于世情交往,最稀松平常不过。他们两个,原不耐烦繁文缛节的,却因为缺乏,反而重视了,她说:“还真是,头一次请客呢,你不提,我一点没往那儿想……”
  她们家宴客是有很多讲究的,她虽然没有亲自上过手,概念总有,因此拿起他的手腕看手表道:“他们几点到,还有时间吗?我去看看菜色丰富不丰富,茶果点心准备了没有?”
  倒有点小主妇的腔调,他笑着揶揄她道:“他们一个小时之后就到,你现在才想起,实在来不及了。”
  “那是你没有早点通知我。我以为只有大庆,大庆跟你那么熟,一家人似的,倒也没什么要紧。我是不晓得顾倚清也要来。”
  他拽她一把,让她坐在他身旁,斜着身子把手臂搭上她的肩:“顾倚清也不要紧的,你也不用太正式了,都不是什么外人。”
  “怎么,已经不是外人了?”
  近在咫尺,她斜着一张粉面,问这句话的时候,水灵灵的眼光地在他脸上错落,这时晚霞溶金衬着大落地玻璃窗,被一道薄薄的窗纱阻挡,他眼中含笑,也不回答她,上手摸她的西装领子,道:“今天怎么改穿洋装了?怪好看的。”
  “问你问题呢,摸我衣服做什么?”她拨开他的手。
  不拨倒也罢,一拨把他的好奇心拨出来了,他不依不饶地把手伸进她一坐下来、就有些外翘的西装领子里,她负隅顽抗便把整个人端到自己腿上。
  “干什么……?”
  “看看,里面穿了什么?”
  推三阻四地,总要让他得逞,他倒也还算本份,真只是扒开了看看,说:“你穿洋装得配洋内衣,《良友》上登的广告,又硬又挺像个子弹头一样的。配上高跟鞋,整个人很神气,雄赳赳气昂昂,好像全世界只属于你们女人。”
  说得她笑:“你还涉猎挺广,戏、外语、股票、投资,女士内衣也有研究?”
  “自从搭上你,这是我新开拓的研究领域。”
  说笑着,即黏在一起,免不得顺水推舟一番,到今天结婚也不过第四天,正是燕尔之期,幼成又是那样的血肉之躯,若不是日头西落,街边路灯光起,又有客人要来,他才不会气喘吁吁地把她放开去。
  好好盘起的长发零落开来,她站起身,拔去发簪,任由长发飘散在背。一件收腰的小西装,一条膝下长裙,都被揉出了折影,她低头掸衣裙,说:“他们来之前,我得去梳个头,再换身衣服。”
  盘发也好,散发也好,都是千娇百媚。屋里是有些暗了,他抬头拧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橘黄色的灯光一泻如注照了她半面,他觉得自己发了财,娶的妻子美的难以形容。
  “他们走之后,你不许立即回去。”
  “不回去做什么?” 她笑着叱责他:“严幼成,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怎么过分了?”他腿伸展开,用脚撩她没穿袜子的光腿:“一天见不到一点点时间,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
  “哎呀,真讨厌。”她走开去。
  他立即跟上,两人在书房里绕着书桌沙发前后转悠。
  她真怕他又缠上来,一会儿人来了慌里慌张的,回身用手臂抵住他肩膀,岔开话题道:“刚才问你话,你还没回我呢。”
  什么话?他想了想:“是问大庆和顾倚清吗?”
  取下她搭在他肩头的手,握在掌心里,他说:“具体进行到哪一步,我不知道。不过那方面一定比我们更亲密。”
  “谁问你那方面了?”她眼睛睁得大大的,这温柔的注视方法相当于常人牛眼一瞪:“我是说,你怎么连顾倚清都不当成外人了?”
  “顾倚清都跟大庆睡同一条枕头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够瞒过她?再者,你不用太顾虑,我们不致于弄个罩子把自己罩起来,往后几十年只跟富大庆施密特沟通。”
  好好说着话,手往腰上移,她警惕地跟只猫似的,他笑道:“放心,暂时不动你,他们快来了,时间不够充裕。”
  只要没有大动作,互相拥抱拥抱也极是惬意,他靠在书桌上,她靠着他一会儿,说,要不,我去换衣服去。
  他不让她走:“他们来了你去换也来得及,现在陪陪我,我们难得在一起。”
  确实聚少离多,再过两天是元宵,更要分开一段时间,他要去南京义演三天,她也面临开学,这往后,他日程排得紧锣密鼓,全国各地到处跑,她一是学业,一是家庭,只能在上海翘首以待等待他的信息。
  想起这些,两人都默默地,不肯说话了,心田是相通的,灯光伴随着黄昏的静谧,浅浅地融入进去。
  只听见楼下厨房佣人洗菜淘米的声音。
  “幼成。”
  “嗯。”
  “我想想……”她的声音暗暗地,是他耳边的窃窃私语:“我们俩这件事,知道的人与日俱增,你想啊,除了顾倚清,现在有楼下的佣人,还有陈家、那位白老板、他的一众手下,谁都知道一些,人多口杂,怕是有点保不住密了。”
  “密,总有一天是保不住的。”他沉吟了片刻说道。
  天色越发昏暗了,一盏灯不够,他转头拧开书桌上的写字灯。
  “虹影,昨天从江边回来后,我又仔细想了想。”他收拾了眼里的笑意,换上一副端凝正气的神情:“这样堵人的嘴,我们确实是有点疲于奔命。我们都是不能脱离这个社会的人,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我俩的事情,更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用这个来作为限制我们自由的把柄。”
  “我原是打算水到渠成慢慢来的,现在看着陈家的情形,觉得自己不主动便被动,控制权不在自己手里ʟᴇxɪ。我想,不如加快进度,行事于无形!你听着,我们可以让一些消息慢慢传播开去,只要我们不承认,不给抓住现行,就当给大家一个习惯的过程,真到不得不公布的那一天,谁也不至于太吃惊。”
  *看留言,感谢慰问,比❤️。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反骨
  她也不至于太吃惊,因为有了昨天与他一席谈,心里多少有了个准备,等着他继续说些什么,他似乎意思已尽。
  “你要是觉得那样好。”她回转身子,眼波似湖水翼动:“我昨天说过了,共同面对,我是不怕的。我现在只关心两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妈,只要你们经受得住……”
  把他和她母亲相提并论,幼成此一刻才真切地觉得,他们已经成了一家人。
  “关于岳母。”他唤起淑婉该有的尊称:“施密特早上找我,说她好几天不见你,很想你,想让你去探望……”
  看她脸色有起伏,安抚道:“你别紧张,是好事。施密特说,他与她谈了谈,这次保证不会与你闹不愉快,你放心去就是。另外,医院也要你去办手续。记得吗?治疗方案是需要动两次手术的,第一次是疏通血管的小手术,第二次倒没有那么必要,视第一次康复情况而定。现在小手术安排上了,需要你去签字。”
  “这么快!”她听了颇为意外:“之前说排期满了,要到二月底才有空。”
  “也是巧,正好空出一位病人来。施密特问岳母的意思,她说早晚要开这个刀的,不如早一些。”
  “什么?”虹影意外上升成了吃惊:“施密特直接对她说了?她居然还同意了?还早一些,这……”
  太不可思议了,她在他面前来回走动:“我上次稍微对她讲了讲,还没提到手术两个字。她就直接呛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尚且不能削,身上割一刀,死了也没个全尸。我急了,说,妈,这是医院,又不是刑场,医生不是杀手……”
  这生硬的母女对话,他听得叹为观止:“虹影,你说话有方法,专吓你亲娘!”
  居然乘机讥笑她,不过她自己也笑起来:“施密特确实有本事,太好了,这真是好事一桩,我明天就去医院。希望动好这个手术,她不会再被我气晕过去。”
  “幼成,你看我这作女儿的多孝顺。”她回到幼成面前,怪不好意思的神情:“为母亲治病的目的,好像是为了我可以任性向她发脾气。”
  发脾气是为了和他结婚。
  天几乎全暗了,窗外只剩一点枝叶末梢的暗金,他一向喜欢华灯初上时的温馨,尤其有她盯在他身前,红唇蠕动着,嬉笑怒骂只和他一个人分享。
  “会好的,等她身体康复了,我便登门,她就算不肯接受我,我追着她也叫她一声岳母大人。”
  “不会的。”她舍不得他这样埋汰自己:“我一定会说服她,让她接受你,你为了我、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事情,她是不知道,知道了怎么还能再拒绝你?幼成,相信我,她见了你这个人,不仅接受你,还会喜欢上你的。”
  “那是一定。这世上就没有不喜欢我的女人!”
  你这个人!她手指在他胸前轻轻一点,丈母娘的玩笑也敢开?你不要命了吗!
  不敢,怎么敢!他把她揽入怀里。
  肩膀兜肩膀,两个人挨着又说了几句贴心话,他交代她道:“慢慢地,你也习惯起来,万一有人听到风言风语,来找你询问,你只需不理睬他们,别人不见得把她们的话放在你嘴巴里。”
  “你开学后,不要再去挤电车。我专门给你安排了车子,每日在你家弄堂左拐第二棵梧桐树下等。这样你出入就有了保证。某日事情若沸扬开来,我给你请两个保镖,寻常人不可近你身,人身安全上再没有什么需要顾虑。”
  安排地这么周全,一切替她考虑到了。“那么你呢?”她捧着他的脸:“你这边都准备好了嘛?”
  他与她处久了,知道她年纪轻轻,却是一个心思沉重的人。关于他自己,他本不想多言,让她空操心,既然问了,便一笔带过:“我是无需准备的,满城风雨不是第一次,总是兵来将挡,不论何种结果我都对付得过去。”
  就是这样的草率,更让她挂心。她想起上一次报纸上充斥了对他的诋毁,逼得他不得不仓促逃出上海去。她这些日子天天见他,大庆和他的交谈顺耳听到过几次,这种事对他这样万众瞩目的明星来说,影响非同小可,如今事到临头了,她前思后想,顾虑丛生,此时又生后悔之心,道:“幼成,你当初不娶我也可以的,你不娶,我也会跟着你……”
  “胡说!我怎么能让你没名没份地跟着我?把你自己看轻了,也看轻了我!我是可惜自己不能为了你舍弃唱戏。实在是因为我在这条路上经营多年,所得不易,弃之难舍。而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自己虽然经济富裕,还有一帮跟我吃这行饭的兄弟……”
  “不,你误会我了,我没有一点不让你唱戏的意思,我没觉得唱戏有什么不好……”
  “我知道,你不用辩解。”他扶着她的肩膀,一双漆黑的眼眸深得像看不见底的古井:“我自十二岁被家族所弃,漂泊在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我知道什么人是打心底尊重我,什么人只是猎奇。咱俩第一次见,我就觉得你和旁人不同;第二次,第三次,再往后,我才知道你就算是那样家庭里长大的小姐,心地纯粹,没有一丁点世俗杂见。这多难得,我想,也许你就是我共度余生的知音。还记得在先施约会时我们的讨论吗?我另外一个不放弃唱戏的原因是,我真不认为唱戏是什么下九流的事情。我靠本事吃饭,也不出卖自尊,我顶不屑某些人,看戏看的如痴如醉,看完戏啐上一口,呀呸,不过就是戏子!戏子怎么了?我一定唱下去,不仅唱,还要唱的成功,唱戏之余,我置房产,做投资,办实业,做公益,我的影响无处不在!他们不是说,戏子下九流最底层。孰不知,我这个全国最有名的唱戏的,不论哪方面,都是站在这个社会顶尖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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