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纸——轻轻扬【完结+番外】
时间:2023-06-28 23:02:41

  这一番话,说得他一舒胸臆,听得她酣畅淋漓,母亲常说她叛逆,那是不认识他,他才是那后脑勺长了反骨的人。
  “瞧你,至于吗?说了那么一大通,额头青筋都梗起来了。”她伸出手指,细若无物地抚摸他的额头。
  *一人得新冠,全家都得,就麻烦!这两天大概只能隔日更了,等情况好些,再酌情添加。多谢大家的耐心。
第一百五十八章 福气
  大庆和倚清到达的时候将近晚上七点,卜照面,除了大庆,其他三人都有些不自然。
  幼成的不自然是因为顾倚清的眼珠子像蜜蜂见了花蜜似的一直盯着他,似有若无的爱慕之情洋溢了整一顿晚餐。
  倚清是因为她身份的骤变,以前在陈家虽然低三下四,在外面好歹装了门面是豪门太太,如今一张面具破裂了,刚开始的时候总有些不习惯。
  虹影就怕倚清口无遮拦提及陈彦柏和丽芬,好歹大庆打圆场,倚清也尽量收敛,虹影这才心安。
  饭后大庆说有事要向幼成汇报,留虹影陪倚清喝茶,虹影不强于社交,两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她搜肠刮肚找些与陈家无关的两人能讨论的话题,倚清道:“娄小姐,我真羡慕你......" 随后嗤地一笑:“说句难听的,你居然能嫁给严郎,这真是打遍灯笼也找不到的好福气。”
  虹影并没有客气,也不觉得生气,幼成和大庆上了二楼,走进书房里去,她的视线随着他白衬衫灰西裤洒逸的背影,道:“是,遇着幼成一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书房内,幼成不抽烟,所以两人也只是喝茶,隔着书桌,大庆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平平整整摊在幼成面前:“老板,娄三爷的地契我过户过来了。”
  密密麻麻的小楷字,左下方有大通的图章,也有娄伯勤的签字和印泥,人以物累,这区区的这一张薄纸片,居然能承载着一家人的命运。
  “你见到娄伯勤了?”
  “见到了。那位爷,可真瘦,风一吹就能飘走似的。他那鸦片抽的,脸都青了。大通把他叫过来,他忐忑得很,当银行让他还钱呢! 听说是过户给严先生您,他是听闻过您大名的,起先还摆架子,只说不太乐意。我听您的话,送上了五千中间费作为犒赏,并说陈厚圃得了重病,生怕不能亲自关照,才把这房子过户给有意的下家。这是为他好,他若不是陈厚圃的亲家也没有这待遇。我们不是银行,不用他每月还款,利息减半,ʟᴇxɪ只一年到期他交不出钱才收房。他就改了口,说他这不是卖房,只是抵押,说钱到年底准能周转回来,到时候一定赎回。”
  “呵!”幼成只笑出一声,呷口茶道:“你看他赎得回去吗?”
  “赎个屁!”大庆与那些装腔作势的没落世族是死敌,口水差点喷到书桌上:“他好像羊皮煳灯笼,里头空,只剩外面一张皮,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夏天去。而娄家,我调查过了,老二正在和老大闹分家。老大老早欠的赌债到现在还没还清,又添了这永远填不满的鸦片费用。他自己三月还要嫁女儿,据说嫁妆未备,彩礼已经花费了大半部分,就靠卖老三家的房子救穷,这还不够,还在寻门路弄钱呢!我们办好手续从银行出来,他气喘吁吁追上我,说想约时间跟您见个面,聊点关于房子的事情。”
  一女尚可收几家彩礼,房子大概也想依葫芦画瓢如此弄一弄。曾经也是官宦人家,眼看已成了漏风漏水的一艘破船,这是自作孽,幼成连声冷笑,不表示丝毫同情。
  “我没时间跟他见面。还是请你继续出面,你再拿两千大洋备身。不过有个条件,二月开始,我要住进去,以后我在上海的栖身之地就定在那里。他们得给我留出上好的房间,这件事由他去说服虹影母亲。事成之后,或许还可以考虑再拿出一千大洋作为他的口舌费用。”
  如此一来,房子是他的,女儿是他的,人也住在了同一屋檐下,他不仅是女婿,还是当家人,可当得是名正言顺。
  大庆满口应允,两人又聊了聊陈家。根据倚清的佣人福珠提供的情报,少爷彦柏已经回家,病就这样了,心灰意冷之下,买好火车票两天之后动身回北平上学;小姐丽芬已提交休学申请,陈厚圃让她在家修身养性;陈厚圃自己,目前住在医院里,至于下一步是否辞职离开上海,还没有任何动静。
  我不确定陈厚圃还能做些什么,但我总觉得他会做些什么,他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幼成拨弄着桌上的镇纸沉吟。
  “也许是我多虑了。”幼成说,他把镇纸放在台灯下对着灯光玩赏,这是墨玉材质,长长的一条,绿色淤积过于浓重,看着像黑沉的夜,微弱的台灯光线穿不透,只照出光滑的表面上疑似一缕琉璃的光。
  因他这么说,大庆也默默地想了一阵,到底想不出还有什么新花样,于是说道:“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都做过了,至少眼摸前看着,情况控制得很好。您也别多想了,这两天已经忙起来了,后天您就赴南京义演,那是夫人的颜面,对我们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把夫人伺候好,总有我们回旋的余地,天塌下来也能顶出一条边,不管怎样我们都逃出生天去。”
  当晚幼成把地契拿给虹影看,并择要说了原委,虹影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
  “我才知道我妈说的是对的,我们家,真的是一无所有……”
  她醒过神来,不知道是愤怒还是伤心还是皆而有之,眼眶生生地红了一圈。
  “我恨!好恨!他们凭什么?拿走我父亲的积蓄,夺走我家的房子,把我当个物件,卖完东家卖西家!凭什么?就凭他是我父亲的兄长?说什么长者为大?我说他是娄家的败家祖宗!混账!简直是强盗行径!这样地侮辱我们,糟践我们,掠夺我们,害我们一贫如洗……”
  从没见她如此生气过,她若是性子暴躁的女人,大概要见一样东西扔一样以泻心头之恨。可是她毕竟是从小涵养惯了的,她只是急促地在房里走动,拳头捏的紧紧的,挥舞的幅度也不大,她憋屈着,两只拳头搁在自己胸口上,他见了,心疼地不得了,把她抱在怀里,说:“你别这样,气坏了是你自己的身体,与别人一点损害没有。好在有惊无险,你没上他们的当,房子现在也归到了我名下,我的就是你的,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是我妻子,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第一百五十九章 浓雾
  幼成坐的一大早的火车从上海出发去南京,因为只是一出折子,所以只带了两位配戏的龙套和一位琴师,也带了大庆同行。
  一共订了两间包厢,龙套琴师大庆四人一间,幼成独自一间,火车离开上海站,送行的人群成了月台上远远的一簇,远远的一簇中有一个娄虹影,他让她不要送,她坚持要送。
  送也只能装作不认得,不过以为是火车站的行人。
  “真想陪你去南京啊。”昨晚上她偎在他怀里说。
  她没有回去睡,对家里说,母亲快开刀了,她到医院里陪母亲过一夜。
  他也想让她一起去南京,虽然有各种的不可能,而且他知道,一旦带她进入南京地界,夫人的人一定立刻发现她的行踪。
  “你是哪一天开学?”
  “大后天,你在南京义演最后一天。”
  “我回到上海是中午,下午去学校接你放学,好不好?”
  昨晚上叫了老正兴的菜进来,为了方便,早早把佣人打发了,就他们两个人。她突发奇想说,在客厅外面的露天平台上用餐比较浪漫。起头确实是浪漫的,正月十四的夜,月亮圆月光清亮。可是月升露起后,气温不知觉中降了下来。
  脚下添加了炭盆,饶是如此,穿着旗袍的她尤觉寒冷,到八点多的时候实在撑不下去了,哆哆嗦嗦地说:“我一定要进去了。”
  进到屋里就着灯光发现她鼻子冻得像根胡萝卜。
  两人相视而笑,他对她鼻子哈口热气,说:“ 浪漫‘冻’人,原来是这样的。”
  “快别说了。”她像小狗似的缩鼻子,一头扎进他怀里:“好冷,冷死我了,你快让我捂捂。”
  用他的臂膀,长衫,后来又抽出一条绒毯,把两个人包裹起来,裹着裹着,变成了天昏地暗的痴痴缠缠。
  卧室里他故意不拉上窗帘,让银色的月光在她身上跳跃,她是少女纤长的身材,已具备了女人的敏感,手指掐入他的肩膀,他身上淅出了细汗。
  他让她不要压抑,不要拼命地控制情感,这深夜,没有旁的,只有月光与他们作伴,她绵长地叫出一声,亮晶晶地,是钻石般透明的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来。
  “会生孩子吗?”她葱管似的手指头搭在他胸膛上:“我想和你生个孩子,幼成,你去外地了,还有孩子陪在我身边。”
  她年纪轻轻地,也生出这样安生度日的主意,可见心是定下来了,一步步往下走,人生是可预见的美丽。会的,总有一天会的,等尘埃落定吧,他说,将来是光明而绚烂的,只要他们在一起,大致差不离。
  大半夜不睡觉的结果是人有点没精神,火车开出上海市郊,窗外风景开阔起来,一片茫无边际的土地,现在才只有七点多,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
  这农田荒地中建筑的铁路一度有两条平行的铁轨,呜呜呜,只听见汽笛拉动,一列军绿色的铁皮火车从后面迎头赶上,隆隆架势,地动山摇,好似张牙舞爪的猛兽一般。
  “军车呀,这也开得太快了。”大庆正好过来谈事,扯起脑袋往窗外看去。
  很长的火车,像一条趴在铁轨上飞快蠕动的蛇,大多数车厢都是运货的,间中也有几节坐着人,那是一列列坐得像麻将牌一般整齐耷拉着帽沿的军人,他们看过去,这群人即使目光相遇也岿然不动,那肃然凌冽的煞气,令幼成和大庆不由暗地吸了一口冷气。
  “是日本人。”大庆道。
  “唔……”军车啸然,浓雾把它吸了进去,幼成的眼前重又出现了茫然飘荡着晨雾的土地,幼成的脑海,还停留在军车被浓雾湮灭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白底红点的日本旗,像一片大膏药,刹时令平静的心田满目疮痍。
  “老板,到了南京,先到玄武湖饭店入住;南京日报安排了一个简短的记者访问;十二点参加与南京市工商头领们的饭局;下午熟悉一下戏场和舞台;夫人对您的召见是下午四点;晚上七点整义演开场,您大轴,如果前面的戏没有拖时间,您上场时间是八点半。”
  大庆把一日安排与他复述一遍,幼成心不在焉地,忽然想起什么,手指一点桌子道:“大庆,我们今天的义演,名义上是爱国义演,其实是为军费募资。”
  “啊……”大庆思路还没切换过来:“军费,什么军费……?”
  “前天明星公司的叶惠山私下里对我说的,我当时没怎么在意,刚才看到那辆军车,忽然意识到……”幼成炯炯的目光往浓雾深处探究,好像要揪出那辆趾高气扬飞驰而过的日本军车。
  “大概快要跟日本人打起来了……”
  战争,就跟人生ʟᴇxɪ所有的事件一样,可以说意外,也可以说不是意外,是没有明确的征兆的。在爆发之前,只存在于报章的胡说八道、健政者的猜测、和人们偶尔发作的担忧中。火车一到南京,初春艳阳热烈照耀着“南京站”三个红色的大字,关于战争、关于日本人、关于未来的人人都在说岌岌可危的局势,像肥皂泡一般地消失在空气里。谁不得急着处理眼前的利益呢?数百严幼成的戏迷把南京火车站的接客点挤得水泄不通。
  幼成所到之处,像浪,涌到西涌到东。
  “严老板可否为我们南京市民一亮高音?”
  幼成募然想起在和陈厚圃翡翠饭店谈判的时候,陈厚圃嘲笑他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仗还没打呢,严幼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已经这么悲观。
  “晚上,晚上严某献丑,请各位南京市民莅临指教。”
  日程照计划进行地有条不紊,然而下午四点幼成到夫人官邸芙蓉花宫,等足了两个小时,也没有等到夫人的召见。
  “夫人国事繁忙,请严先生下次再来。”穿着黄军装的副官,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下次吗,明天可否?”幼成问。
  “您要来尽管来。”副官道。
  演出盛况空前,戏七点开场,一身戎装的夫人六点五十分出现在剧院,全体起立,开席前奏起了志气昂扬的军歌。
  夫人热爱京剧是出了名的,今晚一共安排了八场折子戏,都是各路好手,幼成作为大轴,出演《珠帘寨》沙陀国李克用,红团龙蟒长翎子一出场,还未亮嗓,就看扮相,端的是英气豪爽,底下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夫人却只是听了一半便退出场去。
  *是的,夫人开始作妖了,不过不打算写战争,可能接着战争边缘就完结,否则太惨。
第一百六十章 压轴
  退出去后再没有回来,谢幕是在南京市市长的主持中结束的,及待回到幕后,大庆迎上前,替幼成卸下重重的头套,两人卸妆镜中相顾一看,没说出一句话来。
  从剧场回到饭店,大堂里有一些戏迷在等待幼成的接见和签名,幼成耐心的一一应付,随后大庆便跟着幼成进了房间。
  “夫人这是怎么了?”大庆先去打量幼成的脸:“出什么事了?”
  幼成的脸就像风平浪静的海。他脱下长衫,交由大庆挂在衣架上,翻开一个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也递给大庆一杯,拿着玻璃杯他来到窗前,这是一栋新建的四层楼建筑,他住最高层,往下看着,也不回答大庆的问题,只是说: “大庆,有一日,这些人终将散去,对我不理不睬。”
  大庆顺着他的视线,楼底下路灯光照着那些来看望他的戏迷正坐车陆续离开。
  “老板。”大庆的心咯噔一下:“……您别吓我,不至于吧!”
  “为什么不至于?”幼成冷淡地说:“有句话道‘好景不长’,又说是‘彩云易散’。”
  大庆想不到幼成今天受这一番冷落,失落之感比自己还强烈。
  “我看不会,影响到她们还早着呢。今天夫人那边倒是有些蹊跷,也许真如她副官所说,国事繁忙罢了!您也看到了,日本军车开来开去的,形势可不那么乐观。”
  是大庆先问他的,反过来又来安慰他,幼成啼笑皆非,心想,若真是公事忙碌,今晚夫人便不会来看戏。来了,唱一半走,是故意给他难堪,让他下不来台。
  要说长官们的嗅觉比狗还灵,就因为夫人没有看完他的戏,谢幕的时候,市长没有站在他身边。
  “谁知道呢?”他喝一口水,意兴阑珊地:“也许是有军情;也许是看厌我的戏了;也许……”
  他不说下去了,一种等待主人垂怜的宠物感油然而生,这让他极度厌烦,把杯水一口喝尽,放在窗台上,他说:“夫人的心思,我们离得那么远,怎么猜得出来?不要瞎琢磨,时间不早了,今天一天劳顿,你去休息吧,明天我再去芙蓉宫,看能不能见到她再说。”
  第二天上午继续配合媒体,主要是对即将开拍的电影《洪羊洞》的宣传;下午吃过饭,一点多钟的时候,幼成驱车前往芙蓉宫,等到五点,还只是等来昨天来传话的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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