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歌这么说,一向爱凑热闹的许大强也过来附和地问。
相其言顿敢不妙,所谓谎言,一定要收着说,点到为止,说得越多,则纰漏越多,需要填的谎也更多。
“我……”
她挣扎了下,话刚开口,那边,包厢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我老早就说了,这家炒菜馆不好吃,啷个你们还要订这家!”
是许自豪,他一进门便抱怨的说,徐孟秋也非常给力,立马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并训斥,“就你屁事多,有的吃就不错了。”
面对‘暴虐’的母亲,许自豪早已习惯,他灵巧的避开剩下的几巴掌,跑到相其言跟前坐了下来,开心的打招呼,“言姐,你回来了啊!”
经过许自豪的调动,气氛终于活络了一些。
相其言喝着杯里的苦荞茶,舌尖微微发苦时突然觉得,网上那句广受流传的说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不能解决的话哪怕是放在嗜火锅如命的四川人身上也并不确切。
有的痛苦悲伤实在巨大,将人揽在其中打转逃不脱,这个时候,热闹的火锅反倒成了下下选。
*
菜很快上齐,每个人都喝了点小酒,却又都没有贪杯,毕竟今天是有正事要谈的。
不过说谈也并不准确,因为徐家三姐妹私下里早就商量得差不多了,这顿饭局不过是用所谓民主的方式通知下其他人罢了。
“我们是这么想的。”徐孟夏做代表说:“接下来的第一年先由我和志军先照看徐宁,到了高中时,就一家一年,具体顺序,再根据当时的情况排。房子的话,肯定是直接落在徐宁的名下,至于现金什么的,我先保管,但是各位放心,我会做好记账,每半年跟大家同步一次财务状况,如果要给徐宁买保险,做理财什么的,我也会先跟大家商量,等到徐宁满十八岁,这些钱就一分不差的全拿给她……”
相其言听着听着有些恍神,开始止不住的想,想若干年前,徐孟夏和相志军决定远赴东北前,大概也有一个类似于此的饭局,用三五句话决定了她接下来的成长轨迹。
她有些想发言,想让大人们先跟徐宁聊聊,可她心里又固执的认为,他们根本不会听。
一时间,她倒不知,她和他们,到底是谁更固守己见,不可变通了。
犹豫间,是区歌和许自豪先后开了口。
区歌略带轻蔑地说了一个事实,“你们想得好想得全,可徐宁未必愿意配合。”
许自豪则干脆带着小公主的旨意而来,“就是说,徐宁一早就跟我说了,她宁愿住校也不要跟流浪似的一家一家轮流待。”
“这个宝器娃娃,说啥子呢,我们对她不好哦?这个家,我们最疼的就是她了,从小到大,走哪儿不是宠着,还流浪!”徐孟秋闻言第一个跳出来不乐意。
徐孟春往下多问了一句,“徐宁亲口跟你说的?说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住?”
许自豪:“那还有假哦!”
区歌:“现在的小孩,没得哪个愿意跟大人一起住的。”
徐孟秋又哼一声,指出,“你说的是你们这年青一代,徐宁乳臭未干的,有啥子资格说愿意不愿意的。还有,别天天嫌弃我们这些长辈,你以为你们身上带香宝贝的很哦,我还不愿意跟你们一起住呢,奈何有的人脸皮厚非得赖在我这儿……”
这指桑说槐的太明显,许自豪立马跳脚,“就你这脾气,还想着带徐宁,人都要给你带歪了。”
“我脾气不好还不是被你这个龟儿子给闹得!”
“我是龟儿子还不是你没教好,从小到大,不管我做啥子,你都是滔人,从来不晓得好好说话。”
“我跟你好好说话你也要听啊,你听吗?”
“问题是你有跟我好好说过话吗?”
……
场面一度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但这放在徐家的餐桌上也不算稀奇,反正每次总有人要吵架争辩,不是这两人,便是那两人。
相其言止不住地思想抛锚,胡思乱想间突然地突发奇想,给徐宁发了条微信,问:“那些家具摆设什么的,你真不想留着?”
徐宁回得很快,表示她想留作纪念的早就藏好了,不在乎别的那些身外物。
这回复很符合相其言的预期,于是她发了个晓得了的表情过去,而后又补上了句:【那你等我,我晚点过去找你。】
徐宁:【你要干嘛?】
相其言没来得及回复,因为饭桌上的战火突然蔓延到了她这里。
大概是那边吵得过分热闹却半天没有定论,徐孟夏突然点她,问:“你今天不是跟徐宁聊了吗?她跟你怎么说的?”
相其言做贼心虚,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聊了?”
“我看见了啊,就在后院,她不还抱着你哭了会儿吗?”徐孟夏说得非常自然,并且还鞭策相其言说:“你是该多关心关心徐宁,想当初,你小舅对你多好啊……”
完了,又是这一套说辞,相其言倍感压抑,也实在不想就这个话题往下说,于是生冷的回,“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是说了些什么?”徐孟夏不罢休。
“没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说,再说了,不管说什么,那都是人家的隐私,你能不要总是问东问西吗?”相其言皱眉继续抵抗。
这下,徐孟夏彻底爆了,呵道:“隐私,小孩能有什么隐私!我给你说相其言,你给我拎点清,不要忙帮不上还来添乱。”
“是是是,小孩没有隐私,也没有腰,这么看不起小孩,你还问我她说了什么干嘛!”相其言也不甘示弱,冷嘲热讽,而这背后更多的是心虚在作祟,她生怕是徐孟夏听到了些什么,在敲打她。
母女俩谁都不退让,迅速的吵了十几个来回,徐孟春跳出来开始调和,徐孟夏怨气更甚,指着相其言,开始指责说:“你们还都说她听话懂事,其实最没良心的就是她了,跑那么远不说,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还只知道跟我对着来!”
相其言不再吭气,侧过身,闷声喝了一口酒。
徐孟春为了进一步调和氛围,干脆直接把区歌推了出来,表示,“你是做老大的,呈琛跟徐宁关系又那么熟,你有机会多跟她聊聊,也好好劝劝她,或者她真的暂时不愿意跟到大人住,你先带着区呈琛去陪她住段时间,让她先适应下……”
这是比方才徐孟夏还要糟糕的一步棋,区歌也瞬时冒火了,“这跟做老大的有啥子关系?我是老大我就搞得定她吗?再说了,我一个人带着区呈琛,每天工作还那么忙,再来一个祖宗,我忙得过来吗?”
徐孟春感觉又生气又没面子,埋怨区歌不把话听完,“我说要让你一个人带了吗?我的意思是,你先去跟她聊聊,她如果不愿意搬,我们可以先搬过去陪她,等她适应了,再把她接去你二姨家!”
“……”区歌不吭声。
徐孟春乘胜追上,继续念,“所以说你没得一点担当,遇到事只会往后躲。”
徐家的几姐弟在这桌饭局上迅速被定了性,许自豪好吃懒做,二十五六岁还赖在父母家蹭吃蹭喝,动不动还闹失业;相其言最虚伪,面上听话懂事,实则最叛逆最没良心的就是她了;区歌身为老大却毫无担当,并且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一点儿不让人省心。
当然在徐家姐弟眼中,那三位母亲也不怎么样,脾气暴躁,一点就燃,无法沟通,对子女动辄训骂,并且极度自以为是。
饭局不欢而散,徐家三姐妹带着各自的跟班老公气势汹汹的离开。
许自豪跟在后面,他忘性最大,很快便忘记了方才挨的一顿骂,突发奇想的提出来,说:“这段时间,我去陪着徐宁住,啷个样?”
第27章 女人之间只有八卦没有隐私
“爬!”徐孟秋没有任何好脸,回过头干脆一个字。
“哎,你这个人!”许自豪悻悻然,但不过半秒,又欢快地转过身去揽住相其言跟区歌,问:“我们再去喝一杯啊。”
“不了,我还要接区呈琛放学。”区歌想也没想的拒绝。
许自豪又问相其言,“言姐,你呢?”
相其言唤过服务员,结账,心里憋闷不已,她没良心,哪次回来不是她主动埋单,怎么非要面面俱到谁都照顾到才算有良心,才算还了从前大家对她那所谓的照料?
“我也还有事。”相其言结完账,把账单混乱地揉成一团,扔进包里
再抬头,只看见许自豪正用小狗般恳切的眼神看她。
不过,相其言没怎么头疼,许自豪便突然被一个查岗的电话给拉走了,等接完电话后,他主动提出要先撤退。
区歌猜到许自豪大概是被女人叫走了,这小子,从小异性缘好的不符合常理,于是她故意打趣,问:“还是上次那个吗?”
许自豪装听不懂,但表情已说明了一切。
相其言想起小舅小舅妈出事时,那女孩也有露面,没忍住也说了一句,“怎么你们闹那么大,还没分手?”
“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闹得凶,越是分不了。”区歌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许自豪没有心,回道:“那可不一定,想当初你跟姐夫离婚时闹得多凶啊!”
区歌抓起从吧台拿的薄荷糖便扔向他,却只打到了空气。
“龟儿子!”前夫是区歌的雷区,哪怕只是提一下也会犯头疼。
方才过分热闹的饭局一下只剩相其言和区歌两个人,而这正合相其言的意。
“我们聊聊啊。”她提议。
“聊什么?”区歌问得谨慎,她和这位表妹近来可聊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关于徐宁。”
“你有决定了?”区歌猜测,看了眼时间,说:“我们往前走走吧,过了这条街就是呈琛在补课的地方了,他快下课了,我们去边等边说。”
“好。”相其言点头应下。
*
相其言跟着区歌没费力的跨过一条街区,便到达了目的地。
区歌站定在一个烧烤摊前,点了两份烤苕皮、烤豆干外加两瓶峨眉雪。
方才的饭局,是气没少受,肚子空空。
相其言在变胖与减肥之间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其接了过来。
区歌很快便将苕皮和豆干消灭殆尽,而后又灌下一大口峨眉雪,荔枝味的碳酸作用下,她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并开始回忆往昔,问相其言是否还记得有一次她为了跟她争冰箱里最后一瓶峨眉雪被气哭的事情。
“有吗?别是你被气哭吧?”相其言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只记得自己很少会跟区歌或许自豪争吃抢喝的,毕竟算是寄人篱下,无法不低调,反倒是那两位,经常被勒令要把零食让给自己,因此闹得鸡飞狗跳,痛哭流涕也是有的。
“死鸭子嘴硬吧你!”区歌哼道,将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擦了擦手后,问:“说吧,要跟我聊什么?”
相其言已经下了决心,又向徐宁做了保证,所以没什么犹豫,直接道:“我们帮徐宁,让她出国吧。”
这句话落下时,一辆闯入人行道的共享单车从区歌身旁打着铃铛疾驰而过,区歌握着饮料往后闪躲,不可避免的被撒了一手。
那液体黏腻,黏了区歌一手,而更叫她感觉麻烦的还是相其言方才的那句话。
“你说什么?你要帮她出国?为什么?”
原本区歌笃定,相其言一定会置身事外,就像往常一样,高高在上的说些伟光正的话。
“就……”相其言没完全说实话,只说是陈家人实在是个雷,“我很怕他们拿了钱也不会罢休,又或者他们这样的人,拿了钱也会很快挥霍殆尽,到时候又来找徐宁怎么办?所以还是让她出国吧,学点知识,也增加些见闻,最重要的是,她妈妈摆脱不了的原生家庭,她可以。”
陈家人什么模样,区歌太清楚了,眼下的徐宁,在他们眼中,跟肥羊大概并无区别。
“所以你是想叫她以后生活得顺畅些?”
“嗯。”
“那也用不着出国啊,以后考大学考去外地不就行了。”
相其言不语,只静默地看着区歌,不过三秒,区歌便认举手认输了。
去外地没有太多门槛,估计哪怕是喜马拉雅峰陈家人也能追过去,另一面,徐家老大老二加老三,从来也只是窝里横的好手,面对那家人,估计只有吃瘪的份儿。
但即使是这样,区歌也还是不确定是否要帮助徐宁出国。
私心,区呈琛的学业愈发紧张,面临着初升高的压力,需要更加心无旁骛的去冲刺去学习,每天总跟徐宁待在一起确实不妥。
但另一面,于徐宁而言,遭受这样的厄运,已是不幸,哪怕是当事人自己提出来的,区歌也不忍心看她一人孤苦伶仃远渡重洋。
这边的他们哪怕比不上亲生父母,总归也还是个依靠,区歌纠结万分,但一想到相其言很有可能袖手旁观,倒也不为难了。
但眼下,事情有变,跟投反对票的计划算是破灭了,区歌重新烦恼起来。
“那也是……”区歌纠结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问:“是不是今天徐宁跟你说什么了?她可不是会轻易抱着人哭的小孩。”
相其言目光开始不自觉的飘向别方。
“不肯说?拉我入股总得有点诚意吧?”区歌开始摆谱。
相其言仍旧坚持,“那是她的隐私。”
区歌眉毛就要飞上天,“放屁吧,女人之间只有八卦没有隐私,快说快说,感情你们两个是交心,我只能做个工具人?”
相其言目光再次飘远。
区歌随即开始了不间断的批判,“虚伪,假模假样,精明精眼……”
到最后,相其言终于遭不住了,拉过她沉下脸,简单说了陈小婉生前对徐宁的教导,以及徐宁眼下的无助。
而区歌则止住聒噪,慢慢沉默了下来,相其言说完话许久后,她也没吭声。
“你怎么看?”相其言不太有耐心的问,却看见区歌脸上已布满泪珠,“你……怎么哭了?”
相其言一头雾水,区歌则哭得愈发伤心道:“徐宁真的是太造孽了,为什么要让她摊上这样的事?还有小舅和小舅妈,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相其言心想你这有些逻辑颠倒了,该先问小舅小舅妈怎么说没就没了才对。
一旁,区歌则哭得愈发伤心,并伸手去拉相其言,示意她给她找纸巾。
相其言被她那混合着饮料和泪水的手强握着,下意识的想躲,可又不是真的嫌弃。
区歌接过相其言递来的纸巾,泪水却是越抹越多,再想想徐宁,更心酸了,“我错了,从前我还总说小舅妈总没有底线的填补娘家人,不想其实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为之……”
区歌的有感而发突然卡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后半句,明明前段时间看《知否》时,总被这句话刷屏来着。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最后,还是相其言接了后半句。
区歌也瞬时止住了眼泪,并略有怨念地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