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苏云烟,真是一层愠色都不见,稳稳当当的坐在原处吃茶,心里欷吁这老妇的离谱。
不过越是这样,苏云烟越是要将李母留在府上,只要她在,徐氏腹中的气便一时半会顺不过来,心中便会慌乱。
她乱了,苏云烟便更容易抓到机会了。
没多会的功夫,李母便说,要出去等自己的儿子。苏云烟摆手叫许姑包了些她喜欢的糕饼,李母抱在怀里,心里念叨着上朝去的李曦年。
她一村妇到了雍京才知道,上朝竟要那么早,她的年儿怕是饭都没有得吃。
苏云烟将人送到院门外,远远瞧见李曦年跟着苏川一道下朝回来。
苏川远远瞧见李母,便想起了李曦年撒的弥天大谎,憋在心里的窝囊气不打一处来,脸上冷嗖嗖的将笏板塞给下人,自己进屋宽衣。
李曦年费了一路的口舌,倒尽前半生的苦水才叫苏川缓和心中气愤,就要原谅他的时候苏云烟却带着这个碍事的老母亲出现,实在叫他恼火。
见苏川先行进屋,李母也追着到花厅去,李曦年眼眶微红看向苏云烟:“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苏云烟轻扫了他一眼:“李公子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到底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放过你?”苏云烟站在刚抽芽的垂柳下,懒得回答他的话,转身呢就要回自己院子去。
李曦年恨不能在这里将苏云烟掐死,紧要牙根额角青筋凸起质问身边的苏云烟:“苏云烟!你上次没有揭穿我,我明白你心中在意着那段情分。我们……我们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好不好?拿你的钱,我会加十倍还给你!”
第16章 难缠李母
苏云烟停住脚步,转头顾盼憋住眼底的泪水,眼眶微红斜视李曦年,露出了变幻莫测的微笑。同她刚回苏府那日一般无二,迷人、阴邪、要命。
这叫李曦年的愤怒中掺杂了恐慌,苏云烟瞥了他的怂相,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冷笑一声:“你不配得到原谅,除非你感同身受。状元郎的这条狗命先且自己留着,等我慢慢同你计较。”
说罢苏云烟提起裙角回到自己院中,独留李曦年一人望向琢磨不透的背影。
若是苏云烟撕心裂肺要杀了李曦年,李曦年反倒是不怕,但她像是逮到老鼠的猫儿一般来回玩弄,就是不着急咬死,这叫李曦年痛苦堪比凌迟。
李曦年紧握拳头,却不知道要砸向哪里。
回到院子里的苏云烟并没有空去计较李曦年的无耻,喝了许姑端过来的药,倒头便睡下了。若不是迷迷糊糊间,许姑将自己摇醒,苏云烟怕是要从下午直接睡到下半夜去了。
许姑嘴里喊着:“小姐!不睡了啊!赶紧起身用饭,该喝药了!”
“我不是才喝完吗?”苏云烟揪住被子转身背对许姑:“不喝了。”
许姑见这也没办法将小姐叫起来,无奈的哄着:“小姐可起来吧,主院都闹翻天了。”
苏云烟张了张眼睛,这才吧唧了下发干的嘴角,声音略有沙哑的问:“怎么了?”
“我听秦妈妈身边的小丫头说,徐氏被李母破口大骂的事传到了家主耳朵里,家主生气了。”许姑扶起苏云烟,转身倒了杯温茶给她:“然后家主便借机敲打李曦年,还说他有意重新思量他二人的婚事。”
苏云烟追着问:“然后呢?”
“想来小姐下午那盏茶算是没浪费,小姐说与李母听的她尽听到了心里。小姐说他儿子凤毛麟角,她便同家主说他儿子是做驸马爷的命,娶了迎儿小姐也得多纳几个妾室才气派;小姐说徐氏掌家手忙脚乱顾不得她,请她莫要怪罪,她却同家主说什么狗头嘴脸的人都能做当家主母,德不配位必有栽秧;小姐说迎儿小姐是全家宠大的最为金贵,她便……”
说到这许姑实在忍俊不禁:“她便说肚皮轻贱怎么还生个富贵身子。听说李曦年差点就要动手将自己老娘打出院子了。”
苏云烟推开被子,轻叹口气:“她还真是厉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李母虽大字不识一个辩驳不过家主,却脑子灵光爱记仇,闹得那院子沸反盈天,自己跑回客房紧锁院门。徐氏听完更是生气,追着要把人轰出去,现在李母被带回到李曦年刚盘下的宅子去了。好在小姐的话虽意有所指,却说得不明显,家主只知道小姐款待了李母未失苏府脸面,并不知其他。”
“徐氏呢?她可追着父亲毁了这桩婚事?”
“说来也怪了,李母这么闹,徐氏都没叫家主直接毁了这段婚约,还说‘李母粗鄙无关李曦年’。这倒真不是徐氏的脾气。”
第17章 春江宴帖
苏云烟终于起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憔悴模样:“她自然有这个本事,不然也不会哄住父亲。过了殿试的状元郎啊,这么出息、厉害又好摆弄的女婿,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她觉得李曦年好摆弄?!”许姑瞪大了眼睛,连自己都知道李曦年阴险毒辣,与之谋事如抱蛇在衾:“他对小姐做过的事,徐氏就不怕吗?”
“徐氏怕只以为,是她的唆使才叫李曦年那般听话。何况以李曦年的出身,若非有所依附,怎么会这么快就出头?徐氏自然也会把这些都记到自己头上。”
苏云烟听着外边的热闹,自己躲在房中轻快。
毕竟他们越是闹,苏迎儿的婚事便越是要拖。而为了确保自己能够嫁给李曦年,苏迎儿继续吃糙米饼喝杂粮粥,装着病,试图向父亲讨个可怜。
糟糠难咽,对于娇生惯养的苏六小姐,更是划破喉咙般的难忍,她的脾气也就愈发大起来,时不时的就要闹一闹,闹得苏川又心疼又生气,纵然心里记挂着徐氏,也少往那院子里去了。
苏云烟想见到父亲,便容易了些。
就在要赴梁夫人的游江宴的前一晚,苏云烟还带着梁冀给自己的帖子去了趟主屋。
见苏川写了一副好字喜笑颜开时,苏云烟才拿出自己手上的请柬:“父亲不愧是圣上都夸赞的国手,这幅字女儿厚着脸皮讨要,不知道父亲可愿割爱?”
苏川拿开镇纸,双手捧起墨还未干的字,表面云淡风轻实则对苏云烟的话十分受用:“一副字而已,你喜欢便拿去。”
“那父亲盖上印,女儿裱起来吧?”
“啊,印在那边,你自己盖吧。”
苏云烟看了看父亲目光所指的锦盒,又看了看苏川手边‘写坏了’的纸张,心里快速盘算凭借苏川的声名,这些带印的亲迹能卖多少钱!
估摸着,全卖出去,自己打发下人的钱就该够用了!说不定还能偷偷的盘下个铺子。
想到这苏云烟便弯起眼睛,笑着对苏川说到:“父亲,女儿还想与父亲商讨下定北候府梁夫人的帖子。”
“帖子不是给你下的吗?人家请的你,你赴宴便好,与为父商量什么?”
“春日奉江放船,本是各家儿女相看的好时节。女儿与梁夫人见过几次面,夫人才会将请柬送到女儿手里,照着的还是父亲的面子。意思,应当是邀咱们一家儿女去游玩。迎儿妹妹病着,所幸她也已经定亲,主母费心照料……不若叫二哥带我们去吧?”
这种事苏云烟本说不上话,好在梁夫人将帖子递到自己手里,又缝苏川心情好,这才敢言语几句。
苏云烟一边提醒苏迎儿生病不宜出游,一边提醒苏川,家中还有个年岁到了却未曾娶亲的儿子。
“慕儿?”
“嗯。”苏云烟点点头。
二公子苏慕,是苏川娶亲前屋内通房生的儿子。
那通房比苏川的年岁还大些,送到苏大人身边后连生一女一子,本来要抬举成姨娘,却不想生二公子的时候撒手人寰。
第18章 暖江画舫
如今苏云烟一提,苏川也想起这个儿子:“说起来,慕儿算是家里最大的孩子,由他带着你们出去,正合适。”
“父亲若是同意了,我便将帖子给二哥送去了?”
“去吧。”
苏川大方的摆手,却不知道,早在回府前,苏云烟便已将目光盯在了苏慕的身上。
只是当天苏云烟并没有见到二哥,是二哥院子里的丫鬟出来接走了苏云烟递过来的帖子。
回院的路上,许姑见苏云烟默不作声,以为她因为苏慕的冷落有些失望,便轻轻安慰到:“该是二公子忙着,不好见小姐。”
不想苏云烟却轻笑了声:“我那二哥虽不受父亲待见,却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像父亲的一个。能伸能屈,胸有城府。不见我,自有不见我的道理。若不是府上人总说二哥命太硬,克死自己的母亲,父亲最喜欢的便该是二哥。”
“这谣言可不是旁人放的。”许姑低声提醒苏云烟:“正就是徐氏,咱们的主母在时,还因为这是将徐氏教训一顿。为保住一家子颜面,也看在徐氏当年育有一子的份上,主母才从宽处理了。”
听到这苏云烟停住脚步,转头认真问许姑:“真的?”
“自然是真的,主母还叮嘱我们这些下人将嘴闭严实了。后来徐氏的儿子被一场热症要了命,徐氏日日哭喊,是二公子克死的。再后来徐氏抬为正妻,在她的作用下,二公子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难怪……”苏云烟低声呢喃:“难怪徐氏明里暗里坏了二哥多少桩好婚事,害的他在同窗儿女绕席打闹的年岁,还孤身一人守着院子。若非我起死回生,坏了她的计划,下一步她怕是便要将二哥赶出府了。”
“遂奴婢猜想,今日二公子不见小姐,是因为要与小姐划清界限吗?”
“大抵不是吧。”苏云烟清舒口气,瞧着漫上屋脊的暖阳:“划清界线就不会让下人将帖子拿进去了。与我交好,可比与徐氏拉扯更容易,二哥想得清楚。”
正如苏云烟所料,翌日清早,苏慕命下人套好马车,穿戴整齐立于苏府大门等着。
远看苏慕背影,与苏川简直别无二致。
苏云烟身着软银青罗素面曳地长裙,紧跟苏慕身后上了马车。兄妹二人在车上从头至尾没说上一句话,陌生得像不是一家人般。
直到下车时,苏慕才转身抬手要去扶苏云烟,苏云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深沉的心思。于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苏慕的手臂上,落地之后说了句:“谢谢二哥。”
苏慕抬起嘴角轻轻笑道:“是我该谢你。”
奉江水前的码头车船辐辏帆樯林立,络绎不绝的马车间苏府的车架也只能算是个中上游。
马头正中央放的三条画舫,四周漆红,连屋檐都照戏折雕着画。尽管是白天,明灯暗盏也都时刻备着。
画舫皆有三层,上边吟诗作对斗墨斗香,投壶捶丸斗茶品酒,作画的、起舞的、吟词唱曲的一应俱全。
然定北候府的面子与气派不言而喻,四司六局皆是雍京里最好的。
第19章 醉玉颓山
早些时候来的人都上了船,那些看客倚着码头栏杆上的红灯笼朝下看,等着时辰到了船好离岸。
想必这该是苏迎儿未定下亲时最喜欢的场合了,如今她装病在家牵绊着徐氏都不能出门,肠子都该悔青了。
苏慕带着苏云烟,领着苏家一众弟弟妹妹上前,将贴子递给引路的小厮:“劳烦小哥。”
“苏府客到!”小厮抬头喊着,又转身对苏慕和苏云烟说到:“公子,苏府的席位在正中的大船上。”
苏府的人被小厮一路引上大船。
身后的弟弟妹妹们惶恐、觉着新奇,却还是因为苏家的家教,嘴闭严实了,稳稳的跟在哥哥姐姐身后。
苏云烟抬头看向船上顶层飘出来的白纱幔,里面坐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她举止慵懒,靠在凭几上用食指顶着太阳穴,双目半合,眼尾处带了一点红。
苏慕也跟着朝上望,直看那女人,人都呆住了。
苏云烟却低头一笑,提起裙角神色清冷的朝楼上走去。
人脚还未曾离开台阶,苏云烟便听到有人喊:“哎呀!苏家三小姐来了!”
单是听声音,苏云烟便知道是梅玹瑞这个没谱的浪荡子,果然抬头便见他横卧席上,左右各坐一美女为陪。
旁人拘礼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只有他半敞衣领,还未开船人便已有醉相。
苏慕见状掩嘴轻咳了两声,挪挪身子意在挡住妹妹们的眼睛。苏云烟也是强忍无语轻叹口气,她不知道该是训斥自己的救命恩人无礼,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招呼。
好在及时出现一个人,从背后走过来狠踹梅玹瑞一脚,梅玹瑞刚要骂街,转头便对上梁冀冷飕飕的目光,梅玹瑞即刻坐起身拉了拉自己的领口,整个人看起来都规矩多了。
这是苏云烟回到苏府后,第一次见到梁冀。
他还是那一身玄袍,衣摆处布满金线绣的竹纹,脸上带着不露圭角的稳重与沉着。他拱手朝苏云烟行礼,对苏云烟说了句:“母亲在等你。”
众人惊诧,毕竟定北候府的大公子常年在外,如何识得苏家的小姐?
就在人目光里,苏云烟远远的福身与他还礼:“是,云烟这便去与梁府人请安。”
言毕小厮就要引苏云烟去找梁夫人,眼看人都走了,梅玹瑞站起身走到梁冀身后,撇着嘴娘里娘气的学了句:“母亲在等你~哎呦~”
梁冀斜眼不稀罕理会他,梅玹瑞一脸欠揍的问梁冀:“诶,我准备求舅母替我向苏家提亲,我想那苏大人肯定会同意!往后我与这苏三小姐鸿案相庄举案齐眉!美哉妙哉啊。”
“提亲,找你阿娘提去,寻我阿娘作甚?”
梁冀话虽说得冷漠,却叫梅玹瑞更加兴奋:“因为苏三小姐就听舅母的话啊!她是我救的!舅母收留的!啧……我都开始想咱们的嫡长子该叫什么好了。”
“我看你还是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这话正中梅玹瑞下怀:“好办,你娶她,我就祸害不着了!”
梁冀斜眼看向他醉玉颓山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又踹了一脚。梅玹瑞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被踢了也不敢吭声,郁闷的坐回席上吃酒。
第20章 同玉结彩
时辰到了,日头正好,三艘大船拨开奉江的悠悠绿水,转头奔向云深雾里、山涧中去。苏云烟作为一个曾经不大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出现便坐在了梁夫人身边,不免叫人好奇。
有人背后打探了,才知道她也是苏家的另一个女儿。
那些只识得苏迎儿一个苏家嫡女的人,不免好奇的议论:“她是苏家的庶女吗?”
“那可不是庶女,是苏家的三小姐,苏大人前头夫人生下的唯一的一个女儿。带着她来的是苏家的二公子。”
“那说起来,她是排在苏迎儿前头的?诶?这场面,怎么不见苏迎儿?”
“苏迎儿病了。”那官家小姐说话的模样有些幸灾乐祸:“她阿娘日日伺候她也抽不开身,不然你怕是下辈子都不能在这席面上见到三小姐了。”
“病了?”另外一个搭话的姑娘倒是显得惋惜:“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我长姐说上次她纳征见着时候还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