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着了凉，我看就是被她那未来的婆母给气病的。你阿娘没同你说，苏迎儿纳征当日来了个乡野老妇，拉着丫鬟的手喊‘儿媳妇’？”姑娘说起话时忍不住用轻薄的团扇轻掩自己的笑意：“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般离谱的！”
他们嘲笑苏迎儿的话飘进苏云烟的耳朵里，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喜怒，只是在心里欷吁一阵，自然不是因为可怜苏迎儿，而是担心苏家的脸面会碍着其他孩子的前程。
梁夫人似乎也听到了些许闲言，转头瞧瞧苏云烟，苏云烟却勾起嘴角一眼，眼里全是山川绿岸的美景。
“那边有书案，他们在斗笔，你不去瞧瞧？”
苏云烟摇摇头，对梁夫人说道：“我手笨，怕去了被人细问家学渊源，辱没外祖父的名号。”
“哎呀……”梁夫人摇晃着手上的扇子，苍绿色的袖口钻出一玉镯子来：“人家的孩子是谦虚，咱们家的孩子是真笨。除了投壶射箭吃酒，其他的一塌糊涂。”
说着就举着扇面指向远处的梁冀与梅玹瑞：“偏是有个爱挑事的表兄弟！又拉着去书案那边做什么！”
苏云烟转头，一眼便从人群中找到了梁冀：“他们是要作对比赋呢。”
梁夫人颦蹙着眉头，叫过身边的丫鬟嘀咕两句，丫鬟便跑到梁冀身边将人带着朝回来：“云烟，你帮帮我！我另给你个彩头！”
“能帮夫人乐意之至，有没有彩头，都无妨。”
梁夫人歪头看着苏云烟：“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啊！”
“好。”
“我家冀儿的字，还不若猫扒拉的，你去给他代笔！别叫他献这个眼！”眼看梁冀就要走过来，梁夫人放下扇子，摘掉手腕上的玉镯放在了桌案上：“这镯子和冀儿头上的发冠是一块料雕出来的，就与你当彩头了！”
看那润白流光的玉镯，再瞧瞧梁冀头上的虎头冠，苏云烟一时不知该不该应下。玉虽算不得上等，不像是梁夫人备礼的习惯，大抵还有另一层深意。
第21章 翰墨春江
梁冀刚走到苏云烟的面前，梁夫人便一把将苏云烟的手拉过来，将镯子给套到了手腕上：“无论输赢，彩头都是你的！你去了记得将字带回来给我！”
“我……”
苏云烟本还想说些什么，梁夫人却直接推着她从座位上起来，拽到梁冀身边：“去吧，赶紧去！别叫梅家小子笑话我冀儿！那个混不吝的，整日没大没小。”
刚走到跟前的梁冀听也听明白了母亲的意思，拱手垂眼不大敢直视苏云烟，甚至连话都有些不大敢说：“母亲，这……”
“去吧去吧。”梁夫人急吼吼的摆手：“记得将字给我拿回来啊！”
“孩子遵命。”梁冀只好退了半步，将苏云烟让到了前面，自己则小心翼翼的跟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心中也直直打鼓。
梁夫人看在眼里好生满意，就连苏慕都看出了梁夫人的意图。就在苏慕用心思量的时候，刚在楼下看到的慵懒美人又一次闯入视线。
她半散着头发，只别了根木钗，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大大方方走到苏云烟的位置上落座：“夫人这是自己给自己相儿媳妇呢？”
梁夫人笑道：“好容易捡了块宝，可不紧着自己的儿子？若是被旁人发现了，我家冀儿那不开情窍的，就算是绑在火药筒上，也是追不过来。”
“啧，要不说梅先生没福气呢？梅夫人整日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就是不管自家儿子的婚事，只要有夫人你在啊，他才抢不过你家大公子。”姑娘抓起面前的瓜子吃起来：“话说回来，这姑娘哪来的啊？”
梁夫人转眼看向她，神秘兮兮的告诉她：“井里捡的。”
……
风过树木皆留色，过了苏云烟的耳畔也留了下几番绯红，轻飘飘的袖口下，一双小手紧忙活着，自己研墨，还要有条不紊的铺开纸张。
她转头看向立于中间比对的梁冀，等着他吟诵景中赋。
众人等了许久，梁冀终于开口对苏云烟说了句：“春江赋。”
苏云烟即刻抬笔，记下梁冀的话。
一边文翰如流，一边笔触生花，看得梁夫人十足满意。
坐在她身边高傲的姑娘也不自禁的问到：“她叫什么？”
“苏云烟。开缄忽得惊人句，满纸云烟翰墨香，说得就是她了。”梁夫人更是得意，丝毫不加掩盖眼中出对苏云烟的喜爱。
苏云烟写好了梁冀应景所作《春江赋》，根本不理会梁冀得了什么样的彩头，嘟起小嘴尽量吹干墨迹，掀开纸张快步走到梁夫人的身边。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梁冀想要追过来同自己说些什么，眼里只有梁夫人。
坐在梁夫人看自己儿子悬在半空中的手，笑得合不拢嘴，赶忙抬手接过苏云烟的字：“我就说，有你在，我那傻儿子准赢！”
苏云烟并未觉得梁冀赢了彩头是因为自己代了笔，甚至不大相信这样一个文韬武略各领风骚的人，写不出一手好字。
她转头看向推杯换盏中，挺直腰杆与人谈笑风生的梁冀，心中只觉得十分踏实。
第22章 慵情寡懒
“笔走龙蛇颜筋柳骨，不失嵩阳柳家的风范，也不丢国手苏家的气韵。你字不错。”
应声抬头，苏云烟这才收回目光，看到自己刚在楼下见到的漂亮姐姐。此时再瞧她面容比刚刚还要惊艳，苏云烟起身行礼：“多谢小姐夸赞，我的字属实不若我家二哥。”
“你二哥？”姑娘眉眼带笑，眼波流转看向了一边的苏慕：“那个？”
这便看出来了？
苏云烟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人便已经拂身离去。
她还是那副慵懒且不好惹的样子，说起话也十足十的清冷高贵。这叫苏云烟心底不由寻思，若将这姐姐推到徐氏面前，二人斗法指不定有多精彩。
苏云烟凑到梁夫人身边问道：“这位神仙般的姐儿，是谁家的啊？”
“她啊。”梁夫人不舍得放下手里的字说道：“是京西魏国公府杨家的幺女，杨绾。这姑娘不爱说话，脾气古怪，议亲五六回都不成。”
“她莫不是心里有人了？”苏云烟认真打探着，梁夫人却丝毫不在意的回答：“她能有什么人啊，好的看不上坏的也看不上，老国公都拿她没辙。平日里，也就喜欢个字画什么的，寡淡的很。”
“字画？”
苏云烟看向坐在一侧不言不语的二哥，心里念叨着这样一个楚腰卫鬓仙姿佚貌的姐姐，不由得萌生出了其他的想法。
过了小半个时辰，梁夫人便觉得有些累了，苏云烟扶着她到楼下的屋中歇息。回来的时候远远的瞧见苏慕正与那杨绾对立行礼。
杨绾看二哥的神色中，找不到二人初识的拘禁与陌生。这不禁叫苏云烟回味起刚才自己说过的那句‘那姑娘心中是不是有人了’。
如此看来，杨绾的心中定然是有了记挂的人。
苏云烟抿着嘴扶着许姑的手腕转头朝甲板的方向走去，问到许姑：“二哥从前谈的那些婚事里，可有京西魏国公府？”
“没有。那会家主还不曾掌管泓文阁，也未曾任命宰相兼领执事，虽说是清流人家，但也高攀不起国公府。”
“嗯。”苏云烟点点头：“外祖父入仕十年，夫负妻戴远走益县，孩子各个担风袖月不讲抱负，就算是这样，母亲都还算是下嫁呢。父亲掌管泓文馆之前，苏家在魏国公府的眼中且排不上号呢。何况那杨小姐一母同胞的长姐，还是宫中贵妃。咱们家更是巴望不上。”
“小姐是怀疑，那杨小姐与二公子早就相识？”
“也不是没可能啊。”苏云烟站到围栏处，放眼去看奉江两岸倒退的景色。
“二公子是庶子，生身母亲进不去家祠，以后也是要分府别住的。二公子性子深沉，就算是心有所属，也未必能说出口。去年赶考的时候，徐氏又给摆了一道。但二公子也算争气，进士及第，比雍京多数浪荡子强上不知道多少。”
苏云烟听到这，点点头，没有再答话。
船回码头已经是时近傍晚，众家车马等在一边，看着画舫靠岸。正中间一只玄甲兵马也等在那里，众家官眷凑在一起，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
第23章 两情久长
梁冀走上甲板，远远的看到自己的随将牵着空马等在那。苏云烟远见他双眉微蹙，神情也变得严肃。
他转身到自己母亲身边说了些什么，下人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他的银甲。未待船停靠稳当，长腿便跨出船边踩上岸。
“主上！”
一句话响彻码头，只是几十人，便喊出了几千人的气势。船上多数女儿家都被吓到神情错愕。
苏云烟站在人群里，看着那随将神情紧迫的与梁冀说了些什么，梁冀身带长风快步走到马儿身侧，翻身跨上高头大马，临行前不由自主的回眸看向了人群中的苏云烟。
他虽未特意告别，却像是什么都告诉了苏云烟一般，随后便带着那队人浩浩荡荡的离开码头。
苏慕站到苏云烟身边问：“这是出什么事了？”
苏云烟脑海里尽是浅浅斜阳下，他马上提剑的身姿，回过神来看向二哥：“我也不知道，能等到梁公子靠岸，应该不要紧吧？”
“都追到这了，我看应该是要紧的，否则咱们的小侯爷怎么会随身背着盔甲呢？”
苏云烟自然知道这事要紧，只是心中暗自期盼事情不大而已。
先行送走了梁夫人的车驾，苏云烟便跟着二哥上车回家了。这一路上兄妹两个相互打量，本以为会和来时一样，不想苏云烟先开了口：“二哥从前便认识杨绾了吧？”
本以为苏慕会愣上一愣，却不想他神情自然的点点头，仿佛是故意将这一切告诉苏云烟一般。
“二哥当真从前便认识的杨小姐？！”
“这么惊讶做什么？”苏慕轻轻揉搓右手的虎口，嘴上笑得浅淡，眼中却闪过一抹哀伤：“你不是也与梁梅两家结识？”
“如此说来，是二哥故意叫我知晓的了？”苏云烟深知二哥心性，若是他藏了多年的心事，除非他故意，否则绝无其他人能够知晓。
这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要防着徐氏。
“梁夫人很喜欢你，如今父亲官居高位，你又是家中嫡出长女，外祖家声名显赫，倒也上得了侯府的厅堂。”
苏云烟紧盯着苏慕的双眼，似乎要从他的眼中将其看穿，这是苏慕在从前那个三妹妹身上看不到的眼神。
紧跟着苏云烟笑了：“二哥，喜欢杨绾吧？”
“是。”
“从前几门亲事捏在一起，都不如杨绾一个重要吧？”
听到这句话，苏慕不由得笑出了声：“你又看出什么了？”
苏云烟拂过长袖，垂头问苏慕：“倘若我能扫清二哥心中的顾虑，二哥对杨绾的把握，有多少？”
“十有六七吧……”
“十有六七？”苏云烟圆溜溜的眼睛一瞪，合着两人暗生情愫良久，念起对对方的把握，也不过六七成！
这句话叫苏云烟听了都哭笑不得。
“你这次回来与从前大不相同。”苏慕低头憨笑，反复搓着手心：“从前你说话，可听不出这么多的意味来。好在我也听明白了，不若你送我一份大礼，我还你一份大礼可好？”
第24章 推算避祸
这般的畅快，只有同苏慕这般聪明人言说，才能体会到。
大车行至苏府门前，苏云烟便与苏慕分别回自己的院子去，除了拜别的客套话，其余未多半句言语。
路上苏云烟反复推敲苏慕的话，怎么也想不到苏慕所说的大礼到底是什么，且在心里感叹着二哥胸中城府。
这叫苏云烟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起身踱步到窗边，顺着窗子看到树上圆月，想起的是码头梁冀策马离去的背影。
梁冀在外，不若在梁夫人面前那般和善，杀人如麻、喜怒无常、用兵诡道，三军将士甘愿为其赴汤蹈火，常引北塞诸部为之侧视。
想着想着，苏云烟便伏在案前睡着了，直到第二清早迷迷糊糊的醒来，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还是二哥说过的话。
许姑端着温水走进卧房：“小姐，今日家主休沐，您该同众公子小姐去陪家主用早饭了。”
“啊。”苏云烟揉揉额角，缓解头脑的昏胀，她呆呆的看着水中映着的自己，耳边许姑抱怨到：“小姐昨日竟自己开窗跑到案边去了，好在奴婢起夜瞧见了，不然今日您怕是就起不来床了。”
“我昨日睡不着，对着窗外赏月亮。”
“春寒料峭，昨日，本就吹了一日的风，晚上风更凉，可不敢吹了。梅先生为了能将小姐救回来，用的尽是猛药，养不好可是要落下病根的。”
许姑一边说，一边开始梳理苏云烟垂腰发丝：“昨日咱们不在家，我从别的丫头口中探听到，昨日李曦年来接李母去他归置的宅院了。”
“这就接走了？”
“是啊。那李母也是厉害，说一次话便叫家主气头晕过去。朝堂之上什么风浪没见到过，偏是叫个村妇其昏头。那李曦年拦不住，家主一气之下将要将迎儿小姐的婚事作罢。后来还是迎儿小姐病病歪歪的去求，家主说李母一来就出了这么些灾祸，要去带着李母的八字，重新推算婚期。”
苏云烟接过许姑递过的帕子说道：“李母看似拎不清，心里明亮着呢。左右是估摸到自己儿子已经任职有些时日，圣上钦点的状元无人敢动，才对父亲嚣张。若是有人真的要借她的身份毁了她儿子，她第一个不愿意，若非我从一开始诓她，她估计更不肯来做证。接走便接走吧，留在苏府也没大用处。”
“留在苏府，气气徐氏也是好的。”
“气气她而已，时间长了徐氏自己就看开了，便也不气了。她再弄些什么手脚，害了李母，岂不是换了苏迎儿高兴？”说着苏云烟将用过的帕子放到一旁问许姑：“父亲找谁算的八字？太史令陆颉吗？”
“是。”
“我记得，陆颉曾经与二哥是同窗吧？”
“是啊。”
“推算八字避祸免灾，谨慎些总归是好的，避过些不好的日子应该不难吧？”说着苏云烟轻舒口气，洗漱后写了张字条交给许姑。
许姑匆忙走去苏慕的栖云斋，将手书亲手交给苏慕。
第25章 血口翻张
届时苏云烟已经同苏川用好饭，准备回梧桐苑去，不想身后一声甜中带怒的呼唤唤住了苏云烟：“三姐！”
能听出这种意味的声音，只有苏迎儿了。
果不其然，苏云烟转头便见到笑比糖甜的苏迎儿，她快步朝前走，嘴上还说着：“三姐等等我！三姐这次从外祖家回来了，也不与我亲近，昨日游江可好玩？”
廊下没什么人，就连喂鱼的家奴都去歇息了，安静的令人发慌。
苏云烟背对着小池塘，转头看向苏迎儿：“我哪敢与你亲近？这前后连个喘气的都没有，你一声哭喊去找父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了你。这亏我从前吃过不少，我可得长记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