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踏月来——西来君【完结】
时间:2023-07-19 14:42:02

  林沐命人将箱子放好,挨个打开,柴桑看了,怒气更盛,抬脚便将刘恩踹翻在地。
  “就为了这黄白之物,你便不管一县百姓的死活?”
  九歌这时才觉察出不对劲,以她这段时间对柴桑的了解,他即使再生气,也不会做出这种举动,但今天……
  九歌看着桌上的账册,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拿了起来,不翻看还不要紧,一翻才知道,柴桑为何说他不顾百姓死活。闵县最后只留下重明堤,根本就是拜他所赐,重明堤往上,那些一冲即毁的堤坝,竟都是刘恩主持修建。
  “我今日就是要办你!”柴桑走到刘恩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莫说你是皇亲国戚,你这样的人,我见一个办一个!”
  被人挟制的刘恩依旧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柴桑命人将他拖下去,押入大牢。
  “大哥,这些怎么处置?”林沐指着地上摆放的箱子。
  “祸不及妻儿,看他家有几口人,留下些钱财与他家人度日,其余籍入府库,以备日后之用。”
  “是。”林沐领命。
  其他县的长官欺柴桑年轻,对他的动作,原本并不在意,可有了刘恩这个前车之鉴,便不敢继续应付,只好乖乖按着柴桑要求办事,生怕柴桑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毕竟当下世道再不堪,有副官身,还是要比普通百姓好过不少。
  柴桑心知,澶州的官场已是从上烂到下了,不施猛药,刮骨疗毒,根本无济于事。所以不妨趁此机会,彻查一翻,以免后边他想做事,这些人联合起来暗中掣肘。
  一时间,澶州官场天塌地陷,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一县之首,根本没想到,明明自己已经夹着尾巴做人了,柴桑居然还要赶尽杀绝。
  看着最后递交到自己案几上的名单,柴桑捏着眉心,自言自语道:“还好还有一两个人可用。”
  “大人最近太累了。”九歌看着伏在案上的人,眼底有些心疼。
  跟着柴桑时日一久,她渐渐发现,他根本不知惜力,做起事来经常是不眠不休。
  听到声音,柴桑抬起头来,看着九歌认真地问道:“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太急功近利。”
  九歌知道他做这些顶着多大的压力,他初来乍到,在这个地方,远没有站稳脚跟。看着柴桑通红的眼睛,她明白他此刻需要的不是评判,而是肯定和支持。
  “我只知道,这些人在一日,便为害一日。”论做事,肯定有更稳妥的办法,可当下的处境,循序渐进意味着纵容。
  柴桑听后,不知怎的,竟像是舒了一口气。随后自言自语道:“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九歌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百姓称州县的长官为父母官,岂知有的父母,也是不管子女死活的。”
  柴桑话一出口,九歌仿佛觉察出了什么,他身上有太多她不知道的过往了,但此刻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应该休息了。
  “大人回房休息片刻吧,有事我会唤醒你。”
  “好。”柴桑轻声地说。九歌没想到,他居然应答的如此干脆。
  于是,九歌在柴桑门前坐了一整个下午,挡掉了所有来人,直到天色暗了,听到屋里有了响动,她才离开。
  柴桑的信送到开封时,郭威正在筹备迎接新帝的事项。
  看着手中的信,郭威陷入了沉思,澶州的情况,之前柴桑在开封时,他就有所了解,如今柴桑信中请他拨些钱粮,虽说目下粮草紧张,但是从各处挤挤,问题也不大。
  他担心的是,澶州的情况,柴桑一人是否能应付得了。
  思来想去,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第9章
  “来人。”门外的兵士闻声进来。
  “去请王朴。”郭玮命令道。
  不一会儿,一名男子走了进来,只见他头戴青黑色幞头,身着藏青色圆领窄袖袍,站在那里,通身的文雅气,与郭府中时常往来的众人都不一样。
  “郭公。”王朴躬身行礼。
  “子俭,我唤你前来,是有要事相托。”郭玮开门见山。
  “郭公请讲。”王朴在一旁站定,认真等待郭玮接下来的话。
  “我的义子,柴桑,想必你也见过。”
  “是。”
  “眼下他在澶州,澶州今年遭了水患,他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我想请你前去,提点提点他。”
  郭玮作为上位者,年岁又远长于他,言语间却毫无倨傲之态,这令王朴有些受宠若惊:“郭公开口,朴自当前去。”
  郭玮拿起案几上的书信,站起来,走到王朴的身边,递给他:“你且看看。”
  王朴双手接过,展开看了起来,信中将澶州受灾情况一一具述,虽不算十分详尽,但也看得出,确实费了一番功夫。
  整封书信丰筋多力,有云游雨骤之势,王朴不禁暗想,不知这郭公义子,是否人如其字。
  “信中所写,都不难办到,但兹事体大,怕不是钱粮二字能轻易解决。”王朴看完后,郭玮在一旁说道。
  “的确如此。”王朴点点头,对郭玮的话十分认同。
  “我写一封手书与你,赈灾所需,你先去操办,待一切齐备,再前往澶州。”
  “是。”
  郭玮将手搭在王朴的肩上,嘱咐道:“务必详尽。”
  这一霎那,王朴顿觉肩上似有千斤重担,看来郭公对这个义子十分重视,以当下的情况,柴桑信中所写的数字,似乎并不如郭公所言“不难办到”。
  但郭公今日所做,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了。王朴心中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走出郭玮的书房,联系近日朝中种种,对郭玮在这个时候把他派到澶州,王朴不禁心怀感激。
  “怎么还没来。”林沐等的有些不耐烦,他的马仿佛与主人心有灵犀,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耐心些。”柴桑看着林沐急躁的模样,出言规劝。
  “不是大哥,我们都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这个叫王朴的,怎么还没来。莫不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磨磨唧唧的。”
  柴桑见他越说越离谱,便没有再理会。
  林沐知道柴桑一心挂念着那些粮食,也不再烦他,折了一根柳条,一下一下薅着上面的叶子玩。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林沐已经无聊到快要倚着柳树昏睡过去了,突然听到有一个声音“来了”,一下子来了精神。
  柴桑立马起身,整好衣衫。只见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子,独自骑在马上,后面便是一车车的粮食,看见这些粮食,柴桑心里一下有了着落。
  男子来到近前,翻身从马上下来,对着柴桑行礼:“在下王朴,受郭公之托前来,见过公子。”
  “见过王大人。”柴桑还礼。
  王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双手递上:“请公子清点。”
  柴桑接过之后,翻开浏览了一遍,有些惊讶:“这么多?”他明明只向郭玮张口要了钱粮,可这册子上,远不止他开口的那些……
  “郭公嘱咐,务必详尽,多的那些,是我参照前人经验备下的,日后应该用得上。”
  “大人费心了。”看来义父把事情交托给王朴,不是没有缘由的,义父在信中还说,让他向王朴多看多学,能得义父如此青睐,可见眼前之人,确有独到之处。
  柴桑转身把册子递给林沐:“将粮食押入仓内,一一清点,铜钱入库,随行人员好好安置。”
  “是。”
  “要与仓中原有的粮食分开放,注意,不要受潮。”柴桑再三嘱咐道。
  林沐点头,领命而去。
  “大人一路辛苦,请先在府中安顿下来,此地详情,我稍后再与大人细说。”柴桑对王朴毕恭毕敬。
  “全听公子安排。”
  翌日,刺史府。
  王朴看着眼前众人,想起郭玮那句“他身边无人”,好像也不全然是。
  只是这一个两个,看起来仿佛柴桑最年长,还有一个小姑娘。
  “在下王朴,不知诸位如何称呼?”
  九歌等人看着这位开封来的,显然要大出他们许多的王大人,颇有些不自在。
  还是林沐先开了口:“见过王大人,在下林沐,咱们昨日见过。”王朴点点头。
  林沐又继续说道:“这位是南昭容,这位是慕容柏舟,这位是南昭容的师妹九歌,也是大哥的文书。”
  王朴一一还礼,最后目光停留到九歌身上:“姑娘是公子的文书?想必文笔了得。”
  “不敢,只是大人抬爱。”看到王朴特意提到自己,九歌一时有些吃惊,却也脸色如常地答道。
  王朴见九歌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扭捏之态,眼中更是充满赞赏:“我见过公子的书信,笔力遒劲,有一番功夫在里面,能入公子的法眼,姑娘定有过人之处。”
  看她尚未及笄,却能让公子打破世俗成见,文书虽小,其意却不小。
  “九歌确有过人之处,如若日后能得大人指点,定能更进一步。”九歌正愁不知如何接话,听到柴桑出言帮自己解围,心下很是感激。
  王朴闻言笑了笑,众人不再客套,开始进入正题。
  “公子不妨先说说自己的想法。”
  柴桑没有推脱:“前些时日,我等已到下辖各县盘查,详细情况我已在给义父的书信中禀明,想必大人已经知晓。”
  柴桑看向王朴,王朴闻言点点头。
  “我的想法是,首先,继续在各处广设粥棚,先让百姓活下去;其次,大雨过后,河道淤积,待秋收过后,募集百姓疏通河道,加固大堤,今年的惨象不能再发生;最后,我已向义父请示,免去澶州今年赋税,明年开春,由官府出借粮食作为种子,播种下地,老百姓有了收成,这灾便过去了。”
  “公子想的长远。”王朴肯定道。
  “还有”,柴桑又补充道:“眼下许多百姓流散各地,为明年开春考虑,我想在州内广发布告,鼓励百姓返回原籍,作为支持,官府将为返乡的人发放钱粮。入冬以后,根据各地实际居住人数,重新丈量土地,分给百姓耕种。”
  听完柴桑的话,王朴点了点头:“公子能想到这一点,实为不易。”
  柴桑确实毫无保留,对王朴说了自己的全部想法,但他也知道,纸上谈兵是远远不够的,自己一定还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便虚心请教王朴:“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王朴也不客套,直接说道:“我有三问,请教公子。”
  九歌等人本来以为,柴桑的想法已然很全备,可是对于柴桑的请教,王朴却毫不客气,便都打起精神,看他这三问要问什么。
  “第一,灾民有男女老少,有青壮劳力,有老弱妇孺,公子施粥散粮时,如何确保人人有粥喝,人人有粮领。”
  “第二,澶州冬日严寒,大雨过后,房屋毁损严重,流散的百姓回去,住在哪里。”
  “第三,依照公子的想法,现有粮食要分为三用,其一施粥发放,其二作为募集百姓兴修水利的酬劳,其三来年开春作为种子借与百姓,可照当下存粮,根本不足以支撑。”
  三问过后,在座的各人都陷入了沉思,这是他们此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事,王朴所提的问题,显然更棘手,也更实际。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九歌看向柴桑,小声说道:“大人,我有一言。”
  闻言,柴桑认真地看着九歌:“请讲。”
  众人也都纷纷将目光聚焦在九歌身上。
  “我曾在书上看到过,以前有人赈灾时,为防止青壮抢夺妇孺的口粮,便规定,男子与女子隔天领粮,每次各领两天口粮,或可效仿。”
  柴桑听完之后,略一思考,这虽算不上完全之法,但确实可行。
  “可行。”王朴一脸赞许。
  “第二问呢?”王朴又问道。
  九歌不再答话,而是看向柴桑,房屋一事,明明柴桑曾与她探讨过,不知为何,他却不发一言。
  柴桑当然觉察到九歌在看自己,但他却没有抬眸,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碗,送到嘴边,装作要喝茶的模样。
  九歌见柴桑不理睬自己,心下便已明白,这是想让她来说,便不再顾忌:“大人曾与我说过……”
  柴桑有些无可奈何,怎么又提他,她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管九歌明不明白,听了这个开头,王朴是明白了,柴桑明明事先想过却不自己开口,想必是有意让九歌露脸,这是怕,旁人看轻了她?
  有趣的是,这个小姑娘还不领情。
  九歌说完之后,王朴频频点头,有能力的官府支持修建,无能力的搬入义舍,双管齐下,倒也周到。
  “欠缺的粮食呢?”王朴继续追问。
  九歌不慌不忙地答道:“大人也曾考虑过,由官府出面,向富户借粮。”
  柴桑这下清楚了,看来她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而是不想承他的情,不仅如此,反倒还送他一个。
  “如果富户不借呢?”
  “恩威并施。”九歌笃定地说。
  “何为恩,何为威?”
  “若借,除去借粮的利息之外,还可免除部分田赋,若不借,收缴土地,重新分田。”
  听完九歌的话,王朴心中暗惊,收缴土地,重新分田,好硬的手段,这是要那些富户的命。
  “你可做得了主?”
  “自然是我家大人做主。”九歌说着,看向了柴桑。
第10章
  九歌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抛给了柴桑。
  “公子,你这不是女文书,是女诸葛啊。”王朴由衷赞叹。
  柴桑笑了笑,一向持重的脸上,竟然有几分得意。
  众人又对细节一一补充商量,最终将方案定了下来。
  “大人,我不要你让我。”众人走后,唯独九歌留了下来。
  对于柴桑今日的做法,她并不开心,柴桑已经给了她机会和平台,能走多远,她只想凭自己的本事。
  “我没有让你。”柴桑一口否认。
  “明明是你的主意,你为何不自己说,却要我说。”
  “既然是你我商量的结果,自然是你我二人的主意,谁说又有什么不一样。”柴桑好言说道。
  “就是你的主意。”九歌脱口而出,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语气。
  柴桑一愣神,九歌平日总是一副老成的样子,他倒是第一次见她这样与自己讲话,可他并不觉得失礼,只感到些许亲昵。
  “好了,你若是不舒服,以后我不这样了。”柴桑走到九歌面前,看着她说。
  九歌侧着身子,还是不抬头,显然还在生气。
  柴桑又走到九歌另一边,低下头好声好气哄着她:“那以后我就说,九歌前晌是如何如何与我说的,九歌是如何如何想的,好不好。”
  知道柴桑在故意逗她,九歌却丝毫不觉得好笑,而是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是你的文书,我的可以是你的,你的不可以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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