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猎的风吹得树枝左右晃摆。白日里清幽翠绿的雅物,此刻都成了张牙舞爪的鬼物,阴森恐怖。
满院子训练有素的守卫,这阵仗,已不用多做说明。
来的人是云鱼,非寻常姬妾,事态显然非同一般。欢颜想不出出了何事,隐约察觉与玉蒲有联系,更觉害怕。
“王府里出了大事,王爷命我领你去前厅……”云鱼神色复杂的看着欢颜,有些怜悯不忍,末了小心提醒她:“你……自求多福。”
四个字已让人胆寒。
欢颜稳住心神,做好最坏的打算,问云鱼:“和玉蒲有关,对不对?”
云鱼身子一顿,黑夜里慎重点了点头,没有答话。欢颜捏了捏手。
玉蒲,千万不能有事……
云鱼没有骗她,果然是玉蒲。
前厅烛火通明,仆人丫鬟,谢君来的姬妾,府里的人,全都齐了,一个不落。谢君来穿戴整齐坐在正中间,一脸寒意。全府百余人挤在前厅,却是噤若寒蝉。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棍杖杖人的声音。一声一声杖在那人身上,骨头都要碎掉。
第27章 卷一 天堑28
欢颜拨开人群,一下扑到中间去,她用身子护住被打的半死的人,不明白到底怎么了。白日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何会这样?
她挡在玉蒲身上,执刑的人棍杖不敢落下,看向谢君来,等他发落。
谢君来看着下面的人,一个蓬头垢面被杖的半死,一个拼命护着不准棍子落下。
“你向你的主子交代交代,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本王为何这样杖罚你!你若交代的不清楚,她,”谢君来指着欢颜,“跟你一块儿杖。”
书碧在一旁不可置信。为什么玉蒲会被打成这样?
“公主,”
玉蒲摸了摸欢颜的脸,咬着牙,如何都不说。她心疼她家公主啊!她可怜的公主!
“玉蒲,你说话,你说话玉蒲……”无论欢颜怎么说,玉蒲死都不开口。她这个样子,疼得很吧。无论玉蒲做了什么,欢颜知道,一定都是为了她。
她的玉蒲,她该怎么办?
看她们主仆情深,谢君来一声冷笑,然后历了颜色:“贱婢,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盗本王的军令符,该当何罪!”
欢颜惊的说不出话。
盗军令符。难怪谢君来如此生气。欢颜随即想到的是玉蒲为何要那么做。自己又如何做才能保她性命。
“杖她!这贱婢吃里扒外,不知天高地厚,给本王往死里杖!”谢君来一声令下,实心沉木棍接连而下,打得又重又实在,一点都不马虎。
“……你们不能这样,她会死的…停手…”欢颜伸手去拉,执刑的人巧妙避开她,一棍不落,一下下全打在玉蒲身上。先前就被杖的半死,这个时候更是快要没命。
玉蒲硬气,哼都不哼一声,抗下那些棍杖,有血源源从口里吐出来。屋内人人退避三舍,唯恐殃及自身。
上坐上身着紫色的人神色冰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无动于衷。欢颜跪在地上爬过去扯住谢君来的衣袍,哀求他。
“王爷,求你放玉蒲一条生路,求求你放过她,欢颜给你磕头,求你,求你放过玉蒲。”她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的求他,额头磕在地上慎出血迹,流下来掩了半张脸。云鱼看得于心不忍却是不敢帮她说话。
偷盗军符,这是砍头的罪,玉蒲,她犯了不可挽回的大错!
上坐的人不顾她的哀求,心肠冷硬道:“杖!”
“不要,不要……”欢颜又爬过去档那些棍子。
他下了命令,杖的人越加重了手。欢颜扑在玉蒲身上,要替她挡住那些棍子,玉蒲使出浑身力气把她推出去。欢颜还想上前,谢君来挥手,便有人上来强行架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棍一棍的实心木杖在玉蒲身上,眼睁睁看着她亲如姐妹的女子在她面前奄奄一息,哭喊得声嘶力竭,不能帮玉蒲分毫。
“玉蒲,玉蒲……”欢颜恨不得自己替她。却是连碰到她都做不到。
玉蒲渐渐没了动静,虚看着欢颜的方向,手抬不起来。
她的公主。
棍棒的闷响还在继续,敲得看者心惊肉跳。玉蒲静静地趴在地上,全身血肉模糊,整个人烂成一滩肉泥。行杖的人又杖了十来下,向谢君来禀报:“禀王爷,筋骨已全部断裂,还剩最后一口气,杖刑是否继续?”
谢君来挥手:“留她一口自行断气!”
“是”行刑的人领了命,执了刑杖退出前厅。谢君来起身走到欢颜身边,欢颜哭的眼睛要瞎掉,抽着气。谢君来蹲下身子,凑近她耳边冷泠泠道:“背叛本王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他无视她的哀痛绝望,踏步离去。前厅的人陆陆续续散了。欢颜被松开,连滚带爬爬到玉蒲身边,将她趴着的身子翻过来。
第28章 卷一 天堑29
行刑的人说的没错,胫骨已经全部断了,她整个人软啪啪的,一点人样都没有。
“玉蒲,玉蒲……”欢颜不停的呼喊着她,她摸着她断得模糊的手,心里痛极了。
“玉蒲,你应一下我……”
“玉蒲……”
不管她怎么喊,人都没有反应,望着满地血水,欢颜绝望。
玉蒲她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那么保护她,如今,终于也要离开她了!
这是她亲如姐妹的人!
玉蒲回着一口气,对欢颜艰难道:“公……主……带我回……院落……”她要死在欢颜的地方,做她的人,做她的鬼。
欢颜拼命点头:“好,我带你回去,带你回去……”
她将她背在背上。欢颜太瘦,只能勉强背起玉蒲,脚步都是用移的。玉蒲整个软啪啪趴在她背上,一双手嗒在欢颜身侧血淋淋的。走一路,血滴了一路。从前厅到她的院子,走了好长时间。
将人放在自己床上,欢颜要去找药,玉蒲止住她:“没用的,我已经活不长了。公主,你陪玉蒲……好好说会儿话吧,玉蒲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公主说。”
“玉蒲……自小……自小父母双亡……被贩进戏团……最后辗转进了堰宫……在……在……在六公主身边服侍多年……受尽折磨,幸得…公主相救,才勉于丧命。又……活了这些年,都是公主你的……恩德……玉蒲虽……一奴贱婢,又怎能不思图报……”说起这,眼里有浮起雾起。她这样硬的性子,棍杖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都不曾哼一声,如今提到浮生往事,曾受过的苦楚,感念欢颜恩情,不禁落下泪来。
“公主的恩情,玉蒲没齿难忘。本想盗得军符……便能解公主之忧……荆楚之难。如今只怪自己技不如人……没能帮助公主分担一点点忧愁,还要惹得……惹得公主为我伤心难过!是玉蒲不好……”
那日她从王府外回来就听闻荆楚已经支撑不下去了。这个消息被人有意封锁,欢颜一点都不知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告诉欢颜的。一个人筹谋了盗取谢君来军符的计谋。可是,失败了。谢君来果然不是一般人。
想到那些可怕的事情,自己亡去后公主要独自面对的事情,玉蒲心里苦不堪言。
她的公主,将来该怎么办呀?
欢颜心痛,她的玉蒲,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她。如今,要如何才能救她?
“玉蒲,玉蒲……”她念着她的名字,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满身是伤的她。她的心都要碎了。
玉蒲躺在床上,再说不出话来,一身是血,脸色越来越白,抖动着惨白干裂的唇,眼睛看着欢颜,全是放心不下。
此去之后,她的公主该如何是好?
玉蒲强行撑着一口气,不敢死。她的公主,会伤心难过成什么样子!
窗外树影摇摆,张牙舞爪。冷风从窗子吹进来,烛火被吹灭。床上躺着的人落下憾恨的眼泪,直直盯着欢颜,到死眼睛都没有闭上。
“玉蒲,玉蒲”欢颜拼命摇着玉蒲的身子,声嘶力竭喊她,床上人已无知无觉。
她亲如姐妹的人,终于也离开她了。对于死亡一点办法都没有。
玉蒲,玉蒲……
欢颜抱着玉蒲血肉模糊的尸体大哭。
两月之前,她的两个贴身丫鬟陪着她嫁到大爻来,如今,三个人,还活着两个,死了一个。会不会到后来,她身边最后这个姐妹也要有这样的下场,而她自己的结局,又会好到哪里去?
王府偌大,死一个丫鬟,谁都没有放在心上,一切照旧,热闹的依旧热闹,冷情的依旧冷清。人人都说,她这个瑞王妃是个没福的,命不会久。人人避而远之,云鱼来看过她两回,每次都是摇着头叹息除出去。
王府之人说得不算错,执着清醒的人不长命。薄情是福,难得糊涂是福,她一样不占。
第29章 卷一 天堑30
玉蒲死后,欢颜在她坟头载了一片兰。她要让兰草长的郁郁葱葱的,或许那个时候,她也会更伤心。
那之后,欢颜大约十来天没再见到谢君来。她精神越来越不好,晒了太阳,也只是越来越疲惫,精神不见好转,胃口更是不佳。腹里空空的,吃什么吐什么。书碧想尽办法邦她改善食欲,一点效果都没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天已经渐渐暖热起来,院子里到处都是月桂,蜜蜂嗡嗡嗡的。
少了一个人,如今这院子是越来越冷清寂寞了,太阳都照不暖和。
书碧端来瓜果,欢颜已经躺在院子里的榻上睡着了。她单薄薄的躺在那里,照着太阳,脸色惨白惨白的,一点人气都没有。自从玉蒲死后,她清瘦的更加厉害,从前是胃口不好,现在是吃东西都反胃了。
书碧小心的放下手中瓜果,越看越伤心。怕吵醒欢颜,她轻轻背了身,小心泣啜着。
大爻的天阳光明媚,照不暖欢颜幽幽的院子,冷风丝丝刮着半睡半醒的人。恍恍惚惚,她的魂魄去了魂牵梦萦的故土。
南方荒凉战场上,黑云压城欲催,厮杀刀戟声声声不息,这里是人间炼狱,焦土灼热,血肉横飞。
猎风吹的旗帜哗啦作响,堰,启二字,囊括了所有杀伐无情的刀兵劫难。
马背上,双方将领争斗拼命,你死我活。
一把红樱枪横在荆楚护国将军面前欲取其项上人头。卫凝险险避开。与他敌对的人身跨枣红高马,樱枪在手,不怒自威。
这个人,是大爻的战神王爷,他心爱的女子的夫君。
“你可知,当日本王是如何疼她的?”他一声冷笑,意味深长。
“不知!”卫凝珉着嘴看向马背上的人。
荆楚背水一战,寄以希望看在已故贤裔太后的面上向大爻借来兵力,渡过难关。如今,两月过去,等来的却是大爻战神亲率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踏平荆楚。
其作壁上观,反刍吞并。
荆楚,要亡了。
借兵失败,那么,欢颜将会有怎样的结局?
欢颜,卫凝心疼起来,这两个月,她在大爻,定然不好!
提起那人,见他皱眉心疼之色,谢君来脸一冷,冷笑着吐出那些杀人不见血的话。
“那一夜,本王让她痛的厉害,本王撕得她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差点丧命!”
他面不改色的道出自己曾经的恶行,毫无悔改之意,言语之间,得意报复快意至极。
听闻此话,卫凝突然捂住心口,疼得喘不过气来。他心爱的女子,被捧在心上的人,对面的人就是这样作践她?她在回信中却道样样都好,这个人待她温柔的。
原来那些都是哄他的话。
“欢颜……”他捂着心口轻轻叫她的名字,手握不紧枪。
听他唤她的名字,谢君来冷笑僵在脸上,继而仰天大笑。
“知道她多柔弱吗?薄弱的本王一折就会断。本王不需要对她温柔,只要本王高兴,随时都可以把她压在身下,为所欲为,任她哭天哭地,本王也不会放过她!她是本王的王妃,以后会是本王孩子的母妃,本王如何玩弄她,对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即便是让她去死,她也不该有半点怨言!…”他仰天大笑,扭曲疯狂。
“畜生!畜生!”卫凝一枪横在他颈上。他怎么能说出这些话,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情。他们是夫妻不是吗?即便他不把她当妻,那也是一条生命,如何能这样对她?
谢君来仰首退开,握着樱枪,与卫凝厮杀的不分上下,战袍被划破,破破烂烂四分五裂挂在身上,两人都负了伤。谢君来身着紫色衣袍骑在大马上,望着卫凝月白长袍袖口绣着的两个字,以及腰间那幅鸳鸯环佩。
她曾经,真的是一个蕙质兰心贤良淑德的好女子呢!
一生一世!哼!
第30章 卷一 天堑31
谢君来举起樱枪,欲斩卫凝锦衣刺绣的那只手臂,着实碍眼!
卫凝避开,谢君来转而刺穿他身下马儿的喉咙,卫凝翻身下马将谢君来也带下来,两人在战地上打的你死我活,谢君来步步紧逼。心口剧痛,卫凝突然顿住身子捂住心处,谢君来趁机而上,毫不迟疑,一枪刺在他的心上。
樱枪穿过手掌,穿过心,贯穿整个胸膛。谢君来握着枪柄,露出阴险嗜血的笑,他扭动樱枪在他心口处翻搅,让他生不如死。
她在你心上吗?你们不是很相爱吗?今日,本王就要把她从你的心上剜下来,看她是不是也跟你一样痛!
卫凝看着对面疯狂的人喃喃唤着欢颜的名字。他替她伤心,替她忧心。他的欢颜,注定不会有一个善终啊!
“你住口,不许你叫她的名字!你们是何关系!她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才是她的夫,你们永远都不可能!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手中樱枪不断翻搅他心口,欲以此让其闭口。卫凝果然再说不出话来。谢君来徒然用力抽出樱柄,卫凝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胸口大个血窟窿,源源不断的血从心处、口里吐出来。
他躺在地上,望着天,修罗场的天空黑压压的,无一丝亮光。
谢君来蹲在卫凝旁边,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凑在鼻尖嗅了嗅,陶醉道:“这是她亲手送给本王的,她日日贴身而带之物,上面还有她的体香。”随即用那张帕子仔细擦拭着枪上面的血,对他笑道:“你放心,本王回去就好好疼她!日日对她宠爱有加,让她对本王又疼又求,她一定会怀上本王的种,诞下本王的孩子。”
卫凝突然伸手死死拉住谢君来的衣袍,力气大的吓人。
欢颜,人心可怕。对不起,我不能再保护你的国家,不能再保护你了。
他一口鲜血喷洒出来,断了最后一口气。
谢君来将擦拭了血迹的帕子扔在卫凝身上,一把扯下他腰上鸳鸯环佩。人都死了还那么刺眼!
他将那个鸳鸯环佩叼在手里,出其平静的凝视着,脸上噙着可怕的笑。
成双成对才叫鸳鸯,这单了,哪能叫鸳鸯!
瑞王府
欢颜从梦中惊醒,猛坐起,全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她突然起身朝外面跑去。王府的人见她光着脚跑的急,紧忙让开路,眼神怪异的看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像看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