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得急，没注意到，这会儿才看到对面是一座小桥，桥底下有两艘船，有客人在船上用餐。从小桥往左看，是一个拱门，门上题着字，段凌波细眼瞧了会儿，认出来那是“暗恋桃花源”五个字。
心猛地一跳。
陆生尘翻菜单的手一顿，表情也写满了疑惑：“怎么了？”
段凌波慌忙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先是玩游戏被人戳中心事，再是吃饭也有题字跟她作对。段凌波感到胸口有一股东西在蠢蠢欲动，不断地放大、膨胀，想要跳出来。有一瞬间她都想豁出去了，告诉所有人，对，我就是喜欢陆生尘，怎么了？我就是暗恋他，怎么了？
但也只是很短暂的一瞬，理智回归身体，怯懦拥抱孤注一掷，她又将自己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陆生尘注意观察段凌波的神色，确定她真的没事，将菜单递给她：“你来点吧。”
段凌波没有接，想到上次不怎么愉快的那顿饭，她再也不敢瞎点了。谁知，陆生尘却好似参透她的心思般，道：“没事，你随意点，我不挑食。”
段凌波这才接过来，埋头点餐。
菜品很多，看起来都是些花里胡哨的。
她要了一份金屋藏娇，一份红烧肉，一份海皇干捞粉丝，觉得可能会有点儿腻，又要了一份宫廷奶酪，放下菜单：“我点好了。”
陆生尘点点头，低着头在发短信，对身旁的服务员淡淡开口：“就这些吧。”仅仅只是一句话，段凌波却觉得他有些不开心。
好像是某个瞬间，具体到一个点，他忽然失落了下来，兴许还有些生气。
平静地盯着手机屏幕，平静地回复着消息，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但她就是觉得他不开心，眉宇间有一股浓浓的烦躁。
段凌波问：“你不开心吗？”
“没有啊。”陆生尘收起手机，将它揣进牛仔服兜里，把目光转向她，有意扯开话题，“听田李说，你最近在忙翻译的事？”
段凌波顿了顿，没想到他会问自己的事，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压力很大吗？”
她不知道怎么说。压力是有的，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思路混乱。
她昨天很晚才睡，今天却醒得特别早，一想到自己还有任务没完成，就怎么都睡不着了。
翻译的那本小说是篇成长文，女主是名医生，最近卡在了男女主分手的桥段。文章里有写，女主在同男主分手时，对他说了声：“Obrigada（谢谢）。”她想不明白，既然都已经闹到要分手的状态了，她为什么还能对他说出谢谢？为什么还会感激他？
加之女主的职业使然，医疗的专业术语有些多，段凌波查了一会儿词典，觉得还是不太对劲，准备过几天去图书馆借两本医学类的书专研专研。然后就卡在这了，她没办法跳过这块儿去关联后面的情境。本来是想要跳过这一段，继续往下翻的，可却发现这样语境是不通的，便怎么都翻译不下去了。
一直盯着文档内容，手指停在键盘上犹豫不决，最后思绪纷飞，怎么都无法集中注意力，所以就自我放逐地跑出来射击了。
“很难吗？”陆生尘问她。
“怎么说嘞，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很多人会觉得，语言只是一门工具，就像我们从小学习英文，大部分人都只为应付考试，或者能够做到跟外国人打交道，并没想过把它发展成职业，用它安身立命。这还仅仅只体现在口译，笔译和口译是截然不同的。口译你只需要说出大概意思，别人能够理解就行了，并不会有人去逐字逐句地校正，去纠错。但笔译不一样，有时候仅仅只是一句话、一行字，就需要花费好多天去纠正、去修改。来回翻看，不断地结合语境，思考这样翻译是否正确。”
“这么复杂。”陆生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你为什么要学小语种呢？”
这一问，段凌波倏地沉默下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幻想，将来会有这样的一天。
陆生尘与她偶遇。
陆生尘知道她是学葡萄牙语的。
陆生尘问她为什么会学葡萄牙语。
那时，她会坚定地说出：“因为你啊。”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她却并没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脑袋空荡荡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最后又拿出了她的王牌挡箭牌：“因为C罗。”
听到这个答案，陆生尘显然有些惊讶，想到女生很少有喜欢足球运动的，他笑着问：“你喜欢C罗？喜欢看足球吗？”
段凌波微微地点了点头，其实她撒谎了。
喜欢足球，喜欢C罗，都是因为喜欢你。
然而他不知道。
“我最爱的运动员就是C罗了，如果将来有机会去葡萄牙看他踢比赛，一定请你当翻译。”
段凌波笑着说：“好啊。”
这一场景她幻想了好久好久，终于等他说出了口，她有些开心，连带着对他的气愤心绪都消散了不少。
陆生尘用筷子戳开密封碗盘的塑料膜，提起开水、绕着碗烫了一圈，递给段凌波：“压力大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去钓鱼或者画画？”
“没有，钓鱼和画画都需要耐心。”
陆生尘勾唇笑，知道她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而翻译已经消磨了我的耐心。
其实不是，段凌波想的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持久的事就是喜欢他了，喜欢他已经占据了她大部分的耐心，其他事便很难坚持了。
“我觉得减压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做一件不用大脑思考的事，不怎么需要集中注意力，让脑子保持空白，想不起烦心事。比如看小说，或者是看电影，特别是喜剧片，看完就好了。”
默默夹菜的段凌波犹豫了一下下，最终还是说出：“但我从来不看喜剧。”
烫筷子的手一停，水也跟着停止流动：“为啥？”
因为他们最后的结局都是皆大欢喜，各得其所。然而她身为看客，却无法感同身受。因为她始终不快乐。
没等她回答，陆生尘继续问：“那你平时爱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悲剧或者恐怖片。悲剧的话，最爱的是《泰坦尼克号》和《乱世佳人》，恐怖片的话，最喜欢《闪灵》，因为看不懂。”
“你喜欢悲剧……”陆生尘想了想，“所以你喜欢去法院旁听，听到法官宣判被告人执行死刑，是不是觉得很开心？”
听到这话，段凌波满脸震惊地看向他。
她很好奇，陆生尘是怎么知道她会去法院旁听公开庭审的？想了想，意识到田李有告诉他自己压力大，那这些事大概率也是听她说的了。
这丫头的嘴真是没个把门。
段凌波拿着汤匙在杯里搅了搅，开始跟他解释：“没有，我一般去听，都只是为了把脑袋放空。我不太关注案件的结果，就只是听个过程，听到脑子不再思考烦心事为止。至于结果好坏，都跟我没多大关系。”
陆生尘扬了扬眉，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对了，我刚还没问你，你翻译的这本小说，是讲什么内容的啊？”
段凌波大致跟他讲了一下小说的内容。
“主要还是成长故事，中间穿插着爱情，不过爱情不是主线。因为对于女主而言，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可有可无。我翻的这章，就是讲他们分手的事情。”她这部分甚至连配角的影儿都很少有，仅仅集中于大环境与男女主的各种纠葛。
陆生尘听后，几不可闻地拧了拧眉，似乎对故事剧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所以，这部小说是悲剧？”
“我没有看过结局，结局部分是别的同学负责的。”
但他看起来极其较真，似乎对这个故事的过程、情节推进毫不在意，只在乎结局：“我就想知道，这么不在乎爱情的女主，最后到底有没有和男主复合？”
段凌波想说，等我们出版了，你可以买来看，我就不剧透了。想了想，他应该不会看这种类型的小说，最后还是选择主动告诉他：“听我同学说，结局是好的。那个作家改了好多遍结局，有些摇摆不定。采访里，有一种说法是，她想安排女主和男二在一起，但想了想，还是改回了初衷。”
段凌波又跟陆生尘聊了会儿这个故事，她对剧情提出了合理的质疑：“我就是觉得，他俩都闹到分手的境地了，不可能还能说出感谢的话。女主的反应，有些过于平静了。”
陆生尘舀了勺宫廷奶酪，一脸闲适地说：“这有啥的？分手也不是非得闹得鱼死网破的啊？”
“所以你每次都表现得很平静吗？”
陆生尘停下勺，定定地看了她两秒，表情变得莫测起来。
段凌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话过于唐突，连忙解释：“我没有想要打探你感情史的意思，希望你不要误会。”
听罢，陆生尘勾了勾唇，无所谓地说：“你就是有心打探，我也不会介意。”
他不介意，可段凌波自有分寸，她没有再问。
这顿饭就在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当中，吃了将近两小时。
同陆生尘为数不多的几次用餐经历中，段凌波渐渐发觉，他这人吃饭时特别斯文，和他平日里的轻佻浮浪不一样，就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用餐的姿势与拿筷子的手势，也仿佛被人扔军队里专门训练过的，特别端正。
他胃口不大，菜夹得少，饭也没动几筷子。所以段凌波始终想不明白，他既然不爱吃饭，又为什么频频来找她吃饭呢？难不成是看她吃饭有胃口吗？
她不懂。
吃完饭，陆生尘去收银台结账，掏出钱夹的那一瞬间，段凌波愣了愣。因为她发现，那个钱夹是她送给他的。她以为陆生尘会像对待曾经桌上的那些礼物一样，束之高阁或者弃之如敝履，没想到，他却在好好使用。
就好像，那个庞大的分母忽然变成了独一无二的一。
一股甜蜜的情绪从心底涌了出来，莫名的，小心翼翼的，将这两天所有的不快、郁闷都冲退了个干净。
段凌波独自沉浸在内心的欣喜当中，意外的，听到了熟悉的说笑声。
她赶忙回头看，看到沈梓溪和林景正从餐厅门口走出去。
陆生尘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银行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认识的人？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段凌波摇摇头，见陆生尘把一张粉粉嫩嫩的银行卡塞进钱夹，眼眸微闪，而后才回他：“不用，看到我室友和她男朋友了。”
其实她今天原本的打算是要跟沈梓溪去逛街的，临出门时，林景突然给沈梓溪来了电话，死活要她陪他。
他这人就是这样，好的时候，当沈梓溪是他妈，怎么都离不开她。不好的时候，就化作一朵艳丽的花儿，处处招蜂引蝶，浑然不顾沈梓溪这个正牌女友的情绪。
段凌波不能否认他对沈梓溪的感情，但因为本身就对这人持有偏见，加之他后面作的妖，她只觉得这人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
然而感情的事，向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
沈梓溪握着手机同他商量，好说歹说，他怎么都不听。最后索性作罢，回头跟段凌波说了声抱歉，约她下回再逛。
对此，段凌波实在是无话可说。
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保持沉默，走到学校东门的柏树旁，陆生尘忽然想起什么，戏谑道：“想不到，他和你室友竟然还没分啊。”
陆生尘不太关注别人，也不喜欢语他人是非。这话冒得有些突然，段凌波好奇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话的由头，也就没吱声。
他似乎看林景特不顺眼，继续说：“他配不上你室友，我之前看到他身边的人可不是沈梓溪。”
段凌波往前走了几步，想到田李之前说过的话，眼睫颤了颤。下一秒迅速收拾好情绪，她平静地说：“但他俩就是和好了。因为沈梓溪说，就是他家的狗犯了错，她都不忍心直接把它扔了，我想想还挺有道理的。”
陆生尘看着她，忍不住笑出声：“你也这么想？”
“不啊。”段凌波摇头否认，“狗是改不了吃屎的。”
第19章
他的眸子闪了闪, 好半天没吱声。
陆生尘本以为段凌波是那种柔弱的类型，跟她接触多了，才发现, 并不是。她喜欢看恐怖片, 喜欢射击，时而语出惊人，对渣男毫无感情，本质上来说, 是个坚强独立的女性。
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一个温文尔雅的艺术家，虽说被婚姻折磨得痛苦不堪，但是想明白了，仍有勇气提出分手，把曾经喜欢得要死要活的人都给抛弃。
大概，这就是哀莫大于心死吧, 只要你足够绝望, 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所以段凌波也曾经历过绝望吗？他忍不住想。
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没那么善良。”
陆生尘听出她话里的情绪, 抬了抬眉：“想不到你的心还挺狠的。”
段凌波笑了声, 淡淡开口：“毕竟，再喜欢一个人也不是盲目的。”
陆生尘笑了笑, 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这之后，他再没说过一句话。
沉默着走回学校，口袋里的手机一直振动不停, 但他始终没有拿出来, 不过情绪是真的受到了影响，一直保持着低气压。
直到将段凌波送到宿舍楼下, 见她进了楼，他才掏出手机，语气也不再收敛：“什么事？”
大概是情绪味儿太重，那边沉默了好长时间。
陆其铭强撑着面子说：“怎么，爸爸没事还不能打你电话吗？”
陆生尘没说话。
“我听他们说，你最近又换了个女朋友？”没等陆生尘回复，陆其铭又接着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还是个学生，做事别太张扬，别搞得跟上次那样，被人追着骂。跟小姑娘交往时也要注意点，千万别做错事。”
陆生尘呵笑一声，冷眼望着一点一点下沉的天色，又往前走了几步，把戾气收了起来，露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做错什么事啊？把人姑娘肚子搞大吗？那又怎么了？我又不是养不起。”
陆其铭没想到儿子说话这么直白，对着听筒假咳了声，试图将这个话题一笔带过：“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自己注意点。还有，交女朋友也要上点心，眼睛擦亮些。你还年轻，不懂得这中间的利害关系，有的人喜欢你，可不单单只是喜欢你这个人。”
陆生尘顿了下，意识到他是指卫听南，微微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他是站在什么立场说出这样的话的，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育他。
“那您的眼睛擦得可够亮的。”他暗暗讽刺道。
陆其铭不是听不出他的嘲讽，努力平复着呼吸，尽量用柔和的语气问他：“我和乔阿姨的事，你还没放下呢？”
这话一出，陆生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事实上，这个电话他一点也不想接，耐着性子跟他说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没好气地说：“你说呢？”
“这是我们大人之间的事，你不用太在意。你只要好好学习就行，其他的都不用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