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换来一阵沉默,沉默的另一种解释就是,你不早说?我们早就安排好了。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是临时加入的社团,也就无从知晓他们五一的安排,早早便定下了回家的车票,不好随意更改。只有少部分人是没有计划的,开始讨论五一游玩相关事宜。
包厢里响起泰国民乐,听不懂的语言,就像是看泰剧时无意间流出的插曲,曲调悠扬婉转。
许姿汝隔着一个座位,问陆生尘:“生尘,你五一回宁江吗?”
声音混在歌曲与混乱的议论声中,有些听不真切。
段凌波瞥了陆生尘一眼,在内心祈求陆生尘别再搭理她,都已经是过去式了,不要再跟她牵扯不清。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她站在什么立场啊,就试图干涉他的想法?她有什么资格?
没听到陆生尘回复,一旁的乔博闻突然问她:“你五一回去吗?”
她思考了几秒,才说:“暂时还没想好,可能会回吧。”
乔博闻:“我也还没想好,家里人倒是希望我能回去。”
陆生尘冷笑一声。
段凌波扭过身看他,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直觉他在生气,可她搞不懂他在发什么脾气。
莫名其妙的。
服务员端着一大盘菜上桌,许姿汝看见了,慌忙转动玻璃转盘,转到陆生尘面前,嘴角噙着一抹娇俏的笑:“生尘,是你最爱的咖喱炒蟹。”
陆生尘微微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段凌波看着他面前的咖喱炒蟹,思绪一下子飞到了高三。
那会儿她和她妈妈以及妈妈的男朋友,一块儿到宁江有名的泰国餐厅吃晚饭。那是她第一次吃泰国菜,盯着五颜六色的菜谱有些眼花缭乱。
忽然听到了邻座熟悉的声音:“生尘,这家咖喱炒蟹不错,你尝尝。”目光不自觉地跟了过去。
她看到距离他们五米远的桌前,坐着陆生尘和卫听南。陆生尘听卫听南的话,尝了尝炒蟹,十分满足地评价道:“味道很正宗。”
她妈妈指着菜单问段凌波:“炒蟹要点吗?”
段凌波匆忙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可是那边一直在说话,声音总是飘过来,想让人不留意都不行。她时不时地瞟过去两眼,又生怕被人发现,匆匆忙忙地转过头。到底还是被她妈妈看到了,她严肃地说:“那两人看着年纪跟你差不多大,这是早恋了吧?”
段凌波没接话。
“你可不能早恋,现阶段还是学业要紧。”
段凌波轻轻地“嗯”了声,那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她有些痛苦。
此刻的段凌波,盯着面前花花绿绿的菜肴,也没有提起筷子的勇气。
“怎样,非常正宗吧?”许姿汝问他。
没等陆生尘回答,她就自说自话地给他推荐附近地道的餐厅,笑得春风满面。
段凌波刚开始还悄悄地偷听了几句,越听越觉得他们关系亲密。她伸长胳膊夹了一筷子咖喱炒蟹,夹完才想起自己压根吃不了咖喱,于是只能盯着碗里的螃蟹发呆。
见身旁始终没动筷子,陆生尘看了她一眼,抬起胳膊,喊来服务员:“要一份芒果糯米饭。”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被对面的马目听到了,顿时表示不服:“怎么,老陆,质疑我点菜的水平吗?”
陆生尘微微抬了抬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目光总是往身旁扫,说话的语气倒是漫不经心的:“哪敢?不过是想吃点儿甜的。”
“啧啧啧。”
等到糯米饭被端上桌,服务员放到他跟前,他却重新端起,送到了段凌波面前。段凌波明显有些怔愣,睁大了眼睛看他,却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吃不下别的,就吃这个吧,这个味道不错。”
她呆呆地拿起一旁的勺子。
乔博闻也注意到了她的反应,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很绅士地问她:“胃口不好吗?要不要喝点热饮暖暖胃?”
段凌波伸手接过,轻声道:“谢谢。”
陆生尘朝这边看过来,奚落地扬了一下眉,又无声无息地撇开目光。
有学弟问她:“学姐,你滑滑板有什么技巧吗?”
段凌波诚实地回答:“技巧就是胆子要够大,不怕摔。”
“这样就可以了吗?”
“嗯。”
学弟又问了她几句,段凌波一一回答,只是不再有耐心。
其实大部分时候,她都不怎么有耐心,也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每次都假装平静,假装热情,对别人的问题如实回答,尽量做到有礼貌,不要不耐烦。告诉自己应该继续往下听,应该做一个温柔热情的人与人攀谈。也有许多时候是真的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竭尽全力也无法克制身体不断蔓延上来的烦躁。
当学弟还打算问些什么的时候,沈梓溪的短信发了过来。段凌波借口要回电话,走出了包厢。
门从身后掩上,将一切声音都给阻断在身后,世界安静了下来。
包厢在一楼,走廊上亮着灯。对面是马路,车流不息,不断有明明暗暗的灯光落在窗玻璃上。
段凌波飞快地给沈梓溪回了两条消息,等了两分钟,看她没再提别的要求,又站在窗前看了一小会儿,然后才往走廊另一头的洗手间走。
刚走到隔间、带上门,就听到了外头轻快的脚步声,以及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她出于第六感的直觉,告诉自己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得赶紧出去。手刚搭在插销上,却已经来不及。
“那是经管学院的院草陆生尘吧?好帅啊。”
“不过听说他特别风流,换女朋友换得超级勤。”
“是吗?”
“你没看坐门边的那个学姐吗?就一直跟他说话的那个。前阵子还一直待在他身边的,这会儿就换了另一个了。”
“所以,他现在的女朋友是坐他旁边的那位吗?”
“对啊,不晓得这回能坚持多久。”
……
段凌波的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插销,心想,我要是现在出去,是她们尴尬还是我尴尬?要不要让她们尴尬?
思考间隙,捏住插销的手微微使了点儿劲。
第22章
几乎就在她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地拉开插销, 吓她们一顿时,洗手间外头的脚步声响起,并且越来越近。
不过一会儿, 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洗手间里聒噪的声音骤然消失。
段凌波下意识的,就猜到了来人是谁。
她将手放下,轻轻叹了口气,一瞬间也不打算出去了。
又在隔间待了五六分钟, 琢磨着外边应该已经没有人, 才重新抬起胳膊,拉开插销。
没想到还是碰到了许姿汝,她好像故意在这等她似的。双手撑在洗手池的边沿,背微微弓着,脸对着镜子,露出清清冷冷的面颊, 一眼就看到了身后的段凌波, 挑起嘴角。
段凌波有些无语,绕开她在另一边洗手, 抽出纸巾擦手, 擦完准备往外走,被身后的许姿汝喊住:“你是段凌波, 是吗?”
段凌波回头看她,不知道她想要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她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的, 让人心里很不舒服。
许姿汝靠着洗手池,垂眸看她:“刚刚明明就在里边, 为什么不出来?”
“出来了又能怎样?就能阻止别人不再散布谣言了吗?嘴长在她们脸上,我是拦不住的。”
她笑了声,声音听起来清清冷冷的:“你还挺能忍,不过也只有这种性格能待在他身边吧。”
她不是听不出来许姿汝的嘲讽,段凌波本想直接忽视、走出去的,想了想,又觉得气不顺,她凭什么嘲讽自己?当她是软柿子吗?于是以牙还牙地说:“是啊,所以他不要你了。”
没想到段凌波是这种性格的女生,许姿汝顿时气急,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焦躁:“你以为你又能待在他身边多久呢?他今天可以为了你抛弃我,明天就可以为了别人甩开你。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把心放在别人身上的。”
“我知道,但是——”段凌波顿了顿。
“什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我应该没有得罪过你吧?你在我面前说陆生尘坏话,但是,他可从来没有说过你什么。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分手的,分开之后该有的体面总得有吧?”
许姿汝噎住。
段凌波往前走了两步,背靠着墙,手扶在门把手上,看着她,笑了笑:“你可能以为爱情特别重要,待在他身边也很重要,所以无论是谁待在他身边,都会激发你的敌意。但是爱情与他,都不是我未来奋斗的目标,我跟你不一样。”
说完,她推门而出,留下许姿汝一个人,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从洗手间出来,段凌波又在窗户边站了几分钟。
一个人面对黑夜与不尽的车流,思绪飘飞。她摸了摸口袋,发现并没有烟,无声地叹了口气。
冷风从外头刮进来,吹得人脑子清醒。她站了很久很久,才下定决心要走。
只是没想到,重新回到包厢时,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陆生尘一人。
灯光垂落下来,照得整个包厢分外亮堂。陆生尘不知道在想什么,专注地看着某个方向,五官冷硬,眼尾却是上扬的,给人的感觉特别疏离。
段凌波借着灯光仔细地端详着他,他姿态悠闲地倚靠在椅子上,衬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檀木佛珠。手里捏着一个骨瓷杯,有一阵没一阵地晃悠着,骨节凸起,可以看到手背上青色的血管。
段凌波忽然心生好奇,他怎么没走?难道是在等她吗?
可是——
没等他细想,就看到了陆生尘漆黑的眸子,猝不及防地朝门边扫来。
就这样,段凌波作为偷窥者,不期然地迎上了被偷窥者的视线,她尴尬地拨了拨刘海,问他:“其他人呢?”
“马目自个儿带来的人,所以由他负责送走。他们这会儿应该是去唱歌了,赶下一趴。”陆生尘平静地回答,完全没提刚才朝马目使了个眼色,他和田李是怎么好说歹说地把乔博闻和许姿汝劝走的。
段凌波重新回到座位:“那你怎么不走?”
陆生尘看着她,嘴角微勾:“我等着买单啊。”
“嗯?不是马目请客嘛,怎么让你买单?”段凌波不解。
“因为我最近炒期货挣了点儿钱,他说得让我来请。”
段凌波:“......”
陆生尘对她这个反应显然不是很满意,眼睛微微眯起:“正常人此时不都应该问我挣了多少钱嘛?”
是说我不正常咯?
段凌波咬了咬唇,不计较地顺着他的意思问道:“多少钱?”
“你猜。”
要是别人,她也许就要破口大骂了,耍人玩呢?有意思吗?偏是面对陆生尘,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回:“十万?”
“还要多一点点。”
“那就100万?”
他摇摇头,也不让她继续猜了,直接公布答案:“一千万。”
他的眼神发亮,就像幼儿园得到一颗五角星,回家立马跟家长炫耀的小朋友,忍不住邀夸,行吧:“好厉害啊,年纪轻轻就有这番作为,不愧是工商管理学院的。”
听出了她的打趣,陆生尘毫不在意。
段凌波看着他,心想,所谓天之骄子,大抵不过如此吧。有的人就是天生具有商业头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还想吃什么?随便点。”陆生尘对她说,颇有一种霸总对小娇妻说话的调调,有什么喜欢的,随便买。
段凌波被自己无端生出的想法逗笑,笑了笑,她说:“怎么,挣大钱了,所以任人宰割啊?”
陆生尘温柔地眨了眨眼。
不过她没再加菜,马目点的已经足够多了,她要再继续加,就是浪费地球资源了。
段凌波不忍心。
刚才没见她动筷子,陆生尘开始给她一一介绍菜品,不断地将菜盘子转到她面前。段凌波盯着眼前五颜六色的泰国菜,脑子里突然蹿过那个画面:
她妈妈问她要吃什么,段凌波指着菜单上的芒果糯米饭说:“这个吧。”
被母亲的男朋友制止:“别点这个,这个腻。”
她妈妈也顺着他的意思说:“那就不点这个了,换个其他的吧。”
段凌波想到那时候看过的泰剧,男女主总会喝一种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汤,她又指了指冬阴功。被对面的男人看到了,出声制止:“那个又酸又辣,我们吃不惯的。”
吃不惯干嘛还来泰国餐厅?有毛病吗?段凌波把目光转向母亲,试图从她的眼里获取支持,谁知,她想都不想,便说:“换别的吧,我们都吃不了辣。”
段凌波在心底笑了声,再没点过任何菜。
后来吃到的都不是泰国特色菜,药味倒是都很重。段凌波就像小时候喝中药那般,一下一下地逼着自己往下吞。
汤类的热气氤氲,她仿佛被熏红了眼,忽然很想哭。但她极力忍耐着,眯起眼睛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意,装作一点儿都不在意。
“冬阴功要不要尝尝看?就是酸辣的,你可能不太习惯。吃不了也没事,吃点儿甜品。”陆生尘将段凌波从回忆中拉出来,把冬阴功转到她面前。
段凌波拿起勺子舀了口汤,尝了尝:“我觉得挺好喝的。”
“是吗?那就多尝尝。我以为你吃不惯的。”
“没有。”
后来她在里斯本生活,也跟同事去吃过几回泰餐。冬阴功的酸辣,芒果糯米饭的甜糯,味道仿佛同当年差不多,却再也没有当时那般滋味了。
大概是因为,那时身边有他;也因为,有人非常礼貌地在征求她的意见,而不是武断地替她做决定。让她觉得,这世界对她也不总是漠然的。
二人从泰国餐厅出来,路过一家花店。段凌波一眼就瞧上了入口处的仙人球,她看了两眼,想到自己并不擅于养花养草,还是不要嚯嚯人家了,随即撇开目光。
看到一旁的馄饨店,她猛然想起沈梓溪刚刚给她发的消息,让她给她带一份晚饭,不要辣,量也别太大。段凌波一眼就看中了这家馄饨店,对陆生尘说:“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给我室友打包一份晚饭。”
陆生尘微微点了点头,视线却胶着在花店门口的仙人球上。绿油油、满身是刺的玩意儿,一下子让他想到了他母亲的画。
兴许应该说,是他妈妈精神状况正常情况下的最后一幅画。
他妈妈陈因是印象派画家,作品多以景物为主。常年在外写实,画人间草木,画天地灿烂,就像她本人一样,活得美好、潇洒恣意。
在没被陆其铭伤害之前,她一直都活得很随性,有着艺术家的天真与浪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画不再是人间美好了,开始慢慢变得抽象,变得扭曲、挣扎。被铁链子拴住的向日葵,悬崖背后的乌云,三个人的婚礼以及长着人腿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