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客厅时,陆生尘试图叫醒她,叫了几声,怎么都叫不醒。将她摇醒或者直接把她放在客厅、等她自己醒来都不妥当,陆生尘想了想,还是自作主张地将她抱回了房间。
她只罩了件单薄外套,里面是浅色短T,陆生尘眯眼瞧了会儿,略微犹豫,怕她夜里睡觉难受,还是帮她把外套、鞋袜脱了。他忍不住冲她说:“敢在成年男性面前喝醉酒,段凌波啊段凌波,你心可真够大的。”
然而被说的女生早已睡得不省人事,什么都不知道。
他走上前,帮她把伸在外头的手给塞回被子里,掖好被角。
喝醉酒的女生此刻毫无防备,巴掌大的脸庞埋在枕头下,脖子泛红,微微染着几分醉意。她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像是蜗牛缩进壳,鸵鸟钻进沙堆,厚实的羽绒被能给她带来安全感。
陆生尘看了她两眼,担心她这么睡会窒息,抬手将她的脸蛋掏出来。这才发现,刚刚大哭一场,此刻,她的眼睛已经肿得没法看了,眼周也红得厉害,神色恹恹的,丝毫没有白天淡然的神气。也不知道到底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一整晚都这么难过。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去洗手间找了条新毛巾,用热水将毛巾打湿,给段凌波擦了擦脸,拭去她的泪痕,然后将毛巾折好、敷在她眼皮上。
一切安排妥当,准备走出卧房时,袖口被人一把拽住,他顿了顿。
以为她醒了,回头看她,却见她一直闭着眼睛,喃喃道:“你们能不能……能不能假装喜欢我一点?”
夜色寂静,月光皎洁。今夜的月亮特别圆,隐约有月光透过窗子钻进室内。路灯只余下几盏,窗外也陷入黑暗。
整个房间十分安静,偶尔能够听到窗外树叶发出的簌簌声响,陆生尘在窗前站着,能够看到月光下自己淡淡的影子。身后的动静不轻,段凌波絮絮地说着一些不成串的词,诸如“爸爸”、“葡萄”、“爱”之类的,一阵一阵的,好似梦话,毫无逻辑可言。
陆生尘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想要了解触发她情绪的开关,又生怕听到她的隐私,不忍心推敲其中细节,他赶紧快步走出房门,去了另一间卧室。
第29章
这一夜, 段凌波始终睡不踏实,眼前一会儿是“五月花海”时身着白衬衣、独坐于钢琴前的陆生尘,一会儿是郊区大棚里的她和父亲,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 梦境变幻不定、纷繁错乱,令段凌波感到十分痛苦。
直到手机闹铃响起,段凌波艰难地翻了个身,试图从置物架里掏出手机, 手指翻了半天, 只触到一团空气。忽然,一道闪电劈进脑袋,段凌波蓦然惊醒。
她腾地坐起,由于起得过猛,脑袋仍是飘忽,昏昏沉沉的, 有些转不动。记忆也零零散散的, 拼凑不全。
她记得当时她在和陆生尘喝酒,她刚开始只是想保持在一个微醺的状态, 暂时麻痹自己的神经, 奈何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才喝了一瓶啤酒, 思想意识就开始塌陷,面前的人影也逐渐变得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呢?
成日胡思乱想的脑瓜, 在这一刻好似一张平直的白纸, 被熨得一丝褶皱都没,空白一片。段凌波实在想不起来, 心脏开始砰砰狂跳,一股窒息感适时攫住了她。
房门紧闭着,窗户倒是微微敞着,她打眼瞧了周围一圈,无一处是自己熟悉的,心底更加无措。
段凌波下意识地掀开被子往下瞧,还好,还好。
不待多想,她赶紧拾起外套、利落下床,跑到客厅。
在看到客厅巨大全家福照片上的某个熟人时,方才平静下来。
原来是他家啊。
说起来,她身边有许多谈恋爱的小情侣,因为在学校不方便,纷纷在外头租起了两室一厅的小房子,用以周末生活。
但这套房显然不是租的。
房子呈复式结构,整体装修风格偏欧式,奢华绮丽。客厅顶部采用大型灯池,枝形吊灯精致华丽,墙上正中心挂着一组全家福,全家福上是祖孙三代。一家四口笑容明媚,独独少了父亲这号人物。
段凌波静静地看着,有一瞬间心里在想,或许他也跟自己一样,生命里缺少父亲这个角色吧?想到一半,她又忍不住晃了晃脑袋,陆生尘看起来那么阳光,那么无所谓,肯定跟她不一样。兴许只是拍照那天,他爸爸有事情没赶上吧。
全家福上有一位笑容慈祥的老人,她猜应该就是那个为他姻缘操碎了心的外婆。
照片两侧悬着各类油画,画风看起来过于眼熟,像极了她高中时期去画展看过的画,那位画家名叫陈因,惯用绚烂明媚的色彩描绘大自然。画家本人的风格独特,个性鲜明,在国际上得过不少奖。
她喜欢用自然来诠释对生命的热爱,对爱情的向往。不管是画作还是小说,爱情总是拥有很大一批受众,绝大多数人都向往爱情。只是近两年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很少能够看到她的画作了。
陈因喜欢画自然,画生活,作品中只有少部分主题是关于孩子的。
眼前的画中,陆生尘约摸五六岁,正开心地奔跑在开满向日葵的田野里。他的手里抓着一个捕虫网,貌似在捉蝴蝶,目光天真而稚气。那时的他,长得就特别耀眼。
段凌波将目光移至对面墙上的书架,那里整齐地码着一面墙的书,基本都是关于政治与经济的,只有小部分是艺术类的。段凌波一排排地扫过去,惊讶地发现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靠着一本她前阵子刚读过的《一天》。
不管是巧合还是命运使然,她都觉得异常激动,仿佛一场独属于自己的浪漫,让她欢喜了好久好久。
落地窗前的帘子是罗马帘,窗台上摆着一盆仙人球,看起来跟她那盆差不多大,应该是被人定期照料过,长势喜人。窗边摆着一架三角钢琴。
整栋房子空空荡荡的,“叮”地一声响,手机铃声在空荡的客厅里显得异常突兀。段凌波被吓了一大跳,慌乱地划开手机屏幕,是陆生尘发过来的消息。
陆生尘一大早起床,就去她房间瞧了一眼,见她睡得极其安稳,便没忍心将她唤醒。下楼买了早餐,搁在桌上,轻轻带上了门。
他早上得上李莫愁的课,上课之前还要把小组作业交给老教授,时间有些着急。等忙完一切,听着教授连连夸赞,从办公室里出来,才想起忘提醒她了。
陆生尘:【我回学校交作业了。餐桌上有早饭,你要是起来了,记得吃。凉了就放微波炉里热一下。】
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段凌波嘴角浮起笑意,赶紧回复他:【好的,谢谢。】
想了想,又问道;【我喝醉酒有没有说醉话?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陆生尘想到夜里哭泣的女孩,没有号啕,只是默默流泪,死命压抑着情绪。后来也是真醉了,才开始说胡话,以及睡梦中女孩支零破碎的话语,他猜说出那些话并非她本意,她并不愿意把情绪展露出来,肯定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喝醉酒的失态。触在键盘上的手指顿了顿,而后回复道:【没有,你放心。】
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记得吃早饭。】
段凌波呆呆地盯着对话框,不真实得好像梦境一般,但她唇角的弧度尤为明显。
她上午没有课,吃过早饭后,段凌波打了一辆车,跑到附近最近的一家图书馆,买下了之前在城北图书馆读了一半的小说——《一天》。回程的路上,她捧着书坐在座位上,就像拥抱着某个秘密,满心欢喜。
段凌波花了两个小时把它读完,找了找感觉,重新打开word文档。原以为会对着屏幕放空脑袋,却没想到,这一天的思路异常清晰,结合生活体验,好像有一些懂得了曲清说的话。
饭点时,段凌波也没下楼,她的手还是用不了筷子,使叉子兴许方便些,她从架子上拿出一盒康师傅经典口味的方便面。将所有调料包洒进面桶、灌入热水,段凌波用叉子插在面桶上,耐心地等待。
她其实不怎么吃泡面,宿舍里少有的几盒囤货,也是为了应对像今天这样的突发状况。
吃泡面最多的那会儿,应该是高中时期。偶尔老师拖堂,赶不上回家吃午饭,她就会上学校的小卖部,随便买上一盒,应付应付。
记得有一次体育课下课,离吃饭时间还剩五分钟,不管是去食堂还是回家,时间都绰绰有余。段凌波归还了体育器材后,本打算回家,刚走到一半,就看到一大波人从篮球场里出来。队伍当中最高的那个人,如同吸铁石般,一下子吸走了她的目光。
她站在原地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悄咪咪地跟在了他身后。
他们一行人直接去了小卖部,陆生尘在冰柜前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一瓶运动饮料。那瓶饮料她早就不记得是什么牌子了,甚至于连什么颜色都记不清。
段凌波看到陆生尘在拿完饮料后,又去货架上拿了一盒泡面。她记得十分清楚,是康师傅红烧牛肉面,因为那天段凌波鬼使神差的,也跟着他拿了一盒。
陆生尘结完账后,就去饮水机前灌了热水,然后端着泡面、跟随大部队走进了食堂。见他走了,段凌波蓦地感到一阵心慌,她发誓,她这辈子泡泡面都没那么利索过,三下五除二地就把调料包撕开、倒进了面桶,接着飞快地打开饮水机,疯狂地灌水。灌完水连盖儿都没封好,便直往食堂走。
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陆生尘。那天天气晴好,窗外的树被风不断地吹着,枝干的影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他脸上,远远瞧着,就像是一幅画。
那会儿食堂的人不多,不过即使人很少,段凌波也不敢坐得离他太近,她找了一个带柱子的座位,利用柱子的遮掩,偷偷摸摸地看他,其实啥也看不到,不过还是很开心。
那应该算得上记忆当中,她与他之间,最近的距离,她有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小心翼翼的快乐。
宿舍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段凌波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脑袋空空的,用两只指头捏住叉子,开始掩耳盗铃般吃泡面。
如果那天沈梓溪不那么粗心,应该能看出,向来平静淡然的段凌波,在那一瞬间有多慌乱与欲盖弥彰。然而,那天她并没看出来。
沈梓溪从外头走进宿舍,放下肩上的包,神色看起来异常平静。她看了一眼段凌波手中的泡面,略微皱了皱眉头:“你午饭就吃这个吗?”
“没啥胃口,也不想下楼,随便应付一下吧。对了,你昨天走得急,事情解决了吗?”
“办好啦。我完了,他们没完。”
她话说得干脆利落,段凌波却听不明白:“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沈梓溪在段凌波倒地、赵媛等人意识到不对劲转身逃跑的瞬间,立马报了警。警方调取监控录像抓到了他们。
赵媛她爸劝她俩私下和解,但她死活不同意。
在医院等待段凌波苏醒的时候,接到了林景的电话,沈梓溪没有接,后来去了派出所,他又给她打了好几通。
沈梓溪在去见林景的那段路上,做足了一切打算。想着也不是她的错,他肯定会站在她这边,没想到,才刚踏入咖啡馆,就听他说:“你跟她和解吧。”
不问是非对错,不管原因为何,也不看看她是否受伤,一见到她就劝她和解。
那一刻只觉得心脏麻痹,所有情绪都像是被冬天的雪给包裹住了,变得没有任何温度。
她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林景,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一如既往地站在赵媛那边,一如既往地不顾她是死是活。
她忽然觉得多年青春喂了狗,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啊?面前的男人有什么值得自己喜欢的?为什么她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对方?
林景读不懂她微妙的表情变化,犹豫片刻,还是说出:“别让赵媛留下案底,女孩子留案底不好。以后你想怎样都行,我绝不会跟她有任何往来。”
这话让她觉得分外好笑,就好像他对她的喜欢,是一份施舍,只要她放过赵媛,他以后就坚定地站在她身边。可是这是爱吗?这样的爱,是她所需要的吗?
沈梓溪没说话,倏地站起来,将手上的咖啡杯往他面前一掷,发出“咚”地声响,咖啡洒了桌面到处都是,有几滴落在了他洁白的衬衣上,特别明显。林景这种死要面子的类型,哪受得了这般埋汰,他的脸上隐隐有些不耐。
她看出了他的情绪变化,哼了声,冷冷开口:“敢做就要敢当啊,打人时怎么就不怕留案底了?”
“梓溪,放过她这次吧,下次她肯定不会再去找你了。”
“当然不会,因为没有下次了。你以为我会一次次地被人欺负吗?让我和解,我偏不!就算到时候她爸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和解!”
听罢,林景猛地一拍桌子,用他从未有过的狠厉语气冲她说:“沈梓溪,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对,我就是过分了。”
那一刻,沈梓溪只觉一股热流直往脑颅上涌,她不顾一切的,抬起手来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第30章
“我和林景分手了。”
她知道, 在扇完那一巴掌后,他俩的关系就彻底结束了。
段凌波刚开始还在纠结出于他俩的关系,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听她特别淡定地说出这句话时, 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但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一忽儿便消失了。
她敛了敛眉,寻思该如何安慰她,见她将手心挡在自己面前, 非常平静地说:“打住, 别安慰我,我听不得。谁的青春里没爱上过一个人渣啊,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安慰我,我反倒会觉得自己真的特别可怜。”
段凌波刚准备说出口的一大段废话,在嗓子眼转了一圈,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不用, 我现在心情特别平静。”
沈梓溪的成长环境特别单一, 从来都只有母亲这个角色。她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跟别的女人出去鬼混了, 没有承担起任何关于父亲这号角色的责任。因此, 她极度厌恶出轨、劈腿的那一类人。她始终认为,这类人缺乏责任心, 不懂爱,是社会的残渣,但她还是意志不坚定地原谅过林景一回。
沈梓溪觉得自己对林景的宽容, 离不开高中时的那次偶遇。
那是2008年的5月8日, 很寻常的一节体育课下课。那天她扭伤了脚,独自坐在操场边缘的草坪上等待。周围人很多, 不论是自己班的,还是别的班的,竟没有一人愿意出手帮她。
高中时的沈梓溪实在太过普通,压力大导致的肥胖,曾让她一度陷入自卑心理,在任何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她也害怕主动接近其他人。就因为这种心理,让她在受了伤的情况下,也没有一人伸出援手。
沈梓溪几乎自暴自弃,她站起来,打算一蹦一跳地蹦回教室时,林景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是无数少女漫画当中男主出现的场景般,她觉得,林景的周身仿佛都散发着迷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