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询问她怎么了，接着蹲下身查看她受伤的情况，然后二话不说地将她打横抱起，虽然略微有些吃力，但是林景毫无怨言，非常热心肠地将她抱到了距离操场颇远的医务室。医生过来检查，叮嘱一堆注意事项，林景耐心地听着，完事后，问她：“同学，你是哪班的？”
沈梓溪小声地报出了自己班名，他将她送进自己班后，方才离开。她定定地注视着林景离去的方向，告诉自己，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他这样的。
只是没过多长时间，她便从同学口中听说，林景和赵媛在一起了。
说不难过，肯定是假的。
但那时的沈梓溪并没什么嫉妒心理，她很坦然，也足够宽容。如果林景真心喜欢那个女孩，她也是能够真心诚意地送上祝福的。
不过从那时起，她开始痛下决心，花了一个暑假，吃尽一切苦头，终于把体重控制到了110斤以内。后来从别的同学嘴里听说林景要报考A大，沈梓溪也决定将高考的目标设定为A大。
其实她高中时期的成绩并不怎么理想，但为了能跟林景考上同样的大学，能够再见见他，沈梓溪拼了命地学习，没日没夜地刷题，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如愿地考进了A大。
刚进大学时，她其实也并没有迫切地去打探林景的消息，只是偶然听闻他同初恋女友分手，沈梓溪觉得自己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要是错过了，以后肯定会遗憾终身的。思考了一阵，她才开始实施追求计划。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初恋并不是什么善茬，三天两头就来找茬。
“鉴别渣男真的很不容易，他们太会演戏了，很容易迷惑人，所以我在他这里栽了跟头。不过好在，我还不至于太过天真，没有浪费太多时间。”沈梓溪长吸一口气，“小波，你有认真地喜欢过一个人吗？真情实感、全心全意投入的那种。”
真情实感、全心全意，这八个字令她陷入沉思。
未等段凌波回复，又听她自顾自地说：“去见他的路上，我把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以此掩盖赵媛的过错。但你知道，光你看见赵媛来找我，就是这般可怖的场景。其实不止，她来找过我很多很多回，干过的恶心事数都数不清，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即使不是昨天，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想我们也走不下去了。这样纠缠不休、无理取闹的状态真的令我很反感。”
昨天，沈梓溪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年少时喜欢的少年模样同眼前人不经意间重合了一下下，但不过短暂的刹那，便被他嘴里说出的话给恶心跑了。
“你说爱一个人应该怎么表现？抽时间陪伴，愿意花钱，不吝啬赞美，对吗？可我仔细想想，他除了爱给我花钱，其他什么都没有。唯一夸过我的话，还是‘沈梓溪，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那会儿刚同林景在一起没多久，沈梓溪看到他手机相册里还有未删干净的照片，不甘心地问他：“你说，现任更好看还是前任？”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就想自己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可是仔细想想，自己不过是想从他嘴里听到更喜欢现任，承认喜欢她罢了。
可是林景从来都不懂她。
她记得，他当时只是抬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沈梓溪自觉无趣地摆摆手：“算了算了，就当我问了个白痴问题好了。”
林景笑了，好像她问的问题有多可笑似的，伸出手轻揉她的头发，笑说：“沈梓溪，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当时太爱他了，冷嘲热讽的话都会当成是一种夸奖，现在想想，还真是不值当。
呵，自知之明竟然也能当做夸奖。
爱情让人盲目啊。
分手是她提的，说得很绝，做得也很绝，没有一点儿回旋的余地，她也不想给自己留下哪怕一丁点儿后悔的理由。
“我刚开始想，爱慕了那么多年的人，同他分手，我应该会感到很绝望吧？可是昨天，从咖啡馆里走出来，我竟一点儿也不难过。相反的，反倒有种解脱的感觉。你知道吗？我曾经幻想过许多与他在一起应当做的事，独独没有想过会和他有未来。这么看来，这一切都是定好了的啊。”
段凌波凝眸看她，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从入学到现在，她总是看到他俩莫名吵架，又莫名和好，像今天这样的，是从未有过的。
那是2011年春天，她目睹好友分手。没有死缠烂打，没有撕扯难过，她表现得特别平静，就好像，只是下楼扔个垃圾一般。
倒垃圾需要什么情绪。
正当她兀自沉思间，却没想到沈梓溪很快就从坏情绪中抽离出来，翻箱倒柜了半天，对她说：“周四广元寺有开光仪式，正好我手里有几样东西，可以拿去开个光。”
段凌波见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个首饰盒，按大小整齐排列成一排。有一个深蓝色的盒子她觉得分外眼熟，好像是那天林景送她的手链，段凌波略微有些惊讶。
沈梓溪察觉到她的目光，无所谓地说：“你不用看了，都是他送的。”
“额……那你不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吗？”
“不啊，我就要天天对着它们，来恶心自己，好记住那个人有多恶心，提醒自己以后要擦亮双眼，别被爱情迷昏了头。”
段凌波赶紧手作佩服状：“厉害了。要是我的话，我会把它们全扔了，抹去所有有关他的记忆。”她向来不喜欢藕断丝连的状态，要断就彻底断干净了。
听到这话，沈梓溪停下手中的动作：“啧，小波，你不会就是那种为情所伤，就会断绝同他身边一切来往的类型吧？这样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不知道，也许吧。”
“可别啊，我跟你说，就算毕业、结婚，我俩也得时刻保持联系。你太单纯了，找男朋友、老公啥的，我得帮忙把把关。”
段凌波无奈地抿了抿唇，她又没说要跟她断绝联系，更何况，就凭沈梓溪这看人的眼光，也好意思说要替她把关？
沈梓溪将所有盒子叠成一摞，拍拍手：“那到时候陪我去呗？”
“什么？”段凌波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想到她在说广元寺，赶紧摇头，“不不……不用了，我不信这些的。”
“信不信无所谓啊，出去散散心倒是真的。你看看你，这一天天的伤筋动骨，一个月都跑医院两回了吧？也该去菩萨面前拜拜了。去吧去吧，正好周四公休，就这么说定了啊。”
段凌波还没点头答应，忽听沈梓溪问道：“对了，我刚一直想着林景的事，忘问了，你的伤情鉴定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我刚收到医院发来的邮件。”
“行，那几个视频能不能发我一份？”
段凌波狐疑地看着她。
“放心，我不会把你露脸的镜头随便乱发的，我不过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件事因我而起，总归需要由我来解决。你放心，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段凌波并不怎么放心，因为她实在搞不懂沈梓溪要做什么，但也没多想，还是依言把视频给她发了过去。
两天之后，段凌波并没收到意料之中的道歉，赵媛也没有从局里出来，她的档案上自此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沈梓溪没有去联系律师，也没有找过任何关系，她挑了几个赵媛唆使别人的镜头，刻意抹去了段凌波的脸，将它们一一上传至两个学校的论坛。很快，舆论便一边倒地倾向了她们这边，赵媛被学校的同学们骂得狗血淋头，更有甚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它传播至了别的平台。
一时间，赵媛声名狼藉。
沈梓溪采用的以暴制暴手段效果显著，看起来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再站在他们那边了。舆论真的很强大，即便是在新闻媒体行业发展并不迅速的2011年，它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关键作用。
段凌波不知道这个方法是否正确，但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沈梓溪没有错。她忽然感到一丝欣慰，因为那天沈梓溪没有刻意隐藏情绪，也做到了不轻易放过伤害自己的人，这件事就在令她意外的方式中解决了。
痛快，肆意。
那天夜里，段凌波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发送的短信，问她——
【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个面吧。】
段凌波平静地注视着手机屏幕，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谁。很长时间过去，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反反复复几回，她才回道：【周四吧。】
第31章
周四上午, 外教在前方讲课讲得人上下眼皮直打架。
段凌波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窗外风声簌簌，在课本上划出重点句式。
这节课上的是葡语语法, 老师在挨个抽人分析语句。
开火车似的抽法还没轮下一趟, 下课铃就打响了 。众人飞快地起身收拾东西，一时间，整个教室骚动一片。外教显然有事要说，喊了几声“Atencao（注意）”后, 喧嚷如闹市的阶梯教室方才安静下来。
前段时间一直有人找他咨询出国留学的事, 趁现在时间来得及，他正好可以给大家提点儿关于留学方面的参考建议。
他以自己的母校圣保罗大学为例，学费全免，专线公交可以免乘，市内地铁与公交费用减半。福利特别好，只是申请难度较其他学校会大一些, 望同学们慎重考虑。
之后不断有同学去问他圣保罗大学相关的问题, 诸如住宿条件啊、饮食习惯之类的。段凌波从来没有将圣保罗大学列为考虑范围之内，因此没有任何疑问, 她将课本一一塞进背包, 准备从后门绕出去时，被人一把拦住。
此人名叫陈倩倩, 平日里跟段凌波就只是路上遇到会打个照面的关系，并没有说过几句话，此刻将她拦下, 令她感到十分惊讶。
段凌波发现她是个自来熟, 特别能说，也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多唐突, 她笑着问段凌波：“你有没有申请好学校啊？有消息了吗？”
段凌波眨了眨眼，偏头告诉她：“我申请了里斯本大学，还在等回复。”
“你去里斯本吗？不是说科英布拉排名高、氛围好，更适合学习吗？我看班里同学基本都申请的科英布拉诶。”
“是吗？我之前也纠结过，综合考量还是选择了里斯本。”
陈倩倩了然地点点头：“也好，里斯本作为首都，出去旅游比较方便，而且实习啊之类的，机会也会多一些。”
“是啊。”段凌波又和她聊了几句，方才道别。
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再去与沈梓溪汇合，已经过了十二点。
沈梓溪背着装满饰品的包包，见段凌波走过来，抬手看了眼表，说：“走吧。”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
从A大到广元寺要倒两趟车，两人嫌麻烦，就在校门口打了辆出租车。结果没想到，才驶了一小段路，车子忽然熄火抛锚，停在路上不走了。
司机让她们安心坐着，自个儿下车检查，然而倒腾了好半天，也无法，只能无奈地冲她俩摆摆手，让她们换趟车，这车估计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段凌波不知怎的，向来不信神佛的人，心间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同沈梓溪讲：“我们万年不拖堂的老师今天突然拖起了堂，一向没跟我聊过几句话的同学下课来找我聊天，乘坐的汽车还意外抛锚，你说诡异不诡异？就好像所有事都在拦着我，叫我不要往前一样。”
听罢，沈梓溪忍不住朝她翻了个大白眼，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你可拉倒吧。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了？”
“不信，我就是觉得特别诡异。”
“那行啊，待会儿我们去抽个签，看看你今天运势如何。”
到达目的地约莫两点，早已过了诵经的时间，想要给那堆玩意儿开光怕是没辙了。但沈梓溪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扫兴，颇有闲情逸致地拉着她四处逛。
广元寺位于城郊，四周绿树环绕、花草簇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杏黄色院墙上的壁画布满斑驳痕迹。已经是下午，依旧有络绎不绝的朝拜者赶来这边。
大雄宝殿两旁分立着钟楼与鼓楼，楼上有晨昏钟、古刹梵钟等大大小小的各类古钟。庙顶的琉璃在霞光下泛着灿灿金光，屋脊上雕着腾云驾雾的各路神仙。
“我感觉，比起俄式建筑的富丽堂皇，欧派建筑的繁复多样，我永远都更爱我们传统的中式建筑。不知道你高中有没有上过通用课，一般学校好像都被主课老师占用了，不让上。”
不巧，段凌波所在的明怀中学就是她口中的一般学校，她就只上过一节通用理论课，其余课都被英语老师给霸占了。
沈梓溪：“我以前上通用课，制作孔明锁的时候，就非常敬佩老祖宗留下的榫卯工艺，不是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建筑所能比拟的。不瞒你说，我当年原本想报建筑学的，但是想到将来的一建、二建，我肯定沉不下心来考试，就果断放弃了。现在想想还怪可惜的，当个建筑师多帅气啊，你说是吗？你有没有想过学建筑？”
建筑……建筑师……
只是一瞬，这几个字仿佛抽走了她的心魄，段凌波的脑海中蓦地蹿过那个人的身影，那一张又一张的手绘图纸，一次又一次的轻喊：“小波，那是xx桥，那是xx建筑。”
顷刻间，她感到眸子昏沉，胸间溢出股不是滋味儿，说话的语气也闷闷的：“有过，但是后来放弃了。”
“为什么？”
为什么啊，因为后来她没有爸爸了。
但这话显然不能同沈梓溪说，段凌波转了转眼珠子，随便扯了个理由，面色平静无波：“大概是觉得语言学更有魅力吧。”
“哈哈，也是。”
二人沿着寺庙周围走，沈梓溪忽然问她：“广州的大佛寺你有去过吗？那座寺庙就极具艺术观赏价值。”
段凌波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明白她说什么，失神般点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蓦然惊醒地摇摇头。
沈梓溪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立马找来一张图片递给她看。
那时候《千与千寻》已经火爆全球，飞檐上昂，瓦当连贯，电影般的场景蓦然惊现于眼前，段凌波只觉内心震撼不已。
“我一直都很喜欢传统建筑，有一年和他去广州玩，心心念念着去大佛寺，但他说，寺庙有啥好逛的，就没列为计划。那天他兴致缺缺，我们沿着北京路一路瞎逛，走着走着，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大佛寺前。第一眼，我只觉得蔚为壮观，气势恢宏。我跑到挂满红灯笼的榕树底下让他给我拍张照，将全景拍下，可他怎么都拍不好，说太难了。现在想来，哪是难啊，有心无心罢了。”
“广州是一个物欲横流的都市，寸土寸金，而我被欲望蒙蔽了双眼。如果那时候就清醒，该有多好啊，唉。”
段凌波大致听懂了她说的话，不知道是否该接话，犹豫半天，还是问出：“所以，你现在不再相信爱情了吗？”
沈梓溪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吧，如果这份爱是错误的，那么尽早放弃，也不失为一种退路。我仍旧相信爱情的，只是没有办法再天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