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住在我梦里——斑筠【完结】
时间:2023-07-26 14:46:00

  方才那个使劲拉扯藤蔓的小女孩儿,因为只顾着玩,没成留意竖立在身后的巨型花瓶,手不停地摇晃垂挂下来的藤条,脚也跟着使劲,一个趔趄、重心不稳,便将后头的花瓶给撞翻了。瓶子倒地发出巨响,顷刻间碎裂开来。绿植洒落一地,随之响起的便是穿透整个大厅的尖锐的哭声。
  孩子父母赶紧向她跑过去,不断地安慰她。女孩却一直哭,不停地哭,哭声刺痛了她的耳朵。
  段凌波总算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说实话,我并没觉得你不要我做错了什么,但是……”
  她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背包。
  “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那个时候是你不要我这个女儿,现在,是我不想再要你这个爸爸了。”说着站了起来。
  段志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她说了什么,段凌波已经走到大门口了,他慌忙站起来喊她:“凌波!凌波!”
  段凌波走得很急,依稀能够听到四周掺杂在一块儿分辨不清的欢笑声、啼哭声,以及淹没在大堂里的那阵呐喊声,但是她没有回头。
  走出粤菜馆,段凌波急需找到一个地方让她平复心绪。前一秒还嚣张跋扈、咄咄逼人的,这一刻,她只觉浑身力量悉数被抽离,大脑一片空白,脚步虚浮地走不动道,耳朵也跟着嗡嗡作响。
  她看到粤菜馆对面是一家韩国料理,往前走了几步,在韩国料理店门口停了会儿。
  这边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充当装饰品、勉强能够照明的华而不实的花灯,在漆黑的夜色下,发出淡淡的暖橙微光。这儿气氛好些,不至于太过聒噪,她觉得在这里休息一下,能让她整理好情绪。
  但她错了。
  韩国料理店似乎比对面的粤菜馆子还要热闹些。段凌波能够清楚地听到里头传来的敬酒声、烤肉碰到热锅发出的呲啦声,以及推杯换盏间的客套话语。
  一点儿都不比那边清静。
  处处都是喧嚣。
  她在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久到门口的服务员都不好意思地张口问她:“您好,请问您是要用餐吗?”
  她当然知道人家并不是真心想问她是否要用餐,人家只是觉得她站在他们店门口,难免有些妨碍生意。
  段凌波抱歉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陆生尘从料理店里走出来,一只手提着一盒刚打包好、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另一只手则握着手机在回复消息。
  他随意地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将手机塞进口袋。偏过头来,出乎意料地看到了不远处的段凌波,高挑纤细的背影看起来过于眼熟。
  月明星稀,她挎着一个包、独自一人行走在夜色里,身子几乎隐没在黑暗中。走路慢悠悠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静悄悄的,仿佛融为背景色的印象派画作,给人的感觉带有几分失魂落魄。
  陆生尘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背影,快走两步追上她:“你没事吧?”
  听到他的声音,段凌波猛地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事。”
  只是出口的话语和脸上的表情完全背道而驰。
  陆生尘的眉心拢作一团。
  因为内心郁结,段凌波自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她继续往前走,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留意身后的动静。说不出什么原因,胸腔内躁动的情绪在看到他的这一瞬间,变得更加焦灼、不可遏制。她不想在此时此地碰到他,更不想被他撞见自己的失态,下意识地脚步飞快。
  只是没想到,陆生尘见她走得急,也跟着她加快了步伐。
  路灯下的两道影子在不断追逐,就好像在玩着什么追逐游戏。段凌波无奈地叹了口气,逐渐放慢速度,等他跟上来。她无心开口说话,陆生尘似乎也没有要搭腔的意图,一路无言。
  就在她以为二人会一路沉默着返回学校时,陆生尘忽地开口了:“粤菜不好吃吗?”
  她明显一愣,接着摇摇头:“还行。”
  “骗人。”陆生尘瞄了眼腕表,距离他们分开不过半小时,“要是还行,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段凌波没吱声。
  他慢慢地问:“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见陆生尘这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段凌波微微蹙眉,眼里多了几分不耐烦的情绪:“关你什么事?”
  兴许是跟段志锋吃饭影响了心情,也或许是回忆起许多不好的往事,她的心情很糟,语气也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她深知自己无理,也明白不该迁怒于人,自己糟糕的心情不该发泄在别人身上,让他来承受,可就是忍不住。
  陆生尘的眉眼本是懒散的,闻言拧了拧眉:“关我什么事......朋友间的关心都不行吗?”
  他明明连她生气的原因都不清楚,却自以为是地关心她,段凌波冷笑着说:“你对所有朋友都这样吗?这么刨根问底、纠缠不休?”
  惊讶、疑惑、愤怒,许多种情绪一下子汇聚到面前这张英俊的面庞上,陆生尘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冷淡了下来:“行,就当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他觉得自己就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才会关心她,这丫头真是不领情。
  陆生尘气得头也不回地走了。
  段凌波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隐隐约约,飘飘忽忽的。她的脑袋一片混乱,眼睛也是空茫茫的,像是迷路的孩子,不知该往哪走。她呆呆地盯着头顶的月亮,看得眼眶逐渐泛起湿意,迅速地眨了眨眼,才重新迈步朝前走。
  回宿舍时,沈梓溪只看了她一眼,便觉出了不对劲。段凌波极少会显露出自己的情绪,她就算难过、愤怒,也总是克制、平静的。像这样一眼就能瞧出的失落,是极为少见的。
  沈梓溪有些不放心,问她怎么了,段凌波看着桌上的仙人球,往上面浇了点儿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接着,她平静地打开了电脑文档。
  “要是不开心就早点睡觉,别累着自己。”
  段凌波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不开心,她十分不开心。可是究其失望的缘由,触发她情绪崩溃的关键因素,她又有些找不着方向。所有事都让她不爽,所有人都令她感到难过。
  她很伤心。
  原本美好的一天,被各种事击打得支离破碎,原本要散心的意图,也被无端碾磨成渣滓。她和陆生尘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情,被她的出离愤怒给毁灭,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暗恋的少年,所有人都被她给赶跑了。
  一切都结束了。
  段凌波将手搭在键盘上,努力地敲敲打打,Word文档里的文字渐渐由黑色转而模糊,暗淡的光线打在她脸上,电脑屏幕前的女孩早已泪流满面。
第35章
  这种忧伤的情绪一直持续了好几天, 段凌波始终没有从中抽离出来。
  她周一早上要去医院拆石膏,所以起得特别早。
  沈梓溪在柜前收拾课本,一本一本地装进背包, 见她要出门, 略微有些惊讶:“你去哪儿?你早上不是没课吗?”
  段凌波抬起右手:“去医院拆石膏。”
  沈梓溪看了她一眼:“我陪你去,不能总让你一个人去医院。”
  段凌波淡淡地笑了:“心意我领了,但你今天不是要上李莫愁的课吗?还是别翘了吧。”
  沈梓溪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又问她:“那有别人陪你去吗?”
  段凌波不太能够理解她口中的别人, 疑惑地看着她。
  沈梓溪咬了咬牙, 想到那天在广元寺意外撞见的画面,斟酌了半天,还是问了出来:“凌波,你最近心情不好,是因为陆生尘吗?”
  听到这个名字,段凌波微微一愣, 一时有些恍惚。她舔了舔嘴唇, 笑着说:“可能吧。”
  “上次撞见你们牵手,他看你的眼神特别温柔, 深情得仿佛除了你, 再容不进任何事物,所以当时我没说什么。但是陆生尘这个人吧, 据说玩得挺开的,你不要太上心,以免吃苦头。”
  所有人都在告诫她, 别离陆生尘太近, 所有人都害怕她会受伤。她努力过了,一次又一次, 可是好像,怎么都做不到。更何况这一次,明明就不是他的错啊。
  段凌波点了点头,走出宿舍。在学校东门拦了一辆出租车,直达医院。
  她到得早,医生动作干脆利落,很快就完事了。只是石膏脱落下来,段凌波还是感觉关节连着片地疼,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医生在她的手指上摁了摁:“最近右手别太用劲,这两天可能还是会有酸胀的感觉,慢慢恢复就行。”
  “好的,谢谢医生。”段凌波说。
  从医院出来,本打算在周围逛逛,意外地收到了系主任发来的消息,通知她半小时后上2号教学楼101教室开会。来不及细想,段凌波匆忙跑到路口,拦下一辆出租车。
  一下车就往2号楼狂奔,直到进了教室,她早已累得气喘吁吁。她看到乌泱泱的人群,各个系别都有,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过了好一阵,系主任才不慌不忙地走进教室,微笑着看向大家,就会议内容发表讲话。
  会议刚开始毫无重点,光寝室生活作息等内容就持续了近半小时,听得人昏昏欲睡。直到快十一点才慢慢悠悠地绕到主题——关于辅导留学生中文的。
  老师给与会人员一人一张信息表,上面附着搭档留学生的大致信息。
  A大有许多国际交流项目,每学年不仅会派自己的学生远赴欧美求学,还会广泛地迎接来自海外各地的留学生。这会儿系里老师给他们安排的辅导任务,一方面说是辅导留学生,另一方面也是为方便自己学生向各个国家的同学们学习地道口语,两全其美。
  大家听到消息都表现得异常兴奋,个个围桌讨论起自己要带的学生来——
  “我这个金发碧眼,典型的欧美帅哥诶。”
  “我这个小姐姐也很不错,高鼻梁,大眼睛。你看你看,她这头棕色波浪卷长发完全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发型,我也好想要这样的啊。”
  段凌波看到分配给自己的表格上是一个白人男孩,名叫Davi,看起来挺成熟的,实际年龄却只有15岁。这么小,父母就放心让他一个人来中国吗?
  忍不住微拧眉头。
  “段凌波,你有什么问题吗?”
  “嗯?”她没反应过来,见系主任往她这边投来询问的目光,段凌波慌忙回过神来,接连摆手,“没有,没有。”
  “那我们就散会吧,下午别忘了自己去找留学生们。”
  一说散会,教室里立刻响起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
  段凌波随意地扫了眼男孩的信息,抓起桌上的表格,一只手却飞快地摁在了她握住的纸面上,手指纤细修长,指骨根根分明。
  只要稍微再用点力,纸张准给扯破。
  段凌波不解地抬起头来。
  乔博闻淡定地看着她,笑问:“你分的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哪儿的啊?”
  其实刚进教室的时候,乔博闻就下意识地往四周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她,还有些意外。段凌波是过了好久才跑进教室的,穿着一件白色的雪纺衬衣,因为跑得急,长发有几缕贴在了脸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很快地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段凌波将表格塞进书包:“男的,巴西圣保罗。”
  想了想,又问他:“你嘞?”
  “一个来自苏黎世的女同学。”
  “苏黎世不是瑞士的吗?也讲德语?”
  乔博闻看出她显然对瑞士这个国家不甚了解,开口解释道:“他们这个国家比较特殊吧,仅官方语言就有四种,德语、法语、意大利语和罗曼什语。苏黎世那边属于德语区,讲德语的比较多。”
  “是嘛?我可真是孤陋寡闻。”
  乔博闻笑了笑。
  教室里的人纷纷散去,他俩也跟着走出教室。二人并肩走在去往食堂的路上,乔博闻提议道:“一起去食堂?”
  段凌波点点头:“好啊。”
  她想吃二食堂的砂锅面,这个点这家排队的人比较少。她先去占座,乔博闻去窗口点餐,回过头来问她:“要辣吗?”他记得段凌波貌似能吃辣。
  段凌波愣了愣,随即摆摆手。没一会儿,他便端着两碗清汤面过来找她。
  乔博闻一坐下就感叹道:“难得和你一块儿吃饭,平日里你应该在和男朋友约会吧?总碰不着你。”
  闻言,段凌波拾筷子的手一顿,好笑地看着他:“哪有什么男朋友?我还是单身啊。”
  乔博闻惊呆:“真的吗?”他以为这么长时间过去,段凌波早就和陆生尘在一起了,现在似乎还没有。
  段凌波不解,这有什么可撒谎的,随即点了点头。
  他好像还是不相信,一边吃面一边问她:“你没和陆生尘在一起吗?”
  “没有啊,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是一对儿?”
  “看着像。”
  段凌波平静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
  乔博闻倒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见好就收。他跟她聊了会儿德语系的事,他们班有一半学生大三都准备去欧洲交换,已经有不少人收到邀请函了,他前两天也收到了。
  段凌波静静地听着,颇为羡慕:“你们效率这么高的吗?我们班还没有消息呢。”
  “可能德国人做事严谨、准时,效率比较高。南欧人热情奔放,有些随意,做事拖拉,时间观念不太强吧。”乔博闻笑着解释,嗓音温温润润的,听起来极其温柔,“不过应该快了,不着急。凭你的成绩,肯定能收到的。”
  段凌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很轻,但她没想到还是吸引了别人的注意力。
  陆生尘从窗口取完饭找座位的时候,意外地听到了她的声音,然后便看到了这个笑容。像是她母亲以前种的含笑花,含苞欲放、略带娇羞,嘴角弧度浅浅的,很温柔。又好似春水一般,无声地淌过他心头。他从未见她这么笑过,脑袋偏了偏,待看到坐在她对面的人后,忍不住眯了眯眼。
  真有意思。
  他们学校的砂锅面味道一绝,特别是这个浓汤,超级鲜。段凌波用勺舀了几口汤喝下,放下勺子,抬眼就撞上了陆生尘的目光。
  他的脸上看似没有任何表情,冷漠、绝情却是显而易见的,还有一丝嘲讽。段凌波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匆忙撇开视线。
  因为动作过于突兀,乔博闻想不注意都难。他顺着段凌波方才注视的方向,扭过头往后看了眼,意外地迎上陆生尘的视线,颇为诧异,面上也跟着有一瞬怔愣。
  不过乔博闻很快地收敛了情绪,开口道:“生尘,一块儿坐这边啊。”
  然而陆生尘却迅速偏移开目光,像是没听到般,完全没有要拼桌的意思,绕过他们走向距离他们很远的一张餐桌前落座。
  好多天没见,段凌波本来打算碰上他就鼓起勇气道歉的,毕竟那天是她不对,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迁怒于他的,人家本是好心。刚刚撞上他凉薄的眸子,那一眼寒气森然,就只是随意一瞥,却好像在看一件自己不要的东西,凉意从她的脚底直达胸口。即将脱口而出的三个字,硬生生地被她咽回了肚子里,面也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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