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波静静地注视着对面的女孩,明明她的神色淡然,语气也是十足的平静,却让她感到特别难过,她也不懂自己为何会这样。
那日之后,沈梓溪再也没有提过那个名字,就好像他只是她人生道路上遇到的一个站牌,一眼就带过了。她开始将生活重心放在课业上,下了课就往图书馆里钻,并且美其名曰:“知识改变命运。”
可断凌波不晓得,她想要改变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命运。
那段时间段凌波自己也没有闲下来。
她在完成第二版翻译稿的第二天,就收到了里斯本大学的邀请函,于是开始准备办理申请签证的材料。
趁周二下午没课,她独自一人跑去市中心的银行拉了份流水。因为银行提供的对账单只有中文,她又花了半小时将其翻译成了葡萄牙语。完事后,又去柜台办了存款证明,冻结了10万元存款。
等她办完这些,准备走出大厅的时候,看到了结伴前来的马目与田李。
第37章
田李拿到了科英布拉大学的offer, 这会儿正拉着马目陪她一块儿来银行办理业务呢。
似乎总是丢三落四,仅仅只过去了三分钟,段凌波就听到马目问了不下五次:“你身份证带了吗?银行卡嘞?”
完了还不忘补一句:“就你这毛病, 你妈是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跑国外去的?”
“哪有一个人?我们班申请科英布拉的一堆人, 好吗?更何况,我也不能总待在你身边啊,人总是要学会独立的。”
“是是是,到时候你哭着想回家, 可别给我打电话。”
“不打就不打, 我就是死在葡萄牙街头也不会给你打一个电话!”
“你敢!”
二人拌了好一会儿嘴,田李才注意到站在柜台不远处的段凌波,眼睛一亮,立刻兴奋地挥了挥胳膊:“凌波!”
段凌波眨了眨眼,赶紧朝他们走去。
“你也来办申请学校的业务吗?”田李问。
段凌波点点头,她已经办完了, 随意地和她聊了会儿, 准备走时,听马目说:“周四晚上聚餐, 地址我一会儿发你Q.Q, 可别忘了啊。”
段凌波疑惑地蹙了蹙眉:“聚什么餐?”
马目:“这不就要出去玩了嘛,去之前再聚一次, 大伙儿再熟悉熟悉。”
段凌波哑口无言。
行吧,反正像他这种爱搞活动的性格,总是会有各种理由组织大家一块儿吃饭的, 她没多想, 愉快地比了个OK的手势。
周四下午公休,段凌波却没闲着。洗衣服、做作业、翻译稿子, 她忙得几乎快忘了吃饭的事,等到想起时,已经到了傍晚。段凌波收拾收拾打算出去吃饭,意外地看到沈梓溪也跟着下了床,开始处理林景之前送她的东西。
她将所有东西都塞在衣柜上边,这会儿正踮着脚尖将它们一一掏出来,一股脑儿地塞进垃圾袋。东西跟她的许多课本堆在一处,沈梓溪一个不小心,将课本也拽了出来,只听“哐”地一声响,东西纷纷砸落在地。
有几张照片从书里边落了出来,落到段凌波脚边。
段凌波弯腰将其捡起,才发觉是林景的一寸照,被沈梓溪小心翼翼地夹在课本里。她的眸光闪了闪,看来会收藏别人一寸照的,不止她一人。
高二会考前,老师让大家一块儿在教学楼底下拍一寸照。段凌波觉得学校请的摄影师技术向来不咋地,拍完就走,毫不停留。
过了大概两天,那个后来在班级里到处传播校草Q.Q号、永远冲在八卦第一线的女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校草的一寸照,特别乐于助人地往没有任课老师的班级群里发。
段凌波是在几天之后登录账号时才看到的。
很普通的一张蓝底照片,但陆生尘这个人好似怎么拍都不会丑。照片里的男生面无表情,整张脸都散发着一股冷漠气场,可她却觉得特别出尘,特别迷人,喜欢得不得了。
段凌波偷偷将那张照片保存下来,第二天跑去打印店打印了一份,夹在日记本里,每天携带着。其实那会儿也会心慌,生怕某天意外被人撞见,被人发现这个秘密,所以每天背着书包的她总是小心翼翼的。
然而,纵使她再谨慎,再小心,那张照片连同她的日记本,都在某个落雪的天气里,一并丢了。
段凌波将照片递还给沈梓溪,她却没有立刻接,反应了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接着二话不说地就给撕了,撕完扔到一旁的垃圾堆里,面上毫无波澜。
段凌波定定地看着,想起了不久前沈梓溪对她说过的话:“我就要天天对着它们,来恶心自己,好记住那个人有多恶心,提醒自己以后要擦亮眼睛,别被爱情迷昏了头。”说出这话的她,好像就在昨天,而眼前的人扔垃圾似的,眼睛眨都不眨。
似乎察觉到身侧注视的目光,沈梓溪撇撇嘴:“我不想恶心自己了,我决定放过我自己。凌波,一会儿下楼帮我把它们扔了吧。”
“好。”
段凌波将一袋首饰尽数扔进了垃圾桶,才开始往外走。
四月末尾,天气逐渐转热,晚边锻炼的人也跟着多了起来。打篮球的、骑自行车的,都比以往多了不少。整个校园热闹纷繁,空气中仿佛都带着点儿属于夏天的气息。
马目给她发来的地址距离学校不远,因此段凌波决定步行过去,顺带锻炼锻炼身体。
夕阳余晖下的街道泛着昏黄色彩,路上行人不少,偶有自行车碾过,清脆的铃声响彻整条街。
说实话,段凌波对朔城这座城市的感情有几分复杂,她好像带着某个目标前来,心心念念的,到头来却发现根本没有自己的落脚之处。好像在这儿生活了很多年,学校对面的建筑偶尔还会觉得不怎么眼熟,仿佛对于这儿,她始终是个陌路人。
往前走了一会儿,看到一群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纷纷往学校大门冲,嘈杂了一整个白天的装修声,总算安静了下来。
段凌波不自觉停下脚步,看着附中正在修建的体育馆,脑子一下子窜回了明怀中学。那会儿,他们学校也在建体育馆。要是记忆没出错,应该是在高二下学期,因为那次她最擅长的英语也不小心考砸了,生平第一次掉下130分。
说不清是家庭因素还是什么因素影响,段凌波那会儿心态特别糟糕。几乎就在她交卷的第一时间,她就料到自己要完蛋了。
可是试卷发下来的那瞬间,她还是觉得很难过,偏偏是英语,偏偏是她从小到大最为擅长的学科。她感觉特别对不起爷爷,对不起他一直以来的教导。
她不敢随意翘课,只有在她看来不怎么重要的体育课才有胆量。
那时明怀正在装修,电钻声、各种机器运作声不绝于耳。教室也不够安静,因此段凌波独自一人走到了外出学校的那段路,在鹊桥边上的凉亭坐了下来,开始思考人生。
本以为这条路很少会有人来,应该不会被人打扰的,没想到才待了几分钟,便听到一帮男生的声音不断向这边靠近,似乎也想来这边歇息。
段凌波抿了抿唇,正准备起身走人,听到这群人中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过去那边干嘛?没看人女生想一个人待着吗?别去打扰人家了。”
一群人又匆匆离去。
她后来在无数地方生活过,学习或者仅仅只是生活,几乎没有一个地方会令她产生某种归属感。只有明怀有,只有在中学校园里,段凌波感觉生命里还是带点儿光明色彩的。
所以她总是回忆过去,总是一不小心就陷进回忆里。
等她回过神时,大概已经过了十分钟。段凌波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心下一跳,慌忙折过身子往前走,因为没注意,一不小心踩到了前边人的鞋后跟,段凌波赶紧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男生笑着回头看她。
段凌波抬头朝他看过去,只是一瞬间,那股子歉意顿时消失不见,她就像一只碰到不喜欢事物瞬间炸毛的猫,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段澄明拿起一旁的工具,将它们整理到一处,注意到段凌波的动作,眉毛一拧,语气也跟着凉凉的:“至于吗?发现是我就立马躲开?我们是有仇还是咋地?”
段凌波没吱声。
她跟段澄明并不熟,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碰面。但他和段志锋实在是太像了,仅仅只是一眼,她就能够将他认出。段凌波并不觉得他俩有什么交情,也没觉得他们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叙旧,眨了眨眼,便准备绕开他。谁知,她刚准备走,段澄明便伸长胳膊一把拽住了她。
段凌波脚步一顿,她瞥了眼胳膊上的手:“我想,我们并没有熟到可以手挽手的地步吧?你这样很无礼。我要是现在大喊,你猜会怎样?”
段澄明看着她,不懂她的意思:“怎么说我们也是亲姐弟,以后父母不在了,需要互相照应的。我俩有必要这样剑拔弩张的吗?”
这话一出,段凌波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她冷冷地看着他:“你知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并不想跟你成为姐弟。我巴不得你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你懂吗?如果你不出现......”
“怎样?我不出现,你妈和爸爸就不会离婚了吗?还是你可以守着你假以为的虚幻美好,度过几十年幸福生活了?”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了段澄明,他的语气也变得不太好。
段凌波在一旁听着,顿觉好笑。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段澄明,所有人都可以对我说这句话,就你不可以,你不过是个小三的儿子,破坏别人家庭的人的儿子,你凭什么啊?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
“凭什么?”段澄明轻笑了声,“你无辜,难道我就不无辜吗?我就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很愿意接受他吗?”
“你不愿意可以选择不接受。”
“呵,说得倒轻松。段凌波,这世界并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我行我素。你已经是幸运的大多数了,这世上比你惨、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没必要觉得自己最可怜,对我产生这么大的敌意。”
要不是脑子还算清明,还带着几分理智,段凌波都快被他的话给洗脑了。
什么人啊真的是。
其实大部分时间段凌波都想要表现得乐观豁达,对所有事都表现得毫不在意,她努力地想要将父母离异的事情放下,努力地想要将他们揭过,可是段澄明隔三差五就会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貌似在关心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生活在怎样一个破碎的家庭。
她实在是放不下,怎么都做不到豁达,也没办法接受他。
“所以你想怎样?是想要我跟你握手言和,从此成为一家人,相亲相爱吗?”
“不是,我没有,我们非得这么说话吗?”
段凌波不想再跟他闲扯,忽然就没了耐心,她看了眼胳膊上的手,正想说赶紧松开时,一串佛珠晃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就把段澄明的手给扯开了。
陆生尘刚走出A大不远,兜里的手机突然开始嗡嗡直响,陆生尘看都没看一眼来电显示,便接起电话:“谁?”
听筒那端沉默了一瞬,接着便听到乔博闻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生尘,是我。”
陆生尘“啧”了声,蓦地感到一阵心烦:“什么事?没事我就挂了。”
“欸,你先别挂,有事,有事。”乔博闻生怕他立马挂断电话,一着急,话赶话地成串往外蹦,“爸出车祸了,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你五一回家吧。”
陆生尘没接他的话,只是对他这亲切的称呼颇为意外,好像对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浑不在意似的,表现得特别坦然。他说不出话,脑海中却倏然飘过医院的那个画面,让他不自觉走了神。
他边走边听电话,乔博闻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听筒里的声音恼得他心烦,陆生尘皱着眉把手机提溜远了。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动静,还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回事儿,便从人群中捕捉到了段凌波的身影,似乎被人拦下了,不知道在说什么,段凌波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他飞快地冲电话那端说了声:“陆其铭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儿?你爱给他当儿子就好好当,别他妈给我打电话了。”匆匆将电话掐断,朝这边走来。
段澄明看向身侧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你有病吗?关你什么事啊?”
“有病的是你吧?”陆生尘抱臂站在段凌波身侧,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看起来不太爽。他个子本身就高,此刻微低着脑袋,一张俊脸写满心情不好,给人的压迫感变得尤为强烈。
段澄明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突然杀出来干嘛,莫名其妙的,他瞪着他:“我跟我姐聊天呢,有你什么事?”
陆生尘并不觉得他俩这面对面的气势像姐弟,说是仇人都没人会怀疑吧。他斜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人家认你吗?要不我去给你借个喇叭,你随意喊两声,看谁愿意给你当姐,免得你像个孤儿似的满大街的随意认姐?”
“你......”
段澄明被他话堵得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好半天才准备反击,段凌波看不下去了,再吵下去怕是没完没了了:“段澄明,我不缺你这个弟弟,我也不想跟你吵架。从今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可以吗?”
段澄明没说话,只是定定地注视着段凌波,似乎有些无措,但是段凌波明显没有继续跟他掰扯下去的打算,她拍了拍陆生尘的胳膊,出声道:“别管他了,我们去吃饭吧。”
陆生尘看了段澄明一眼,嘴角挑起一个轻微的弧度:“行。”
第38章
他们一块儿离开附中。
陆生尘双手插兜走在前方, 夜间的风扫过,垂着的衬衣下摆被风掀起一个角,随风晃了晃, 无端增添了几分野性, 段凌波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着。二人一路平静地走着,平静到段凌波都不敢轻易出声打破这份平静。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陆生尘的眼睑微敛,眉目间神情淡淡, 目光不知道看向何方, 整张脸面无表情的,可给人的感觉似乎不太高兴,甚至带有几分疏离。
段凌波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一路的白杨,其他什么也没有。因此,她严肃怀疑了一会儿自己, 难不成是因为她吗?可是没有理由啊, 就算是因为段澄明,也不至于吧?她认真在脑中想了半天, 最后还是忍不住, 盯着陆生尘:“谁惹你不开心了吗?”
陆生尘的表情明显有一瞬怔愣,他似乎没想到段凌波会这么问, 半晌说不出话来。
整条街的路灯都亮了起来,灯光打在他身上,好似笼上一层蒙蒙的雾。陆生尘静默地看着身侧的女孩, 她貌似很关心自己的心情, 总是害怕他不高兴?他微微勾起唇角,接着很快地摇了摇头。
他刚刚一直在思考段澄明和她的关系, 想得太出神了,以至于没控制住表情,看起来有几分漠然。陆生尘笑了声,垂眸看了她一眼,问道:“刚刚那人真的是你弟?”
其实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看两人刚才的状态,明显就不对付,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该再提起这个话题,搞不好涉及到隐私,万一戳到段凌波的痛处,又让她伤心,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