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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波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只觉得脑袋昏沉得厉害。
中途好像迷迷糊糊地听到了客厅的走动声,接着是马目的声音,貌似指了指她的房间:“她还没醒吗?”
然后是陆生尘:“大概是累着了,让她多睡会儿吧。你们先去玩,等她醒来我们再过去。”
“行。”
段凌波感觉声音就在自己耳边,离她很近,但是听起来又像是飘在渺远的山间,怎么都不真切。她努力地抬了抬眼皮,可是眼睛酸痛得厉害,怎么都睁不开。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说话声逐渐远离她的房门,客厅重又恢复了安静。
一觉睡到上午10点。
等段凌波从床上起来,火速收拾好走出房间,发现客厅空无一人,陆生尘也不知道去哪了,她才意识到刚才听到的说话声,只是自己的错觉。
她在客厅发了一会儿呆,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也不知道该干嘛。
下一秒,房间里的手机发出一串振动音。
段凌波从房里拿过手机,看到满屏的消息,都是她妈妈发来的。一整个屏幕的风景照,段凌波平静地扫了眼,正准备熄灭屏幕,电话铃声倏地响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缓缓划开接听键。
背景音特别嘈杂,能够听到巨大的海浪声。未等段凌波出声,就听到她妈妈抢先一步:“你在干什么?怎么半天都不回消息?”
段凌波疲倦地揉了揉额心:“我刚起床,没注意看。”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现在才起床?”
“我在沈阳,凌晨下的火车,刚补完觉。”
“怎么坐火车了?省钱?”
“没有,就是觉得新奇。”
听筒那端沉默了一瞬,似乎喘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有,接着,段凌波听到她妈妈提了提声音,严肃地问:“你跟谁一块儿去的沈阳?男的女的?”
段凌波不晓得她是什么意思,努力解释道:“跟社团成员,有男生,也有女生。”
对方似乎不太相信:“真的假的?什么社团?你可别跟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免得被带坏了。”
原来她妈妈是这么想她的啊?段凌波握住手机的手缓缓收紧,莫名有些烦躁:“我真的只是睡过头了,没跟乱七八糟的人来往。”
“那就好。”段妈妈轻叹了声,没再说什么,开始给她介绍自己的行程:“我们这两天在巴厘岛,这边风景不错,你叔叔给我拍了不少照片。特产也很多,木雕啊,香薰啊之类的,还有咖啡。你叔叔让我问你,你有什么需要的吗?我们刚好带回家。”
说完这话,她听到那边响起一道男声:“打完了吗?她说要什么?不要我们就去下一个景点逛逛吧。”
段凌波紧抿着唇,没说话。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的,每次都会被那个人阻拦,每次她们都不能好好说上几句话。突然感到一阵无力,满腔的疲惫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她很努力地选择遗忘,很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平静,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家人总是这样,她爸爸不要她,她妈妈对待她,总是缺乏几分耐心。明明她是她的亲生母亲啊,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为什么总是要用这样的态度?
段妈妈没听到回复,又问了句:“你叔叔刚问你要什么呢?你怎么不说话?”
你叔叔,你叔叔,他算是她哪门子的叔叔?
段凌波无奈地笑了,明明已经到了夏天,她却觉得异常寒冷,周遭的温度冻得她说不出话来。
很长时间过去,她才耐着心问道:“究竟是他想给我买,还是你啊?是他想给我打电话,还是你啊?你打电话过来,如果只是单纯地想要分享一下自己的生活,那么我已经看到了、听到了。如果是例行公事,大可不必。跟我聊天这么费劲,你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段妈妈一听,啧了声:“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每次跟我聊天,你都要提到他,好像我们母女之间已经没有共同话题似的。我觉得很累,你不累吗?”怒意像是燎原的火,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段凌波再也忍耐不住,隔着听筒向对方宣泄,“既然如此,我们也别互相折磨了。”
段妈妈听了,顿时喉咙冒火:“我对你还不好吗?你还想怎样?”
段凌波觉得十分可笑:“好啊,特别好,每次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我,这就是你说的好?每次跟我聊天,都要提到他,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这也叫好?”
那边不知道在想什么,沉默了几秒,倏地掐断了电话。
段凌波听着听筒内的忙音,怔忡许久,无声地叹了口气。
终于说出口了,她心想。
终于结束了。
可是段凌波却感觉眼眶生疼,内心浮起一团团的潮意,忍不住想要落泪。
她曾经以为只要和父母说开,自己就能得到解脱。现在却发现,即便说开了,她也并没有多开心。无论怎样都会受伤,结果却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
客厅的西侧是阳台,段凌波突然有些支撑不住,推开了面前的门,走了出去。
她靠在阳台的墙面上,双手紧握成拳,任指甲陷进掌心,骨节的声音咔咔作响,疼痛短暂麻痹了自己的神经。她努力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忽然有些想抽烟,伸手掏口袋,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带烟。
最近越发喜欢抽烟了,好像除了抽烟,再也没有能够缓解焦虑的方式。然而这次出来,她并没带烟。
段凌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不远处热闹的街景,整个世界都是繁华喧嚷的,除了她。
心情莫名烦躁。
陆生尘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阳台上的段凌波。那时她双手撑在阳台的台面上,目光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方向,似乎在发呆,整个人异常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失去了灵魂。背影看起来极为落寞。
陆生尘站在她身后,怔怔地看了她好久,眼底没来由地闪过各种情绪,担忧、紧张、难过,好像都有,特别复杂。
他的睫毛抖了抖,那一刻,他只觉得她看起来太孤独了,内心有道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能让她这么一个人待着,于是不自觉地出声喊她:“段凌波?”
段凌波低垂着脑袋,惊觉身后有人喊她,眸光闪了一瞬,像是独自一人坠入冰窟,被人拉回温暖人间,意识逐渐回笼。她应了一声,慢慢转过身子,背脊抵着墙面看他。
陆生尘站在距离她三四步的门后,手里提着一袋包子,两瓶豆浆,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的脸色苍白,眼中布满失落,眼眶红得不像话。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会回来,没有做好反应,她低了低头,想要掩盖悲伤的痕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然而动作太过仓皇,早已被陆生尘察觉。
他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她脸上移开,没有说什么,将豆浆包子放在餐桌上,喊她过来:“吃早餐。”
段凌波却摇摇头,此时没有丁点儿食欲:“不想吃。”
陆生尘看着她,微微蹙眉:“那你进来坐会儿,不要一直在外头站着了。”
她仍是摇摇头。
“那我们出去走走,逛逛街?”
段凌波垂下脑袋,没说话。
陆生尘颇为无奈地看着她:“那你想要干嘛,你想要什么?”
女生倏尔抬起脑袋,目光与他平视,接着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波澜:“我想要爱。”
她的声音其实不大,说完,她就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说话不过脑子,匆忙移开视线。然后再次埋下脑袋,当作这是一句玩笑,随口一说。
对啊,这就是一句玩笑话,陆生尘怎么可能把它当真呢。
然而陆生尘却并没把这当成玩笑,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唇,声音带着几分挑逗意味: “想要爱啊——”
段凌波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是想要挖苦,还是打趣?内心顿时忐忑不安,她用力攥了攥手心,鼓起勇气朝他看过去。
然后便看到陆生尘单手插兜,微斜着脑袋,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子转了两圈。接着掀起眼皮,温柔地看着她,唇角带着笑意对她说:
“那我给你。”
第41章
段凌波看着他发怔, 感觉整个瞬间就像一场梦。
她睁大了眼看他,楼下车鸣声响起,偶尔飘来几句说话声。唯有她, 看起来懵懵的, 像是沉浸在梦里,还没觉醒。
然而还未等她梦醒,陆生尘已经大步朝她走来,牵住她的手, 话音自头顶响起, 温温柔柔的,带着几分笑意:“现在想吃早饭了吗?”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的,明明看出她的失落,她的茫然无措,她不提,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他的眼里常常有一股熟知一切的自信, 分明对一切了然于心, 任何事在他面前似乎都无处遁形。可他偏偏又带着一份距离,尊重对方, 不会轻易逾距。
段凌波的脑子依旧混混沌沌的, 转不过来。所以,她和陆生尘这是在一起啦?他俩就这么在一起了?陆生尘接受她了?
她用力地掐了掐掌心, 等到掌心的痛意逐渐传来,意识回笼,甜蜜自心间漫到五脏六腑, 她早已激动得说不出任何话来。心脏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突然不受控制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就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段凌波始终没有说话,七分惊讶,三分无措。
陆生尘看着面前沉默的女生,一点儿都不像是在火车上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亲她的人。他无奈地笑了笑,随即拿起手机看了眼:“2011年4月30日。”
“什么?”段凌波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段凌波先前还处于一种迷茫、不敢确信的状态,听到这话,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抬起脑袋看他:“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是说,为什么和我在一起?”
陆生尘微斜着脑袋,笑意自唇角染到眉梢:“怎么,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段凌波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慌忙摆手:“不是的。”
陆生尘明显被她的反应逗乐了,笑了好半天才停下来,拉过她的手走到餐桌前:“先吃早饭,免得待会儿低血糖。”
“好......”
餐桌靠窗,窗外是喧嚣闹市,喧哗热闹、熙熙攘攘。
段凌波静坐在桌前,看着眼前人将包子递给她,实情就是陆生尘本人饿极了。他早已饥肠辘辘,忍了半天,见段凌波始终未醒,便独自下楼买了早点。
陆生尘一边用吸管戳开豆浆的瓶口、递给她,一边手指不断在屏幕上戳着什么,不晓得在跟谁聊天。很快便放下手机,随口问道:“一会儿我俩去哪儿?”
段凌波闻言一怔。
他太自然地说出“我俩”了,以至于段凌波有些反应不及。
陆生尘没有看出她的怔愣,以为她在艰难做决定,便说:“马目他们这会儿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不过今天的计划貌似是要上故宫的,要不我们先去张学良旧居吧。那儿离故宫不远,等逛完再去故宫也不迟。”
段凌波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她对去哪都没意见,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陆生尘微微勾了勾唇,开始埋头吃东西。
他虽然饿极了,吃东西的速度倒是不快,先是喝了一口豆浆,然后开始吃包子,慢慢悠悠的,没有一丝声音。
段凌波静静地看着,猛然发现自己的眼神太过炽热,匆忙撇开目光,拿起桌上的豆浆,咬着吸管、猛喝了一口。
很快两人就吃完了早饭,陆生尘随便收拾了下,便招了招手,喊段凌波下楼。
段凌波显然还没有适应女朋友这个角色,依着从前的习惯,跟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一段距离,直到站在候车区,方才停下。
着一袭白裙的女生站在白杨树底下,埋着脑袋,手指捏着裙摆。
陆生尘站在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看到地上两道相距甚远的影子,别别扭扭的净不挨在一处,舌尖舔了舔后槽牙,忍不住笑了声:“波波,这么怕我吗?”
“什么?”段凌波抬头朝他看过去,双眼圆睁,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陆生尘挑了挑眉,伸出食指点了点地上的两道影子:“你看,这俩人离得可真远啊,一点儿都不像是情侣。”
听到这话,段凌波蓦地一阵脸红。她也看出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看着就像是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好意思地往他那边挪了挪。
陆生尘倾身过来,呼出的热息拂在段凌波脸上,让她不自觉想躲,结果被人一把捞住,揽进怀里:“还以为是我一厢情愿,你根本没那意思呢。”
段凌波的脸刚下去的那阵潮.红,复又爬了回来。她感觉自己再跟陆生尘多说几句话,大概就要羞愤至死了。
不过陆生尘没再说什么,揽住她的那条胳膊也收了回去,转为握住她的手。
二人在楼底下拦了一辆出租车,车子一路往张学良旧居驶去,路边的白杨影影绰绰,车窗上隐隐能够看见他们两个的影子,相依在一块儿。
段凌波一路都在盯着窗上的影子,没有看陆生尘。他侧目看了她一眼,微微眯了眯眼。
路上陆生尘接到了他妈妈的电话,似乎只是例行询问,他随手接了起来,没有丝毫避讳。
段凌波静静地坐在他身侧,却是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他妈妈在那边随意问了几句,大致就是问他旅行是否愉快,现在到哪儿了。
陆生尘随口回道:“还在路上呢,第一个景点都还没到。”
他妈妈笑了声:“怎么这么晚?”
陆生尘瞟了眼身侧的女孩,装作特别无奈地说:“没办法,你儿媳起得太晚了。”
听到这个称呼,段凌波感觉身体一紧,手下意识地挣了挣,试图从他手里挣开。然而陆生尘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手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三分。
听筒那端的陈因倒是没说什么,轻轻地嗯了声,问他:“那你俩这会儿准备去哪啊?”
“准备去少帅府逛逛,逛完再去故宫看看。”
陈因说好,让他注意安全,完了又祝他们旅途愉快。
他妈妈似乎是个极好相处的长辈,声音听着温温柔柔的。但是段凌波还是极为紧张,坐在一旁始终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直到陆生尘挂了电话,也没动静。
陆生尘问她:“怎么不说话,不跟你未来婆婆打声招呼吗?”
段凌波摇摇头,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何种心理,好像有点儿嫉妒,嫉妒他们母子之间其乐融融的氛围,可以这么轻松愉快地聊天,而不久前她才和她妈妈吵了一架。
然而这份嫉妒并没持续多久,出于尊重,亦或是羡慕的心理,她不忍心出声打破这份独属于他们的美好。
中街离少帅府车程不过七八分钟,一通不长不短的电话过后,车子很快就到了张学良旧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