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时,即便是对旅行地充满向往,内心还是带着点儿忐忑的。
不知为何,现在也有一些忐忑。
周围人很多,大家都在聊天,唯有她是寂静的。她不住地盯着某个方向,每有一个人朝这边走来,段凌波都会下意识地抬起脑袋,以为是陆生尘,却一直都不是他。
她不住地拿起手机看时间,过去半小时了,他怎么还没来,还能赶上这趟火车吗?
等得内心越发焦急,身旁的田李看出了她的情绪变化,笑着宽慰道:“没事啦,他肯定能赶上。”
段凌波微笑地点点头,垂下眸子,接着便听到马目高声道:“你可算来了,怎么这么慢啊?”
她又抬起脑袋,朝着某个方向望过去。陆生尘拉着一个小行李箱,神情淡淡地朝这边走来。
他很随意地解释了句:“被人拦下说了会儿话。”
陆生尘的名声在A大算是如雷贯耳,相同的不同的系的学生大部分都听过他的风流史,一旁的社员听到他这话,立刻打趣道:“被哪个美女拦下了吗?”
说完,所有人都朝陆生尘看了过去。
他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玩笑,反正无伤大雅,也就没有开口解释,无所谓地挑了挑眉。
这一举动让段凌波的眸子倏然黯了下去,之后大家各聊各的,话题总往陆生尘身上引,她却再也没有朝他那边看过去。
大厅依旧热闹非凡,可她感觉自己已然没了来时的心情。
很快,广播提示开往沈阳的班车已经做好发车准备,那些胡乱蹦跳的小孩被家长逮住,给拎到了检票口,他们一行人也到了检票时间。
段凌波跟随队伍找到自己的座位,刚准备坐下,就被身后的田李拍了拍肩膀:“凌波,我跟你换个座。”
段凌波疑惑地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票,有些不解。
田李的表情更是无语到了极点:“我也不晓得马目怎么订的车票,我跟他隔得老远,你就坐他旁边,所以......”
原来是这样,段凌波没多想,当即答应了她的请求,然后重新找到自己的座位。
准备将行李箱放上行李架,刚抬起来,身旁突然蹿过一个小孩,狠狠地撞了她一下。段凌波重心不稳,手一滑,行李箱险些砸到她脑袋上,一只胳膊伸了过来,帮她把行李箱拖住,塞进了行李架。
她闻到了身后熟悉的气息,沉默半晌,才开口说:“谢谢。”
陆生尘笑了声:“客气。”
段凌波走到座位前坐下,她的座位靠窗,是与火车行驶方向相反的,旁边坐着一个小孩。陆生尘在她对面坐下,身旁也坐着一个小孩。
起初段凌波因为心情烦闷,并没意识到这座位有多恐怖,直到火车开始缓慢行驶,两个孩子开始咿咿呀呀地乱喊乱叫,说着只有对方才能听懂的语言,一会儿从包里掏出零食、水果,边吃边乱丢果皮,一会儿又好似发现新大陆般,眼睛一亮,凑过来,整个人趴在段凌波身上,扒着窗子看窗外的风景。
其实外头没啥可看的,天已经暗下来了,一望八百里的平原,黑黝黝的,但是耐不住这俩小孩的兴奋劲儿。
段凌波无奈地看着压在她身上的小孩,几乎是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她胳膊上。别看这孩子小,大概是家里人养得好,体重是真不轻。她使劲抽了抽胳膊,感觉胳膊都要被这小孩给压麻了。
朔城到沈阳车程超过8小时,马目给大家订的都是坐票,他说只有坐票可以报销。刚开始大家怨声载道的,马目说:“别这样嘛,我给大家订的都是靠窗的座位,可以看风景,朔城到沈阳的风光还是不错的,大家放宽心啦。”
段凌波也想放宽心,她盯着窗外乌漆嘛黑的夜景,心想,马目这人是真的有点儿幽默细胞在身上的,这订的都什么玩意儿座位?没风景可看也就算了,身旁的小孩也跟个多动症似的,闹得她实在是心烦,她感觉今晚是别想睡觉了。
大概是真的烦躁,段凌波的情绪直接摆在了脸上,坐在对面的陆生尘注意到了,一直盯着她,看她什么时候会爆发。
然而她只是憋着气,努力忍耐着,什么都没说,陆生尘真的很想帮帮她。
他挑了挑嘴角,倏地站了起来,段凌波愣了一下,仰起脑袋朝他看过去。
陆生尘的脸上挂着笑,漫不经心的:“我要去找乘务员换座儿,你去不去?”
要在平时,她或许会嫌麻烦,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但是现在,段凌波是真的忍不下去了,她看着陆生尘,想都没想,飞快地站了起来。
路过马目他们座位时,陆生尘敲了敲桌子,特好心地问了一句:“我们要去换卧铺,你们换不换?”
马目抬头看他,提醒道:“卧铺不给报销。”
陆生尘没好气地“啧”了声,垂下眼皮看他:“我知道不能报,我出钱,你们换不换?”
田李和马目对视了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二人坚定地摇了摇头,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跟着换。
“行,随你们。”陆生尘懒得再管他们,朝身后招了招手,“凌波,我们走吧。”
换座比她想象中要快许多,她以为会很麻烦的,谁知刚跟乘务员说了声,对方立马就给他俩换好了,效率高得令人猝不及防。
后来陆生尘告诉她:“你从硬座换成软卧,价格高了好几倍,人家当然乐意给你换了。”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到原先的座位。
那俩孩子见他们走了,变得越发嚣张,直接霸占了他们的座位,愉快地躺了下去。陆生尘把行李箱从行李架上取下,段凌波抓过拉杆,想到终于可以远离熊孩子了,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
然而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多久,她顺着新补的车票找到铺位,将行李箱塞到了铺子底下。正打算躺下休息时,看到陆生尘也跟着走了进来。
段凌波惊讶地看着他。
陆生尘扬了扬眉,似乎没料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他将手里的车票递了过去,段凌波这才发现——
软卧只有上下铺,她和陆生尘都换的下铺,并且他俩在一节,还是面对面!
段凌波原先的想法只是能有一个床躺着,然后惬意地睡过去,看到这样的铺位安排,她想她今晚怕是真的睡不着了。
她将车票递还给他,陆生尘伸手接过,走到了旁边的洗手间。
段凌波将床铺下方的行李箱反反复复地拖出又推进,直到陆生尘从洗手间里出来,躺到床上,她也没想明白自己要干什么,只能战术性地站起来,拿出洗漱用品,去洗手间洗漱。洗完又是一番折腾,才慢慢躺在床上。
不过并不平静。
段凌波使劲攥着手机,脑袋里头仿佛有万马奔腾,嘶鸣着,叫嚣着,精彩纷呈。已经进入了夏天,火车上空调打得很低,段凌波将被子铺开来盖在身上,听着火车摩擦轨道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像是白噪音一般,容易催眠,可是听着听着,她的神思却越发清明。
天已经很黑了,可她就是睡不着。脑内波涛汹涌,却不敢表现出来,连翻身都是小心翼翼的。
不知道到了哪个站点,已经是晚上十点。
火车一路向前行驶着,夜很黑,偶有月光顺着窗户漏进来,段凌波枕着枕头看向对面。陆生尘貌似已经睡着了,被子随意地盖在腹部。
他的睡相很好,安安静静的,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段凌波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翻过身。
这样的时刻真的太美好了,美好到段凌波觉得不能就这般浪费。
这样想着,人已经从下铺起来,穿上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陆生尘身边,然后慢慢地蹲下了身子。
距离离得近了,段凌波蓦然发现,男生平日里如上帝精雕细琢般的五官,即使被放大在眼皮子底下,也异常精致。鼻子很挺,眉毛很浓,睫毛特别长。
这样一张俊美的脸庞出现在自己面前,要说没动歪心思绝对是假的,段凌波暗自想道。她也的确生出了某种冲动,她想去碰一碰他的脸,碰一碰陆生尘的嘴唇,不知道是否跟她想象中一样软。
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段凌波便感觉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眨了眨眼,用手摁住胸口的位置,试图压下内心的躁动,她可不能趁人之危。
然而她的内心仿佛同时住了两个灵魂,还没等这个灵魂压下她的躁动,那个灵魂便飞快地占据了主动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段凌波行动快于思考能力一百步,非常迅速地俯低身子,凑了过去。唇与唇之间的触感异常清晰,几乎是轻轻一碰,段凌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地站了起来,飞快地跑到了隔壁洗手间。
洗手间也跟外头一样熄了灯,整个空间都是密闭的,一点光都没有。段凌波也就无从知道自己此刻的脸有多红。
她撑着洗手池站了许久,心脏狂跳不停,仿佛有几千只兔子在里头蹦迪,声音重到段凌波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晕厥。她觉得自己就快疯了。
对,你就是疯了,你怎么敢啊?段凌波!
这一刻,段凌波独自一人躲在洗手间里天人交战,两个灵魂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各执一词,她也就无从得知一扇门之外的陆生尘扯了扯腰腹间的被子,于黑暗中睁开了眼。
第40章
段凌波用力地拍了拍脸颊, 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暗恋这么多年的陆生尘,一直远远观望的男孩,她竟然......偷偷地亲了他。
“疯了疯了, 段凌波, 你是真的疯了!”
她双手撑在洗手池上,在洗手间待了好一会儿,人始终处于疯狂的状态。夜很静,周围也很冷清, 只有火车摩擦轨道的声响, 不断从外边传来,节奏感规则且强烈,但是依旧盖不住她内心乱了节拍的躁动。
段凌波飞快地打开水龙头,拍了点儿水在脸上,试图将脑内的思绪拍散,避免自己再胡思乱想。
终于冷静下来后, 她从洗手间里出来, 脚步放得极轻,还下意识地往陆生尘那边瞄了眼, 见他始终闭着眼, 睡得很沉,才慢慢躺回床上。
身后是透明的窗, 大片的光从窗外漏进来,落在陆生尘的脸上,明明灭灭的, 让他的脸看起来好似一半隐于黑暗, 一半陷在光明。他的五官硬朗,侧脸棱角分明, 薄唇微抿,好看得惊心动魄。
段凌波呆呆地注视着他,理智仿佛搁了浅。大约过了十分钟,她才抄起被子,重新阖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仿佛刚刚拂在脸上温热的呼吸只是她的错觉。她努力地酝酿睡意,然而睡意在此刻好似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回,躺了好半天也没能睡着。
挣扎了许久,她忽然有些羡慕陆生尘,睡得可真香啊。
段凌波暗自琢磨着,火车翻山越岭,独自穿行于广袤天地间。很快,车速渐渐放缓,车厢内的广播提醒大家沈阳站到了。
一群人开始收拾行李,不紧不慢地往车门移动。
凌晨的沈阳有点儿凉,他们在出站口等待出租车,嘻嘻哈哈的,沉默了一晚上的声音终于放开,一帮人开始发自内心地表达对这座城市的喜爱:
“终于到啦,好激动啊。”
“凌晨的沈阳好安静,要不我们来个夜游沈阳?”
“好啊好啊,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机会难得,要不我们放完行李,就出发?”
一行人叽叽喳喳的,一点儿都没有长途跋涉后的疲累。不愧是马目的社员,跟他一个德行。
马目在中街附近订了几间民宿,提前跟民宿老板打过招呼,说好下车时间,这会儿又在跟那边联系。
田李拉过段凌波的胳膊,把她拽到一边儿,笑嘻嘻地问她:“说实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俩有没有发生啥?”
“发生啥?”段凌波好奇地问她。
“不是吧,这么好的机会诶,你俩就这么睡过去了?”田李不解。
“那不然嘞?”段凌波装作平静地回道,内心早已忐忑不安,生怕田李再继续追问下去。
好在田李没再继续,宽慰道:“没事,还有好多天呢,有的是机会。”说完,她便朝马目走了过去,留段凌波独自一人站在边上,观察这座陌生的城市。
这个点的沈阳是真的安静,仿佛被人摁下了静音键,整座城市都静默了下来。夜,静悄悄的。
她扶着一个小行李箱,在火车上硬撑了一晚上,此刻眼底泛青、眼中充血,如同这座城市一般静默。
还没等她清醒过来,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学姐好!”吓得段凌波抖了一抖。
段凌波深吸一口气,抚了抚胸口,平复心绪,慢慢转过脑袋,这才发现,说话的是之前招社员时遇到的那个小学弟,貌似叫朱临。段凌波微微点了点头,说你好。
朱临看起来也是个话痨,而且不认生,见谁都能聊上两句的那种,一路的颠簸也没能打击他的积极性。
他走到段凌波身侧,满脸笑意地问她:“好久不见啊学姐,最近在忙啥呢?”
段凌波淡淡地看着他,似乎轮到她说话了,她抿了抿唇。说实话,她乏得厉害,整个人都蔫蔫的,提不起聊天的兴致,但又不想失礼,只好简略地回答:“忙翻译。”
朱临说了那么多,却只迎来这三个字,令他感到一丝意外,意外中又有几分冷意。
就好像在凌晨的沈阳意外被西伯利亚的风给刮了一下,凉飕飕的。
这学姐可真冷漠啊。
但他不放弃,抱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理,不断地跟段凌波聊天,聊自己的专业,聊汉语言文学,聊科技,聊八卦,聊某天吃了几包辣条,第二天得了口腔溃疡,疼得他说不上话来。
扯东扯西。
段凌波耐心地听着,始终保持着该有的社交礼仪,落在朱临眼里,就像是一个温柔沉静的学姐。实则,她早已听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现在但凡给她变出一张床,她都能立马睡着。
不得不说朱临这孩子有些缺心眼,她都已经是这种状态了,他还在不断找话题:“学姐啥时候来我们系看看啊?”
没等他听到答案,便看到几辆出租车朝他们驶了过来。他们一行7人,便拦下了两辆车。
段凌波呆呆地上了其中一辆,朱临看到了,也准备跟上来,被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陆生尘一把拽住,借助身高与体型优势,手稍稍用了点儿力,一把给人塞到了另一辆车上,然后飞快落座,将门带上。
气得被推上另一辆车的小学弟干瞪眼。
段凌波是真的累极了,上了车倚在座位上几乎秒睡,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这些情况。等到十多分钟过去,车子慢慢减速,她才逐渐醒来。
马目订的民宿就在中街附近,大概一百二十平。风格是北欧风,白色的窗帘,灰色的沙发,没有繁复冗杂的家具,陈设格局极为简单。
一群人闹哄哄地将行李箱推进屋,很快地办好了住宿手续,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这会儿才感到一阵疲惫,死都不愿再出门了。因此,大家决定今天就这么算了,各回各的房间,等天亮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