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大家都会觉得他疯了,结果大家一致同意,并且很快地打车往机场出发。
那是一个段凌波从未去过的海岛。
她这辈子最冲动的一回大概就是这一回了,毫无计划、毫无准备地就前往了机场。
机票是大家一块儿在柜台订的,一波人匆匆忙忙的,知道的晓得他们成群结队地去度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拖家带口地去逃难。
或许是因为太赶了,也可能是一天内体力消耗太大,段凌波登机后就开始合眼睡觉,迷迷蒙蒙的,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周围灯光明媚,可他找不到陆生尘。她感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像是玻璃玉器,又好像不是实物。
她往前走了两步,恍惚中又听到了小孩的啼哭声,模模糊糊的,听不怎么清楚。然后脚忽然一下子踩空,身体倏地往下坠,强烈的失重感朝她袭来。
段凌波不安地皱着眉,接着感觉有人靠近,她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看见陆生尘凑过来看她。
他似乎猜到了,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问她:“做噩梦了?”
段凌波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苍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陆生尘揉了揉她的脸颊,好似安抚,然后牵住了她的手:“就快到了,飞机正在降落。”
最后飞机降落在当地机场,他们一块儿去取行李,陆生尘一路牵着她,始终没松手。掌心的温度不断传过来,很暖和。
一旁的马目和田李忍不住调侃他俩:“你俩干嘛呢?这么难舍难分的?”
段凌波忽然感到一阵不好意思,下意识就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陆生尘握得更紧,他回头问她:“怎么了?”
段凌波咬了咬唇:“我没事了,要不松手吧?”
陆生尘一边伸出右手将行李盘上的行李取下,一边慢慢道:“但我不想松开。”
她就没再挣脱。
他们打了两辆出租车前往酒店,到达酒店时是晚上十一点。
酒店就在海边,环境很好。大概是前几天下过雨,午夜的海风吹来,还带着丝丝凉意。
这座岛屿算是国内热门旅游景点,不过应该是太晚了,他们进酒店的时候没看到多少游客。酒店明亮的落地窗前可以看到外头碧蓝色的大海,在灯光下泛着粼粼波光,门口有一个巨大的游泳池。
段凌波很喜欢这个小岛。
那天他们的运气实在够好,路上没有堵车,旅游高峰期到了酒店,也顺利地订上了房间。所有人的房间都面朝大海,窗外是高大挺拔的椰子树。
段凌波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房卡,找到对应的房间,刷卡进门,随便洗漱了一下便倒在了床上。
陆生尘也有些累了,在她洗完之后走进浴室,然后出来躺在她身边。
段凌波下意识地钻入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角度,一夜好梦。
第二天天气很好,众人在餐厅吃早饭。早饭结束,一帮人在大厅内商议行程,马目想打沙滩排球,问有没有一起的。
陆生尘偏头看段凌波,问她:“你想不想玩?”
段凌波摇摇头,正准备说话,一旁的田李突然约她去沙滩走走。
段凌波看了看田李,又看向陆生尘,有几分纠结。
陆生尘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声:“你想跟她去?”
段凌波点点头。
“行吧,那你们去玩吧,我去打球。”
于是,男生们统一去打沙滩排球,女生们自顾自地闲逛,队伍就此分为了两队。
她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酒店大堂后,一群人开始开起陆生尘的玩笑:“老陆,怎么不跟着女朋友一块儿过去啊?不怕田李给你搞丢了。”
他们都看得出陆生尘对段凌波的宝贝,前所未有的,所以时不时地就调侃他。陆生尘反正听惯了这类玩笑,觉得无关痛痒,基本都照单全收,任他们侃。
*
田李挽着段凌波的胳膊在海边走走停停,忽然,她的脚步一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朝四周望了眼,快速找了个公厕跑进去。
段凌波在厕所门口问她怎么了,田李苦着一张脸说:“我例假来了,凌波,你能不能回去给我拿一片卫生巾?”
附近没有超市和便利店,但是段凌波的行李箱有备用的,这边离酒店也不远,她点点头,说:“好的,你等我会儿。”
段凌波的脚步飞快,没两分钟就走到了酒店门前。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她看到那群人还在大厅站着,陆生尘闲闲地双手插兜,正打算朝外头走。
段凌波刚准备迈进大厅时,听到老四说:“老陆,这是你交往最长时间的一个了吧,怎么着,这回认真啦?”
“说真的,我刚开始并没打算认真。”陆生尘撸了撸额前的头发,露出吊儿郎当的笑。
很浮浪的一句话,从他沉冷的音色里冒出来,又好像很自然。
段凌波的心口猛地一跳,步子也突然僵在了原地,差一点就要走进去了。也是反应够快,没等他们一行人出来,她就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跑到了游泳池后边的墙角,猫着腰蹲了下去。
这几乎成为她本能的反应。
遇到害怕的事,她总是习惯于逃避。
距离远了,也就没有听到陆生尘后来说的:“刚开始也不知道什么心态,只想着试一试,但是后来发现,我还真就爱上她,非她不可了。”
段凌波蹲在墙角,等了好几分钟,等到双腿泛起酸意,确认他们已经走远,才慢慢走出来。
她平静地呼吸着,慢慢走回了酒店大厅。
那天她从酒店拿了一片卫生巾,便匆匆忙忙往公厕赶。田李蹲得腿都麻了,感觉自己就快坚持不下去时,突然从隔间底下看到了段凌波递过来的东西,她仿佛看到了上帝之光,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从厕所出来后,段凌波问她还逛吗。她以为田李身体不适,应该要打道回府了,谁知她却兴奋地说:“当然啦,来都来了,得玩得尽兴。”
那日阳光出奇得明媚,田李拽着段凌波的胳膊在海边闲逛,捡贝壳,看椰子树。
那些椰子树绿油油的,高耸入云,上面挂满了椰子。田李就像有使不完的劲一般,在树底下摆造型,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让身前的段凌波给她拍照。
段凌波拍照并不好看,因此狂戳手机屏幕,拍了一张又一张,让田李自己挑选。田李挑出好多,夸她的摄影水平高。段凌波笑了笑,但她的心情却像海风一样四处飘荡,好像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她为了不影响到田李,一路都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之后田李说想去看他们打排球,段凌波说自己有些累,就先回酒店了。
海风拂过脸颊,海面清澈如许,巨大的云团倒映在海面上。四周皆是欢声笑语,沙滩短裤与衬衣五颜六色地晃在她眼前,可她的目光却空茫茫的。
她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回到酒店,段凌波也睡不着,她走到阳台上,在椅子上躺下,看着天空中大团大团的云朵,思绪纷飞。
直到后来陆生尘回来,拖过行李箱,开始从里头掏东西,段凌波才猛地想起一件事。
她的经期好像推迟了。
第62章
段凌波的例假向来都很准时, 基本就是每个月月末那个礼拜,从来都不会延迟。上一次来是5月26日,可今天已经是7月4日了。
心脏突地一跳, 开始隐隐发憷, 段凌波感觉呼吸都凝滞了,生怕意外的到来。
可是除了第一次,后来的每次陆生尘都会戴套。第一次过后,她也有去药店买过药。她想着, 应该不会那么巧, 这种概率太小了,可是月经怎么会迟到这么久呢?
她从椅子上起身,去洗手间确认了一下,发现的确没来,脸色蓦地黯了下来。
段凌波装作无事发生般也拿过自己的行李箱,开始往外头拿衣服。两人同时掏行李, 动作仿佛同步一般, 陆生尘好似感知到什么不对劲,回头问她:“怎么了?”
段凌波本不打算同他说, 但是仔细想了想, 还是决定如实告诉他:“陆生尘,我怀疑我怀孕了。”
收拾行李的手猛地僵住, 陆生尘整个人都懵了,浑身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了。脑子也停止了思考,只是不断重复着段凌波刚刚说过的话。
我怀疑我怀孕了, 我怀疑我怀孕了。
这几个字仿佛有了魔力, 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脑海中飘荡。
好半天,陆生尘才好像找回了说话的能力, 问她:“你例假多久没来了?”
“迟到一个多星期了。”段凌波解释说,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平时很准的,从来不会延迟。”
陆生尘看了她一眼,镇定地走到她身边:“你等我会儿,我下楼买点东西。”
其实段凌波一开始也不敢往那方面想,她总觉得是个巧合,毕竟她身体没有任何反应,看到陆生尘跟她一样急促而茫然的表情时,又慢慢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对此,她毫无经验,除却茫然,还有几分恐慌。
段凌波觉得有些紧张,一来她不知道万一真怀上了该怎么办,她接下来的计划全都要被打乱了;二来她不知道陆生尘是否能够接受,他对这个意外持什么态度。她不停地在房间内走动,来来回回的,一会儿抓起手机,一会儿又蹲下收拾行李,陆生尘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混乱的景象。
他的手里拎着一塑料袋东西,目光里有紧张,又有几分无奈。
段凌波不自觉笑出声,面带笑容地朝他走过去,伸手接过塑料袋,走进洗手间。刚刚故作轻松的假面终于撕了下来,一个人对着洗手池面色沉重,她发呆了好几分钟,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
段凌波在洗手间里待了好长时间,心情十分忐忑,陆生尘在外头也等得分外焦灼,等了好几分钟,他试探着敲了敲浴室的门:“我可以进来吗?”
段凌波怀着一种极为陌生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将液体洒在不同的试纸上,半晌才对外头说:“可以,进来吧。”
等待的片刻时间,对年轻的二人来说,仿佛度秒如年,那感受形容不出,像是头顶上悬着一把剑,每一秒都有可能会朝他们头上落下来。明明只是短暂的几分钟,可之后陆生尘回忆起来,那
几分钟的时间似乎彻底改写了这个故事的走向。
段凌波紧紧地咬着唇,陆生尘也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最后没有一个验孕棒出现两条杠,二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陆生尘先反应过来,他抬起脸,看了看她,接着长舒一口气。
段凌波却在他这个情绪变化里,感觉自己的心脏倏地坠了下去。
明明这个结果对谁都好,可她还是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矛盾的失落。
陆生尘凑近她,伸手搂了搂她的肩膀,想到刚刚胆战心惊的那几分钟,道:“还好,没有,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段凌波扯了扯嘴角:“所以你不希望他到来?”
陆生尘听她这么说,立刻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他看见她的眼里有失落、悲伤和嘲讽,慌忙解释道:“我当然希望,只是不是现在。波波,我们还年轻,等我俩都准备好吧,现在太早了。未来我们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的。”
“会吗?”她的语气淡淡的,也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问自己。
陆生尘的神色中蓦然闪过一阵隐痛,搂住她肩膀的指骨不自觉加了把劲,他认真地说:“当然。”
可是段凌波却只是笑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
那天晚上躺在床上,段凌波下意识地选择背对着他睡觉。陆生尘习惯于搂着她,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小腹上,段凌波却猛地一惊,很快地就将他的手扯了开来。她其实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但是说不清为什么,她那晚特别不想让他碰自己。
陆生尘当然没有再碰她,慢慢将手收了回去。
房间逐渐被黑暗笼罩,寂静、沉默,她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黑夜下的空气,随窗外的海风喧嚣,然后慢慢将自己淹没。
段凌波觉得自己不能再纠结于这件事了,再纠结下去今晚怕是睡不着了。她缓缓合上眼睛,强迫自己赶紧睡过去,只是脑中总是想起这件事,辗转反侧。
段凌波想,虽然陆生尘的反应的确有些伤人,但是你要说他做得不对也不合理,他们的确太过年轻,无法担负起生命的责任。如果是毕业后,二人都开始步入社会,认知改变后,兴许会成熟许多。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未知的将来,想到她与陆生尘生活的轨迹,总觉得是不会相交的。忽然又不受控制地想到他白天的态度,总觉得他这么做不对,而不对的缘由,分明就是他没同自己感同身受。
段凌波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多了,乱七八糟的,毫无公平可言。她开始逼迫自己背诵葡语例文,一边背,一边努力遗忘,却发现,这招不好使,她仍旧睡不着。
她脑海里不断翻涌的想法就像是窗外翻腾不息的海浪。
陆生尘也一直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看身前的段凌波,见她一直不安地扭动,无奈地叹了口气,手臂从她腰部穿过,将她搂入怀中。
清冽的植物香气,像是冬天早晨被浓重的雾气笼罩着的树木,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
起初段凌波还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听到陆生尘说:“让我抱着你,好吗?”忽然一下子失去了反抗的念头,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
然后陆生尘说:“睡不着吗?”
她点了点头。
陆生尘主动问她:“想聊聊吗?”
他没有说要聊什么,但是段凌波知道。陆生尘何其敏锐的人,怎么可能瞧不出她在因为什么闹别扭,她想,情侣之间不该让隔阂压在心底,于是转过身来,说好。
陆生尘看着她,温柔地笑了:“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但是波波,我本意不是在推卸责任。我很喜欢小孩,如果将来我终究会有属于自己的小孩,那肯定是与你的,你要相信。”
她相信,陆生尘绝对是个好情人,没有人能将话说得如他一般蛊惑人心。听到这话,段凌波的睫毛颤了好几下。
过了一会儿,陆生尘问她:“在想什么?”
她坦诚道:“我在想,你说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心。”
陆生尘似乎能理解她的心情,低笑了声,揉了揉她的小腹:“我发誓,我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你也不用太紧张,没准过几天例假就来了。”
段凌波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说的果然没错,没几天段凌波的例假就来了,还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段凌波那几日就在酒店里好生修养着,还好量很小,两三天就结束了。
*
7月10日,这帮人总算玩爽了,该回家的回家,该返回朔城的返回朔城。
段凌波要去S市参加国际论坛,因此在机场跟陆生尘道别。
在她看来,机场这个地方承载了太多的离别与悲伤,数不清的面孔在这里告别、祝福、隐藏难过。段凌波一直都习惯不了这样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