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我是在生气吗?陆总?”
她感觉陆生尘的身体明显地僵住,随后笑了声:“难道不是吗?”
段凌波微微低下脑袋,她想,他们果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那种觉得夏天留不住,就妄想画一幅画将夏天封存在记忆里的人。所以过了这么多年,仍旧觉得夏天未走,可以坦然地拦住她,说:“别生气了,好吗?”
可她不是,她独自面对现实,夏天在她的世界里早就过去了。那些艰难的、痛苦的岁月,都是她独自捱过来的。
而陆生尘这个名字,也好像被丢在了某个夏天。
段凌波轻笑了声:“陆总,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句,我们早就分手了。”
“我知道。”他的目光闪烁,微微颤动的眼睫里有几分沉痛。
“那你现在做这些让人误会的举动是为什么?明明七年来都没有找过我,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没有意义。”段凌波微低下眉,深吸了一口气,她背抵着墙,冷眼看他,“不是你说的永远都不会再来找我吗?现在是什么意思?”
他点了点头,那双沉而黑的眼睛里翻涌着各般情绪:“嗯,是我说的。”
“可是我后悔了。”
段凌波的心尖一颤,忽然感到有些鼻酸,她匆匆移开视线,冷声说:“可我没有,我们回不去了。”
面前男人的表情倏然冷下去。
陆生尘忽然感到胸口很疼,就好像有人用针在不停地扎他一般。痛楚蔓延至全身,尖锐的,刺痛的,让他感到每次呼吸都是挣扎。
他看着身前的女人,眼里溢上一阵隐痛。
这时,包厢的门被人推开,一拨人从里头走了出来,于露边走边说:“好冷啊,我得赶紧回家休息,太冷啦。”
“外边的雪已经下得很厚了,今年难得下这么大的雪。”
“你还有心情在意天气,赶紧回家睡觉吧。”
段凌波听到动静,用力地挣了挣,陆生尘方才意识到自己握住她的手腕已经太久,不自觉松开。
段凌波揉了揉腕子,飞快地朝酒楼门口走去,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疲惫。
出了酒楼,寒风扑面,她走到一棵柏树旁,站在树下黯淡的光影里,段凌波长舒一口气。她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
这一年的雪的确很大,地上早就覆了一层厚实的雪,空气也裹着一阵寒意,树上的雪花落在她身上。寒风凛冽,刮来一阵荒寒与沧桑,月亮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段凌波感到十足的疲惫,疲惫到她心想,以后这样的聚会都不会再参加了,太累了。
她这样想着,将手揣进兜里,听到一阵喇叭响,不由地抬眸朝那边看过去,江洋笑着说:“段翻,要不要顺路送你一程啊?”
她预约的车就快到了,段凌波正准备开口拒绝,陆生尘的卡宴忽然停到了她跟前,他的声音低沉:“我的人,就不用你来送了。”
江洋的表情先是一愣,倏尔变得眉飞色舞,他笑着说:“好好好,那我先走一步。”
陆生尘坐在车后座,一阵风刮过,将他的刘海掀起,段凌波能够清楚地看到他沉冷的表情。
见她迟迟未动,陆生尘又说了声:“上来。”
“不用,我自己打了车。”
“你没看最近的新闻吗?多少女乘客因为网约车被害。”
“国家正在大力整.治网约车,最近还是安全的。”
他皱了皱眉:“你要不上来,我就在这候着,看我们谁耗得过谁。”
可段凌波仍旧未动,还刻意地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就好像是七年时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
七年真的不短,足以彻彻底底地改变一个人,包括认知和习惯。她在里斯本生活了七年,早已习惯里斯本干燥的天气,突然回到宁江遭遇这湿冷刺骨的寒意,总觉得有几分不适应。
再比如,曾经迫切想要和他待在一块儿的段凌波,此刻听到他说上车时,会立刻生出抵触情绪,然后坚定地摇头。
时间教会人成长,习惯告诉她不能重蹈覆辙。
“段凌波。”陆生尘又等了等,声音变得更低,“你是我邀请过来的人,要是出了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意思就是,他不是为了送她回家,他只是不想受到牵连。
寂静的夜里只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段凌波犹豫了会儿,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步朝他的车走。下一秒,她预约的车主给她打来了电话。
陆生尘能够明显看出她眼中犹犹豫豫的情绪倏尔转为惊喜,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变了方向,拉开了那辆车的车门。他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的丰田轰地驶了出去,越驶越远,眸中情绪翻涌。
但他还是不怎么放心,直到看到那辆车将她顺利送到她家楼下,他才让司机回去。
回到家,陆生尘看着客厅里熟悉的情侣款物品,时隔七年,再次头疼了起来。明明当年她把话说得那么绝,他也没什么好脾气,想着立刻把这些东西给扔了的。结果一样没扔,还原原本本地带回了宁江的家里。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陆生尘放下手机,疲惫地在沙发上躺下。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他拿过来看了一眼,看到是马目的电话,陆生尘食指一划,接通了电话。马目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传来:“嘿,陆爷,最近有空吗?”
“什么事?”
“下下个月来参加我女儿的周岁宴啊。”马目笑着说。
“我不确定我是否有时间。”陆生尘淡淡道。
“啧,怎么回事呢?你不是准备长期待在国内了吗?这话是什么意思,又不打算待了?”
“我今天遇到段凌波了。”陆生尘突然说。
马目:“......什么鬼?”
“意思就是让你给她发消息,如果她有时间的话,我就有。”
对面的马目沉默了半分钟,忽然变得气急败坏:“可你俩不是早分手了吗?”
“所以让你帮忙啊。”
听到这句,马目忽然一乐:“我以一个已婚男人的身份跟你讲哦,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是不同的,可能大脑构造就不同吧,同样的事想法就是不一样。不闹矛盾的情侣是没有的,你得找到问题的根源,切实地解决问题。”
听筒那端的陆生尘“啧”了声,冷冷道:“你不就谈过一个,搞得自己是恋爱专家似的。”
这话听得马目立即表示不服:“我只谈过一个,但我结婚了啊。”
陆生尘“啪”地挂断了电话。
第68章
第二天一早, 公司就炸了锅,各种八卦消息传得飞快,各部门蹿来蹿去的, 都挤在休息区, 特别是市场部和人力部,声音特大,都在说他们的领导在追求某个翻译。
有人问:“哪个翻译啊?长得很好看吗?我们陆总可是高岭之花诶。”
接着便有人回:“昨天见过一面,别说, 长得还真好, 温温柔柔的初恋脸。”
“有照片吗?给我瞧瞧啊......”
早晨陆生尘和江洋一块儿到的停车场,一路并肩走进电梯,看到这场面,陆生尘微微侧头:“他们在讨论什么?”
江洋:“目测是关于你的人生大事。”
“呵,看样子我们公司的业务还是太少,给这帮人闲的。”
一帮人聊得热火朝天时, 陆生尘正走到茶水间门口, 听说是在聊他的人生大事,于是抱臂倚着门框等了会儿, 想听听看他们究竟在八卦什么。
于露余光瞥见他靠近, 下意识地出声:“陆总,早。”
“早。”陆生尘闲闲地看了她一眼, 悠闲自在地转移话题,“榕城那个项目的调研报告拟好了吗?”
其实于露并未参与讨论,她只是碰巧过来冲杯咖啡, 就这么好巧不巧地被陆生尘撞见了。这点儿背的也是没谁了, 导致她说话都有些心虚:“拟......拟好了。”
“是吗?一会儿拿给我看看。”
“好的。”
见陆生尘走了,一帮人赶紧收拾东西回自己办公室。毕竟, 公司的氛围再好,也不能议论老板的不是。
桌上堆了一叠待签的文件,秘书卢克又抱着几份走进来,陆生尘一边签字,一边听他说:“陆总,《财经日报》的记者想约您做个专访,您这边有什么安排。”
“推掉,我没什么好采访的。”陆生尘盯着面前的合同,淡淡开口。
“好的。”卢克把陆生尘签完的资料收到一处,开始汇报公事,“C市的胡总想找我们融资,他想要三个亿。”
洛神刚开始的定位是B2C电子零售平台,以电子交易发家,但它本质上是一个互联网公司,研发能力和设备都属行业优势。近几年业务范围变广,还涉及到服务、汽车、娱乐、金融类业务,旗下有多家投资公司。
陆生尘考虑了会儿,问他:“拿什么做担保?”
“他在C市有三家工厂,分别是有机肥加工厂、编织品加工厂、果蔬加工厂,您看有必要过去考察吗?”
“不用,这三个都是小型加工厂,投资回报率很低,根本不值三个亿,没有必要。”
“好。我们长期合作的物流公司突然宣布终止合作了。”
陆生尘抬了抬眼皮,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秘书将签完字的资料全部归拢,如实说:“客户对运期的要求越发严格,运期不断缩短,但是快递费一直不变,他们觉得不合理。”
陆生尘平静地说:“我记得合同里有写明每个运期内的快递金额,如果涉及到违约情况,让江洋去找他们谈,我们还有另外的合作公司吧?”
“有的,只不过他们是最大的一家。”
“我知道了,首先确保其他公司正常合作,保证公司良性运营。”
“好。”卢克汇报完毕,继续说。“九点开例会,需要改时间吗?”
“不用,就按正常时间来。”
卢克说:“好,那我出去了。”
十一点二十,陆生尘从会议室里出来,回到办公室处理积攒在邮箱内的邮件,手指拨动着鼠标,江洋一手揣兜,一手提溜着一个打包盒进来找他:“哟,陆总,这都饭点了,还在忙呢?”
“怎么是你?”
通常情况下,陆生尘负责统筹及对外业务,江洋负责法律相关,法务部要处理的破事一堆,光是每天要审查的合同风险就有好多,完全不比他闲,今天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生尘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有事?”
“碰巧看到卢克有急事,我就让他先走了。”江洋走过来将餐盒递给他,大剌剌地坐到他办公桌前的沙发上,手闲闲地搭在沙发背上,姿态随意,“事倒没啥事,我就想听听看八卦的后续。”
陆生尘握住鼠标的手指停了一瞬,接着嘲讽道:“还有空操心这个呢?跟我们合作业务最广的一家物流公司宣布解除合同了,你不赶紧去处理一下?”
“已经有人处理了,不急。”
“是吗?”陆生尘似问非问地说了句,语调平平的,但他不准备多聊这个话题,继续处理邮件。不一会儿,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他妈妈。
“喂,妈,怎么了?”
“什么时候来岭湾?”陈因的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的,“陪妈妈吃顿饭。”
陆生尘回:“周日吧,等我忙完手头的事。”
“最近很忙吗?要注意身体啊。”
“还好。”陆生尘笑着回,一边移动鼠标,一边继续说,“新房就快装修好了,过不久你就可以搬进去了。”
“那真是好事。”
挂了电话,见这人还没走,陆生尘关闭邮件,指了指电脑屏幕:“我最近投了一个医疗项目,你看怎样?”
江洋顿了一下,笑说:“我一个法务,你确定要跟我讨论投资方面的问题?”
陆生尘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不懂。”
江洋笑着起身,走到他眼前,盯着电脑屏幕:“这让我想起了大学的时候。”
江洋是在大三那年认识的陆生尘,彼时的他被他妈妈扔到了大洋彼岸学习法律,成天闹着要回家,回家干什么都好。结果某一天接到他妈的电话,说家里破产了,让他在外头好好学习,江洋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
那阵子他老往酒吧跑,一待就是一晚上,喝得醉生梦死、稀里糊涂的,也是在那段时间偶然遇上的陆生尘。
难得碰到亚洲面孔,还是个中国人,江洋便像抱住了救命稻草似的,不停地向他诉苦。那时候陆生尘情绪也很糟糕,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江洋说的话就跟耳边吹的风似的,完全没往他脑子里过。
但耐不住这家伙一遍遍地念叨,终于有一天,陆生尘问他:“你是想快速挣钱吗?”
江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继而飞快地点点头。
陆生尘说:“好。”
他没有明着说要教他炒股,但是每次选定一只股票时都会告诉他,然后江洋就会跟着买。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江洋觉得陆生尘这人简直是个商业奇才,只要是他选中的股票,就没有亏本的。
他这人在挣钱方面简直是天赋异禀。
江洋将手臂搭在他的桌前,笑着说:“你选中的,还能有失手的啊?”
陆生尘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语气淡淡道:“那可难说。”
*
周日上午,陆生尘去岭湾的别墅看望他妈妈,他停好车进门,正赶上了陈因在打电话,说着一些租期之类的话题,他就没走过去。
陈因近来心情不错,灵感爆棚,想要筹备一个画展,在跟他们商量展厅的租用时间和展期,以及宣传品和画册。
挂断电话后,陈因看到他靠近,问:“最近怎样?”
陆生尘顿了顿,说:“还好。”
陈因看着他,半晌才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工作。”
陆生尘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也还好,你不用担心。”
他在七年前确诊了重度焦虑,当时情况已经很糟糕了,经常会一整天都不舒服、心慌心悸、呼吸不上来,还常常感到浑身都痛。
他在那段时间总是焦虑得失眠,怎么都睡不着。
刚开始陈因并未发现,某天凌晨醒来,看到他在书房里看书,陈因猛地一愣,但是没好意思打扰他。紧接着第二天、第三天,总是看到他不睡觉,陈因当即意识到了不对劲,要带他去做心理咨询。
他的情况很糟糕,对医生的抵触心理也很严重,陈因知道,是因为自己,他总是看到她去见心理医生,总是闹自杀,所以下意识地排斥去看医生。
在心理医生和家人的劝告下,陆生尘坚持了一段时间,并且一直不间断地吃药,心理症状总算恢复到正常阙值,最近几个月才开始减少用药。
陆生尘盯着他妈妈,诚恳道:“我好多了,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