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她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前几天你外婆去南法禅寺拜佛,去给你求了个签,听说是上上签。她还特意找大师算了下,说你最近红鸾星动,即将碰上良缘。”
“是吗?”陆生尘的眼皮微微颤动,诚心诚意地说,“那我改天一定要上庙里去还愿。话说,外公外婆呢?”
“尹玊回国了,在后边跟她一块儿下棋呢。”
尹玊是他外公妹妹的孙女,他们二人自小就认识,算得上是表亲。
“她是准备在国内定居了?”陆生尘问。
陈因还未来得及回答,尹玊就从后边走来:“是的,我准备结婚了,你下午有时间吗?陪我去买点东西呗。”
下午两点,段凌波刚从外头遛完狗回来,给它倒了点儿狗粮和水,去书房翻译小说。但她的心绪始终特别浮躁,敲敲打打的,总觉得不对劲,最后又统统删除。
半小时后,沈梓溪给她打来电话:“凌波。”
段凌波能够明显感觉到她的气喘吁吁,语气犹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啊,我刚从健身房出来,跑了一个小时的步,可把我累坏了。”沈梓溪笑着说。
“你真牛。”段凌波叹了声,她就没有这个勇气去运动,“天气太冷了,我实在是不想动,我每天的运动量,大概就是遛洛神的那一小段路。”
沈梓溪笑了声:“有时间吗?陪我逛街啊。”
“好,但你得等我一会儿。”她现在还是素面朝天的,得好好收拾收拾。
“行。”
她们的距离很远,所以二人约了个折中的位置,分头出发。其实段凌波楼下不远处就是地铁站,但她为了不迟到,在楼梯口就开始打车,一下楼就坐上了网约车。结果车行半道,遇上了堵车,直接堵了半小时。
到达商场时已经将近四点,段凌波不住地道歉,沈梓溪却摆摆手,说自己也才刚到没多久。
她是真的好有活力,运动完也一点儿都不觉得疲惫,还能拉着她一层层地到处瞎逛。
段凌波跟着她买了好多衣服,她其实没什么购物欲,见她买,便也跟着买了。
二人从服装店里出来,沈梓溪拉着她的手,跟她说自己今年大概率会结婚,她指了指对面的一家珠宝店:“走,陪我进去瞧瞧。”
她的语调太轻快,段凌波不由地往那边看了眼,然后就看到了陆生尘。
她感觉自己的眼睛出现了短暂的失明,就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一样,模模糊糊的。
珠宝店门口立着一棵装饰精美的圣诞树,体积很大,树上的闪粉金球和亚克力珠链闪闪发光,光影落在她脸上,好像能够遮住她眼底一瞬的落寞。
顷刻,她的目光又收了回来,只是脚步未动。
沈梓溪往前走了数步,也没见段凌波跟上来,立即回头看她,见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沈梓溪问道:“怎么不进去?”
段凌波没吱声。
沈梓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在陪一个美女挑选戒指,好像是察觉到了对面的目光,他忽地抬起脑袋,朝这边看过来。
沈梓溪倏地感到心尖一颤,心道:“靠,这点可真背。”
段凌波没再继续往前,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沈梓溪愣了愣,慌忙跟上。
“我准备向他求婚,反正求婚也不是非得男人来求,”尹玊一边挑选戒指,一边说着,好半天也没见陆生尘搭腔,她抬眸看了他一眼,然后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望,看到一个仓皇离去的背影,尹玊微微皱了皱眉,下意识地问他,“她是不是误会了?”
第69章
走出珠宝店很远, 段凌波才渐渐恢复平静。
她望着周末繁忙的商场,来来去去的人影,悲哀地发现, 当她看到他们在一起挑选戒指时, 竟然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她跟陆生尘在沈阳金店挑选饰品。那枚金色的雪花吊坠是陆生尘挑选的,也是他亲手替她戴上的,大概那会儿他也想过永恒吧。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什么都改变了。
曾经七年都碰不着一面的两人, 如今却接二连三地遇见。段凌波有些自嘲地想, 命运开起玩笑时,还真是不给人留任何情面。
她的眼底蕴着湿漉漉的悲伤,很努力才将它们悉数憋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演员,演技拙劣得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实在是糟糕透顶。
沈梓溪也是在这时候猛然意识到,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段凌波仍旧没有放下的。
她在旁边静静地站着, 等她平复心情, 她知道,这个街是没有再继续逛下去的必要了。
热情很快消褪, 段凌波也失去了继续待在这儿的念头,二人打了一辆车,前往附近有名的一家酒吧。
正值下班高峰期, 路上车子堵得厉害, 出租车一路走走停停,还老碰上红灯, 十公里的路挪了将近半小时,才勉勉强强看到点儿希望的曙光。
然而她们一路都很安静,安静到让前座的司机都不得不感到沉默的尴尬,他轻叹了声,旋即摁开了车载电台,听着里头声嘶力竭地争吵、怒骂,喧喧嚷嚷的,将二人热热闹闹地送往了目的地。
也许是在车里一直失神,走到酒吧门前时,听到里头不间断传来的嘈杂音乐,段凌波有一刻难以适应。
这条街是这一带最热闹的,酒吧门牌上缀着一串金黄的灯串,看着就像是明媚的未来。
她们到时是晚上七点半,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吧台顶端的灯光是宝蓝色的,就像是深夜的大海,寂静、深沉,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会感到安全。
吧台旁边的话筒前坐着一个男歌手,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在唱Adele的《Someone like you》。
段凌波有片刻的恍惚,忍不住想起7年前在朔城,陆生尘也为她唱过这首歌。那时也是在酒吧,在幽静的光线下,满眼的感动。
如今已然成为了记忆当中不可思及的画面。
沈梓溪要了一杯“临别一语”,是由金酒、查特绿、路萨朵樱、青柠汁调配而成的。段凌波点的是“花花公子”,45ml的黑麦威士忌,加30ml的金巴利,30ml的甜味美思,颜色很深,就像是浓稠得看不见前方道路的夜晚。
酒吧很聒噪,周围笑闹声不断,大家都在开心地交谈着,各种乐器声充斥着人的耳朵,灯光迷离,好像能够掩盖她眼底的失落。
有人拿着手机上前,调出二维码界面,递到她眼前,问她能否交个朋友。
但是段凌波低垂着眼睫,神情冷淡,不掏出手机,也不说话,让所有想要搭讪的人都望而却步。
气氛僵持了半分钟,她才微微侧过脑袋,说了声抱歉。
这在酒吧很正常,讨联系方式很正常,礼貌拒绝也很正常,不给人期待的拒绝才是交往的正常礼数。
在这人走后,段凌波又要了一杯酒,她开始静静地喝,不多会儿,她的目光开始微醺,像是覆上雪片的湿淋淋的窗玻璃,渺渺茫茫的。
沈梓溪也跟着静静地喝酒,好半天,才开口说:“我不知道他也在那儿,要知道,我肯定不会约你出来逛街的。”
段凌波端起面前幽暗的酒杯喝了一口,小声地“嗯”了声。
“不过前男友嘛,算个什么东西。”沈梓溪笑着说,“我之前因为业务往来,老跟林景碰面,一个月能碰上四五回,我也是服了。但后来发现,其实也没啥。我跟严恒现在感情状况特别稳定,跟他的那段真的就像是儿戏。”
过了好长时间,段凌波才开口问她:“所以你彻底放下了吗?”
沈梓溪飞快地点点头:“早就放下啦。以前我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再碰上一个像林景一样的人,如果和他分手,我肯定会遗憾终身的。可后来发现,并不会。”
“我曾经以为他会是我生命的全部,但后来发现,并不是的。生命的全部意义不该是具体的,单一的。人生是复杂多变的,后来事实也证明了,会有许多陌生的、偶然途经的人,匆匆忙忙、机缘巧合地走进我的人生。”
段凌波平静地注视着她,问她:“所以你没有遗憾了吗?”
“没有。”沈梓溪说,“你呢?”
段凌波想了想,在迷醉的大脑促使下,告诉她:“平生无憾事,唯别陆生尘。”
《Someone like you》总算结束,在一片掌声中,她们从酒吧里出来。一月的宁江冷得要命,这会儿又下起了雪,寒风裹着雪花劈头盖脸地朝她们砸来,人倒是清醒了不少。
段凌波在这七年中有两件事毫无长进,一是对陆生尘的感情,二是酒量。她的酒量一如既往地差劲,多年来跟不同的人来来往往地喝过不少回,可是仍旧没练出什么来。
她们在酒吧门前打车,段凌波的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一会儿我的车就要到了,你的呢?”沈梓溪问她。
“我的......”段凌波掏出手机,正准备看一眼,身子忽然轻微地晃了下。
沈梓溪见状,立刻将她扶稳:“怎么了?”
“没事,刚刚酒劲上来了。”段凌波笑着说,她将手机拿到眼前,努力盯着手机屏幕,想要看清楚上面的路程,可是眼前始终模模糊糊的,怎么都看不清。
沈梓溪侧头看她的手机:“你的也快了,那就好。”
“......梓溪,我发现我看不清字了。”
“真的假的?可能刚刚酒吧太暗了,你一时不适应,你再看看别的地方。”
段凌波抬起脑袋,想要确认究竟是看不清屏幕,还是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了。她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就不动了。
沈梓溪还在旁边一个劲地问她:“现在呢?能看清了吗?”
没想到段凌波答非所问:“我感觉我应该是喝醉酒了,不然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
“什么?”沈梓溪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段凌波却只是怔怔地望着对面。
这会儿雪下得很大,隔着长街,她看到了陆生尘。
段凌波觉得一定是自己不够清醒,才会在这样的状态下想到他。
她用力地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这个人晃出去,却看到他抬步朝这边走来。段凌波的眸子蓦地一顿,脚步也是一僵,像是被冻在了原地,再也无法动弹。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只能感觉到他一步步靠近,倏地停在自己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陆生尘逆光而立,那双眼睛又沉又黑,比落雪的天空还要暗沉。眼里好似有海浪翻滚,汹涌着各种情绪。段凌波强迫自己移开目光。
酒吧门口光秃秃的梧桐树上堆着一层厚厚的雪,空中漫卷着雪花,在街灯照射下泛着莹莹的光,迷眩得她睁不开眼。
沉沉暗夜里,每一片雪花都像是回忆,从记忆的最初始,向她飘来,挡都挡不住。
“怎么喝这么多酒?你不是不能喝吗?”她听到陆生尘沉冷的声音,像是跨越了无数时光的雪花,飘到她耳朵里。
段凌波站在酒吧门前,身后是喧嚷的音乐声,声音响亮得让她失去了该有的听觉,段凌波没有任何反应。
陆生尘也没在意,转头问沈梓溪:“你呢?你怎样?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我......我没事,我很清醒,可以自己回去的。”她连连摆手,然后惊慌地看着段凌波,但是段凌波显然喝懵了,微仰着脑袋,慢半拍地说:“我还挺能喝的。”
她听到对面的人轻笑了声,明显是被气笑的:“那怎么着,再去喝两杯?”
段凌波安静了一会儿,被酒精麻痹的神经变得迟缓,半晌才开口:“不用你管。”
“嗯,是我自作多情非要管。”说着,他就拉上了段凌波的手,准备送她回家。
沈梓溪呆呆地看着他们,刚想说这样没问题吧,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车主问她在哪儿,在酒吧哪个方向呢。沈梓溪左右望了眼,跟他说了具体位置,再回头时,那两人已经不见了。
段凌波被陆生尘塞上了他的那辆卡宴,视线落在车窗外。已经很晚了,城市的霓虹闪耀,雪花漫天飞舞。
她觉得自己肯定是睡着了,才会在这样一个夜晚梦到他,梦到他送自己回家,就像2008年一样。
那天宁江下着暴雪,纷纷攘攘的雪花堆叠成一片苍茫的白色。
她穿着厚厚的衣服走在队伍末端,陆生尘走在她身前,一步一步地送她回家。
可是现在,距离他送她回家的那个大雪天已经过去了十年,整整十年。她那时候极其痛苦,遇着他却能感到些微快乐。如今一定是在做梦,才会让她再次梦到他。醒来肯定还是会感到痛苦,所以段凌波不愿醒来。
迷迷糊糊中,她感到有人靠近自己,接着传来“咔哒”一声,安全带扣上的声音,她的身体颤了一下,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怎么也没有力气睁开。陆生尘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不自觉叹了声:“又瘦了......”
段凌波的意识越发迷糊,她想,又瘦了吗?可她明明变胖了,果然是在做梦,只有梦境是与现实相反的。
她这一觉睡了好久,梦到了很多曾经的事,他们去沈阳旅行时的火车汽笛声;滑板社纳新;她去给沈梓溪替课,偶然遇到了陆生尘。记忆就像是一团浆糊,混乱不堪,偏偏又一股脑地在她脑中浮现,纠缠着她,让她怎么都甩不开。
段凌波是在凌晨时分醒来的,窗户忘了关,湿润又冷酷的寒风闯进房间,她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想要继续睡。结果酝酿了半天睡意,却发现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干脆起床去洗手间冲了把脸,待意识回来后,走向客厅。
她想给洛神喂点吃的,因为昨晚喝醉酒,忘记了,结果却发现它的食盆里满满当当的,就连饮用水也替换过。
段凌波有片刻的恍然,她忽然感觉此刻才是做梦,她一定是还没清醒。
她重新走回房间,拉开被子倒下去。
再一次醒来时,已经到了上午九点,沈梓溪给她发来消息,问她:【你还好吗?头疼不疼?】
段凌波回:【不疼,我其实没喝多少。】
【那你还记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段凌波完全不知道她的意思:【发生什么了?】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段凌波静静地靠在床头,洛神哒哒哒地跑进来,向她讨要吃的。段凌波看了它两秒,忽然想到梦里的食盆,她赶紧下床、跑过去看,才发现里头空空荡荡的。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矛盾的失落,又难受,又荒诞。
正巧,她妈妈的电话打了过来,段凌波顺手接起,又是无关紧要的几句话,然后她妈妈问她: “上次跟你提的那个男生,你真的不考虑去见见吗?正好他今天休息,你们可以约个饭啊之类的。”
段凌波沉默了一瞬,最终开口:“好。”
“什么?”段妈妈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你答应了?”
“嗯,你一会儿把地址发过来吧。”
答应跟那人见面后,段凌波先是带洛神出去溜了一圈,遛完回来,收到她妈妈发过来的地址,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始收拾自己,结果没成想会在餐厅遇到陆生尘和江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