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沈梓溪在这时给她打来了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
“怎么了?”段凌波问。
沈梓溪:“你觉得举办婚礼是在5月好,还是10月好?”
“如果是我的话,可能会在5月办婚礼吧,不过大部分人都比较喜欢秋天。”
“你当时也打算夏天结婚的吧?”沈梓溪说完,又猛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个雷区,不该轻易提起,一下子安静下来。
段凌波沉默了会儿,说:“嗯,我和他本来也准备夏天结婚的。”
又聊了一会儿,段凌波将电话挂断,长舒一口气,却发现车内温度陡然降低。陆生尘偏头看她:“要聊聊吗?”
他觉得段凌波的心里一定装了很多事,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就像他一样,也有无穷无尽的话语想要向她倾诉,只要她愿意听。
但她只是摇摇头,又往旁边挪了挪,缩在角落里,什么话也没说。他们之间的座位空隙,就好像时间在他们身上凿出来的一道口子,又或者说是一道坎。
陆生尘的面前是一道坎,是他想要迈过去的七年光阴;段凌波的面前却是一座山,是她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漫长的三千多天,是她独自成长的悠长岁月。
“你准备结婚了吗?”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不管是结婚,还是离婚,都跟你没有关系吧?”段凌波回头看她,二人视线碰到一起,她看到他眼里的情绪翻涌,好像在强忍着什么。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率先收回了视线。
段凌波不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将目光落在流动的车窗外。陆生尘偏头瞧她,看到她的头发比以前短了许多,垂落的发丝被她别在耳后,露出一张清瘦的脸颊。她戴了一对香奈儿的耳钉,身着一件黑色大衣。
段凌波的皮肤很白,特别是在黑色大衣的衬托下,就像是易碎的玻璃,让他不敢轻易触碰。
他很想要靠近她,想要跟她说话,可是怕靠得太近了,她又要不自在了,最终只是保持沉默。
*
这座城市要比宁江暖和许多,满街都是茂盛的榕树,树上挂满了红灯笼。车子缓慢行驶,经过一座庄严肃穆的寺庙。
段凌波在这几年去过不少寺庙,印度的、泰国的,她想知道不同国家的寺庙,功力是不是不一样,普度的范围是否不同,她想要问佛祖讨一个答案。
但是每当她踏入庙里,那些在脑中翻腾的、喧嚣的想法忽然又说不出口了,内心平静无比。她最终只是跪在蒲团上,向菩萨发愿,求神佛保佑他。
保佑他时运亨通,健康平安。
车子行驶了半小时,最终停在酒店门口,陆生尘帮她拿下行李箱,试探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饭,这家酒店的餐饮不错。段凌波说她在飞机上吃过了,不饿。
他微微敛眸,半晌才说:“那等你饿了,记得点外卖。”
段凌波说好。
他们的房间就在隔壁,她以为陆生尘自己饿了,要下楼用餐,但他几乎一将行李箱放下,就立刻出了房间,马不停蹄地前往会议中心了。
陆生尘走后,段凌波站在酒店门前呆立片刻,她忽然想到在他们冷场的那会儿,气氛降至冰点,陆生尘的手机铃声响了不下十次。起先他还下意识地掐断,奈何那边一直催,似乎有很着急的事。
一路上他接了不少电话。
他下午要参加一个经济会议,秘书再三跟他确认时间:“下午两点,在国际会议中心。”
陆生尘静静地听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好的。”
卢克又提醒了句:“明早8点,巴西那边的客户会到分公司,同您商谈合作。”
“行。”
他似乎一直在接电话,一直在忙,段凌波终于明白小时候她妈妈不能陪她吃饭,并不是一个敷衍的借口,是真的没有时间。
可是在你不断同时间赛跑,追逐经济利益的时候,总是会失去些什么。
段凌波踢掉鞋子,倒在酒店的床上,浑身力气都好似被抽走了,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她想要休息会儿。酒店的隔音很好,根本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但她闭着眼,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在床上眯了好一会儿,神经却越发兴奋,最终受不住,她从包里取出电脑,打开了word文档,继续翻译她的稿件。
她一直钻研、推敲各种对话,修改稿件到晚上八点,洗漱完倒在床上,还是无法入睡。就这么熬了一会儿,段凌波最终受不了,又重新换上衣服,准备下楼。
陆生尘正从电梯里出来,顺着长廊往这边走,忽然接到了马目的视频邀请,他疑惑地皱了皱眉,最终还是接了起来。
视频里的马目正在家里,手里抱着个女娃娃,见陆生尘一身西装:“哟,陆总,大晚上的还在忙呢,业务这么繁忙?”
他自然听出了马目的打趣意味,耐着心说:“刚开完一个经济会,又去分公司转了圈。”
马目看着陆生尘一脸疲惫的样子,幸灾乐祸道:“还是你们这些单身男人适合上班,眼里只有工作,而我的眼里只有家庭。你这种没生过孩子的人可能不懂,我最近带小孩带惯了,真就离不开孩子,一天见不着我家闺女,我都浑身不得劲。”
“你大晚上的打电话来找骂是吗?”
眼瞅着陆生尘就要挂断视频,马目立刻出声制止:“别别别!我这不是邀请你参加我女儿的周岁宴嘛,你到现在都还没答应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只要你能让她来,我就去。”
马目下意识地反问:“那她要是不来呢?”
“那我也没得商量。”
“啧。”马目急了,“怎么说你也是我家闺女的干爹,有你这么办事的吗?”
陆生尘瞬间乐了:“谁让她亲爹办事不给力呢?”说着就挂断了电话。
*
段凌波走出酒店很远,在江边吹了好一会儿的风,有陌生号码接连给她打来电话,她一一掐断。
这条路很安静,夜间无人行走,空旷得静谧,只有满树的红灯笼在安安静静地装点夜色。
不下雪的榕城白天气温较高,到了晚上也泛起丝丝凉意。段凌波静静地走着,时不时看两眼这座城市的地标性建筑,生怕自己走错路。
走着走着,她下意识地四处望了眼,然后在不远处看到一家药店,段凌波走进去询问一番,最终又空着手出来。
“你这么晚出来干什么?”陆生尘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段凌波吓了一跳,步子倏地僵在了原地。隔着很短的距离,段凌波看到路灯下年轻男人的脸,目光十分锐利,表情也是紧绷着的,似乎是着急,又带着几分不悦。
她不懂他这毫无缘由的怒气,淡淡开口:“散步。”
陆生尘走到她面前:“大晚上的散什么步?你没有安全防范意识吗?”
段凌波微微怔了会儿,才开口:“这条路几乎没有人,你没发现吗?”
“就是因为没有人才不安全。”陆生尘忍不住皱眉,“万一碰上什么歹徒,你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能斗得过人家吗?”
段凌波平静地看着他:“不好意思,陆先生。首先,我已经不是姑娘家家了。再者,哪有那么多万一,我这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谁知听了这话,陆生尘的眉头皱得越发厉害:“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以后不要大晚上的独自出门,知道吗?”
她好像考虑了好久,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陆生尘一路送她回到酒店,等电梯的时候忽然问她:“刚刚去药店买什么?”
段凌波抬步迈进电梯:“不关你事。”
“身体不舒服吗?”
段凌波不说话。
陆生尘好似终于忍受不住她这冷漠的态度,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说话。”
段凌波下意识地想要挣开他的手心,男人紧紧拽着她,就是不松手。
清冽的植物香气再次覆至鼻息,好像一只无形的牢笼,将她关在了里面。段凌波仿佛失去了知觉,只能感受到手腕上的热度,不断从他那里传到自己身上,心脏骤然缩紧。
下一秒,到达铃声响起,段凌波飞快地踏出电梯:“没有,就是睡不着,想买睡眠糖,结果药店没有。”
“睡不着?”陆生尘问她,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
“嗯。”
“我那儿有,你等着。”他说,见段凌波转身就走,又伸手将她拽住,“要么在门口等着,要么跟我回房间拿。”
她当然不会进去,只好在外边等着。
晚上十一点,整个长廊十分安静,陆生尘的房门敞着,段凌波站在外头。
她看他从行李箱里掏出一盒黑瓶的睡眠糖,走出来递给她,段凌波盯着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脑中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他为什么会有睡眠糖?他睡眠不好吗?
她记得以前陆生尘的睡眠质量很好的,至少要比她好上许多。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是太忙了吗?
段凌波感到一时恍然,没有接。
陆生尘好似猜出她的想法,解释道:“这瓶你拿着,我还有一瓶安眠药,没事的。”
话落,段凌波的眼眶不自觉染上一层红意,她将垂在两侧的手指握紧,指节微微泛白。半晌,她才强压下情绪,伸手接过那瓶东西,轻轻地道了声谢,转身进入自己的房间。
看来,无论是地球哪个角落的寺庙都不管用,菩萨从不保佑他。
回到房间,段凌波并没立即吃药,她从包里取出一包香烟,倒出一支咬在嘴里,点燃。
她把窗户打开,趴在窗沿上,一口一口地抽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最后,大概是尼古丁的功效,她渐渐感到一阵困意,那股萦绕在心头的烦躁、难过,终于退了下去。段凌波换上睡衣,重新倒在了床上。
她再一次梦到了陆生尘,梦到了十七岁的陆生尘,梦到阳光美好的少年出现在自己面前。可他看起来就像一道虚妄的影子,段凌波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住。
影子不断朝前走去,段凌波不想让他离开,求他别走,他却越走越远。
段凌波猝然惊醒,也是在这一刻,她反应过来刚刚只是一个梦,只是虚惊一场,并不是真实的。
她慢慢转过身子,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才凌晨一点。段凌波正准备将手机放下,意外地看到了短信箱上的红点,她下意识地戳开来,看到那个陌生号码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大晚上的不安全,把地址发给我。】
第73章
她没有刻意地把他删除、拉黑, 只是很不凑巧,在他们分手后不久,段凌波的Q.Q号就被盗了。
好像跟他有关的所有东西, 到最后都会被丢得一干二净, 什么都留不住。
她尝试过许多种方式,却怎么也找不回那个账号,之后就同那个人彻底失去了联系。
其实这些年来,她也有想过, 他是否联系过自己, 是否给她发了很多消息,只是她没看到。
可是想着想着,她又不免自嘲地想,有又怎样?看到了又怎样?他们还能回到过去吗?
段凌波看着屏幕里接连发来的几条信息,号码是陌生的,可她几乎一下子就能猜出是谁, 也能想象出他发消息时的神态与动作。
过去的七年时光,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可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 一墙之隔, 还是忍不住想起了他。
夜色极深,月光透光遮光帘泻在床上, 泛着微薄的光。
段凌波看着床头柜上摆放着的睡眠糖,已经空了大半瓶,心绪忽起波澜。
其实这些年来, 她的睡眠质量还算可以, 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一般不需要依靠各类药物辅助睡眠。段凌波只有在怀揣心事的时候, 才会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所以她尽量让大脑保持平静,不那么兴奋、焦虑。
然而遇到陆生尘,她还是会不自觉地陷入失眠状态。她想到自己睡眠质量最好的一段时间,似乎是同他交往的那一阵,被他揽在怀里,好像怎么都不会失眠。
难道是因为陆生尘身上的味道吗?那股香水味有助眠效果?可如果有助眠作用,那他自己怎么会睡不着呢?
段凌波用力地攥着睡眠糖的瓶子,忽然想到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那时他们做.完.爱,段凌波总是很困很困,但是意识又不会立刻陷入迷糊状态。那时,陆生尘总是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就像在哄一个小孩。拍着拍着,他的手就不自觉停下了,段凌波忍不住抬头瞧他,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她总会笑话他,怎么比自己还快入眠,他常常漫不经心地抬抬眉毛,笑说:“还不是因为伺候你,给我累着了。”
其实大部分时候她都比他先入睡,在他身边她总是感到很安心,陆生尘的睡眠质量也很好。
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会陷入失眠的烦恼,并且需要常备安眠药。段凌波不禁想,他是
不是也过得挺不好的?
可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
段凌波躺在床上想了半天,思绪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缠绕着似的,怎么都安定不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三点,回忆纷至沓来,她越想越清醒。想到8点还要工作,她及时打住,怕再想下去,会让自己彻底睡不着。最终没有忍住,还是打开瓶子,倒出两粒睡眠糖塞进嘴里。
第二天早上,段凌波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皮,凭借遮光帘透进来的微光,她就知道自己起晚了。她其实是个时间观念特别强的人,这一个失误,明显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来不及吃早饭,段凌波随意画了个淡妆,穿好衣服,便飞快地下了楼。
昨天送她回酒店的那辆大奔正等在酒店楼下,她以为他们早就走了,段凌波小跑着向前,伸手拉过副驾驶的车门,非常抱歉地说了声:“不好意思,久等了。”侧过身子拉右侧的安全带。
就在她扣好安全带、听到那声清脆的声音的时候,左侧传来沉冷的声音:“没吃早饭?”
段凌波猛地抬起脑袋,表情是一时惊讶的无措,好半天没吱声。
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坐在驾驶座上的不是司机,而是陆生尘本人。
这一瞬间,段凌波感觉自己再一次失去了听觉。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陆生尘看了她一眼,表情带着几分谴责意味,可是他什么话也没说。他弯下腰,拉开储物格,翻了一会儿,找出几颗奶糖,递给段凌波。
段凌波下意识地拒绝,侧过脑袋,不再看他。陆生尘仿佛料到了她会是这种反应,自作主张地将糖塞进了她的上衣口袋。
早高峰的路,莫名地拥堵。可是陆生尘却一派淡定,单手扶着方向盘,行驶在车流中。段凌波也学着他的模样,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
陆生尘目光平视着前方,声音关切地问:“总是不吃早饭吗?”
“......只是偶尔不吃。”她轻声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撒谎,好像面对他,总是无法做到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