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那时沉默也没问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要是当时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她抓着木杆也蹲累了,用袖子擦着眼泪。
“怎么每次看见你都在哭,就不怕掉下去?”少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很是无奈。
徐梵梨揉揉眼,好奇怪,天天念着的人真出现在眼前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你还好吗?上次回去有没有被罚?
满腹的话语却哽在说出口的那一刻。
她问:“你来南乐做什么?”
少年很是得意:“守城啊,我刚升了官,现在怎么说也跟着将军混。”
徐梵梨好奇:“你升了什么官?”
少年道:“贴身侍卫……笑什么?信不信我将你丢河里去。”
他蹲下来,摸了老半天才摸出钱袋倒出几个铜板:“拿着去买几块糖糕吃,记得可别跟别人说在这看见我。”
少年左顾右盼了一会,生怕被人发现,他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玩的。
徐梵梨手中铜板沉甸甸的,摇摇头:“我不要你东西。”
他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可能自己钱都不够花。
只是……一种奇怪的心思涌上心头,她抬头:“你………会对每个人都这样吗?”像那些夜宿街头的纨绔子弟一样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她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这样会不会很奇怪,他俩都不熟,这么问有点冒犯吧,怎么怎么就问出口了。
少年狐疑打量她,不知在想什么,徐梵梨更是紧张了:“我,我乱说的。”
对方拿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鬼面具凶神恶煞的眼吓得徐梵梨背靠上墙,他不知是怎么一番表情说:“放心,平时我都戴着这个,别人躲都来不及呢没人想靠近我。”
他眼中有不易察觉的落寞。
徐梵梨低声:“对不起。”
“你还记得上次与我同行的两个人?”
徐梵梨点点头,他又继续说:“他们都死了,就在我面前。”
或许是压在心底太久,他话语听起来云淡风轻,却又字字惊心。
徐梵梨更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心中遗憾的叹息他听不见,或许就算再故地重游死去的人睁不开眼,只是徐梵梨当时不懂,人们为什么明知道这些还要故地重游。
那一日后,少年冷漠了不少。
徐梵梨经常能在街上看他骑马驱开闹事的人,无事就坐马上玩着手中缰绳也不说话,或帮新兵搬运粮草,炎炎夏日竟也没说过一声热。
在市井的传言中,他一个莽夫若是容貌不端还不戴面具,要是不小心进宫冲撞了皇上龙体那可是遭贬谪的罪。
她可惜啊,满身傲骨的少年明明不应该藏拙的。
南乐偶尔有匈奴侵扰,只是这次风平浪静的太久大家都放下了防备心,没想到在中秋那夜匈奴突袭。
徐梵梨与嬷嬷们锁着门躲在庄子里,这一夜格外人心惶惶,匈奴趁着守卫的将士思乡醉酒趁虚而入,外面全是烧杀抢掠声。
她们挤在一起手挽手,庄园的门也在这时候被撞开。
对方领头的捏住徐梵梨下巴,笑道:“那些胆小鬼倒也没说错的确是个美人。”
几个士兵按住她,蠢蠢欲动:“将军,要不现在就办了她。”
一群人面露狼光,徐梵梨很是恶心。
她抽出将领腰间的刀,横在脖子上:“我看谁还敢上前一步。”
那群士兵哈哈大笑。
“这小娘子性子倒也是烈。”
“你快割吧,要死就快点死,真以为自己能威胁到谁。”
是啊,应该把他们都杀了。
徐梵梨拿剑的手颤抖,下一秒那些士兵通通说不出话了,还未张口胸口就多出一个血窟窿死不瞑目。
她抬眼望向马背上的少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身上铁甲的光芒格外孤寂。
少年翻身下马便抹了那将领的脖子,蹲下身掐住一士兵的脖子冷声:“那叛徒是谁?”
叛徒?
徐梵梨不多想便行礼道歉:“谢谢。”
他宛若没听见,掐得那人脖子出了几道红印,徐梵梨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凶残,冷戾,眼眶泛红听不进任何话。
一定是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徐梵梨很久都无法忘记那夜那少年的神情,很快就知道是为什么,一路提拔照顾他良多的将军在中秋宴上中毒,城内大夫束手无策。
他带人马去找匈奴王和谈。
匈奴说:“跪下就给。”
当着两方百姓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
“凌子虚,这万万不可啊!此事关乎大齐颜面。”
“将军为国死,这是大义,先不说他们会不会背信弃义,你今日下跪让他苟活一命皇上怎么想?大齐千千万万百姓会怎么想!”
诸多军师恳求,看热闹的人从西街排到了东街。
徐梵梨当时想,若是能长一双翅膀或做个隐形人就好了,能盗得药能报得了国而不是人人口中的病秧子。
她叹息复而又叹气,终究没有勇气,就跟这街上看热闹的所有普通人一样平凡。
匈奴王高坐在轿子上叉开腿,托着下巴讥笑:“想通了?”
少年张开弓,对准他眉心。
“你这是何意?”
他话没说完,箭矢贴着他的脖子插进椅子。
所有人都惊了,包括匈奴王本人从轿椅上摔下来:“快把他给我拿下。”
第二箭是穿喉的,他不可置信瞪大眼跪倒在血泊中,旁边的人乱作一团。
那少年懒洋洋收回弓:“杀了你不是一样能拿到药。”
事实上,匈奴王身上除了几件金银珠宝并没有所谓的解药,此后关系紧张。
“姑娘,村里那里长要你亲自去挑布才肯给布匹,老奴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李嬷嬷给徐梵梨梳妆,那里长总说她不能做主。
徐梵梨戴上斗笠去南乐城偏僻的一处小村,旁边只跟了一个嬷嬷和一个丫头。
里长背着手,叫人给她端了碗茶:“姑娘你要理解,这非常时期时常有匈奴骚扰若是挑回去了你不喜欢又来换可就麻烦了。”
“无事,给我看布吧。”徐梵梨象征性地抿了口茶。
村头又突然跑出来一个人:“里长不好了不好了!匈奴来犯了!”
里长:“快去通知将军!”
徐梵梨在丫头的催促下躲进一处草垛,纷乱声过后丫头和嬷嬷说出去看看情况就再也没有回来。
徐梵梨等到夕阳落山,村里只剩野狗的狂吠才慢慢探出头。
在村中心那块空地已成了百人坑,她捂着嘴巴跌倒,找到了衣衫不整的丫头,刚刚才给她端上茶水的村民。
这村中数百号人无论男女老少还是襁褓中的婴儿都无一人幸免!
不久后来了一队人马,看到百人坑中的徐梵梨,她脸上全是血,乌发杂乱很是狼狈。
一小兵拔剑道:“这活口出现的也太过诡异,说不定是细作!”
“无妨,我认识她。”马背上少年淡声。
她暂时被带回军营,处理好膝盖上的伤口就想走,帐帘被拉开,凌子虚走进来问:“好些了没。”
与上一次遇见相比,他憔悴了不少。
徐梵梨点点头,门外走进一个士兵跪在低下满口哭腔:“将军快要不行了!”
她一瘸一拐跟出去,很少见到这样的篝火,在野草上静静燃烧散出漫天星火。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只有草席上的将军意识模糊喃喃:“杀了我,杀了我,好痛,真的好痛,求求你们杀了我。”
这位在战场上从没向任何人低头的将军此刻终于露出脆弱的情态,徐梵梨别过目光,凌子虚守在他面前。
将军老泪纵痕:“我这一生都在边关就算孩儿病死临死前也没见上一面,吾妻在十多年前就改嫁,我愧对他们,子虚我一直视你为亲儿子,若来日见到她请帮我说声对不起。”
弥留之际他眼神空洞:“我死后,由凌子虚来当将军。”
少年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等他彻底没气了,才哑声:“老不死的,谁稀罕你这将军之位。”
那晚徐梵梨都很难受,蹲在平时桥旁轻轻说:“要是我能成为话本里那种妙手回春的灵医就好了,素手问济天下心。
可惜,我太过平常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看着我的少年变得冷漠不近人情。”
好没用。
水中的锦鲤也有些蔫蔫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忆
第33章
将军一死,凌子虚就被召回京。
徐梵梨再见他回城已经是永定将军的身份,他身旁跟着一众护卫,守卫森严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眼下匈奴王一死其子继位,两国气氛越发剑拔弩张,偏偏这时南乐城经常有人失踪人心惶惶。
徐梵梨原来不知道那些消失的人去哪了,直到一次出门时被人迷晕可算知道了,
是匈奴军营。
为什么总是拖后腿啊,徐梵梨很是自责,用烂泥涂抹在脸上遮掩了原本的容貌。
匈奴这时正在办祭祀大典,大齐的人马就厮杀进来。
匈奴亲王把人质拉出来,问凌子虚:“本王大发慈悲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是选择救一个人,还是救一百多个人,还是用自己的脑袋换这里所有人?”
好毒的心思。
救一个人还是救一百多个人。
每个人脖子上都挂着一把剑。
很不幸,徐梵梨就是被分出的那唯一一个倒霉蛋。
她脸色煞白,脏兮兮的小脸满是泪痕,出门所穿的白衣已经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不敢看凌子虚,也不敢听他下一句话也知道——
肯定是被放弃的那个吧。
风划过她的鬓角。
徐梵梨等了许久都等不到回应,睁开眼见那少年目光也在注视她,枯叶随风上天,时间就定格在这一秒。
凌子虚也拎出一个被绑的妇女和小男孩,勾唇对亲王说:“我也给你一次机会,救你老婆,还是救你儿子,还是用你脑袋换你一双妻儿。”
谁都不知他是何时下的手。
亲王脸色大变,粗犷的面容狞得越来越丑陋,他继而哈哈大笑:“我妻儿死的光荣,怎么将军竟连几岁的孩童都不放过,真是叫在下大开眼界。”
一句话那对母子面白如纸,当真是好狠的心。
正当徐梵梨以为他没辙,凌子虚又拎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他身上衣服磕破了几次但不难看出是极好的料子,很怕凌子虚。
亲王看清男孩面容时瞳孔一缩:“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男孩:“舅舅,救我。”
这是他大哥,也是当今匈奴王唯一的儿子,这小祖宗要是死了……
亲王脸都气绿了,缓缓放下了刀。
劫后余生的大齐人一走到士兵背后就痛哭流涕,徐梵梨偷偷看了眼凌子虚,他好厉害啊。
凌子虚目不转睛盯着亲人团聚的亲王,好像在期待些什么。
徐梵梨跟着他目光转过去。
“你这死婆娘怎么被大齐的小畜牲抓住了!”亲王一巴掌打红妇女的脸。
只是,受了一巴掌那妇女也不恼,抽出一把匕首笑眯眯道:“老畜生,你要不要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这是纯正的,粗犷的大齐汉子音。
亲王到死都睁大眼睛。
少年冷漠的声音道:“杀。”
一时黄沙滚滚,将士踏沙挥舞长矛,刀光剑影不过只是刹那,匈奴溃败的哀嚎声响彻整片天。
而他呢,身披着金色夕阳站在尸山断戟中,下颚角被血溅上。
两小男孩撕下脸上皮面具去邀功。
“哥哥,我干得不错吧!”
“子虚哥你收我当兵吧!我想要变成像你一样的人。”
这一仗好漂亮啊凌子虚。
少年刚搪塞完小孩就被人拦下,徐梵梨鼓起勇气上前 :“刚刚多谢你,我这人平平无奇也不能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但若是将军来日被奸人盯上,我都会拼尽所有为你喊声不服。”
她糊满污泥的脸配上这幅认真的神情乍一看很是滑稽。
少年明净的眼眸露出些许疑惑:“你是……”
徐梵梨喉头一哽,或许对他而言,无论是跳桥少女还是这个屡屡拖后腿的笨蛋,救是情分,对他不过是浮光掠影。
可对她而言,是头一回碰到了天上的月亮,尝到了甜头就像多尝几回。
徐梵梨低下头:“没什么,就当我在胡言乱语。”
少年确实是听清了,失笑道:“在瞎说什么,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奸人玩得过我。”
那就愿君万事胜意。
那日回去是个雨天,她回去下了雨有人敲门借伞,犹豫半晌,徐梵梨还是将伞借了出去。
屡次遇险自然逃不过从小就相识的晏世清耳目,晏世清一得知她满身鲜血回来就赶过去。
“阿梨,这世道不太平你待在庄子里太危险了,三叔要我接你住我们那边避避风头。你还记得那日雨天赠别人的那一把伞吗?你猜她是谁?”
徐梵梨疑惑:“是谁?”
“我三叔说她可是十三娘,就是那个脾气古怪的乐师,暗器也是一流,十三娘还要收你为徒!我就说阿梨这么善良的女孩子福气肯定在后头。”
好幸运。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学会点本事,安家立命,保护想保护的人。
徐梵梨回庄叫人收拾东西,自己进屋挑了个首饰盒把簪子都收起,就不小心听见门外丫头的议论声。
“这病秧子还挺有本事啊,竟能勾搭上晏公子!”
“可不是,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照顾这病秧子就算了,平常还抠得要死,这会儿等她嫁过去说不定我们还能捞到不少油水。”
李嬷嬷呵斥道:“说什么闲话,下去领罚。”
她进来,徐梵梨道:“嬷嬷这样也不怕人记恨。”
少女温顺的脸庞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身形很瘦已经跟剩了副骨头架子没什么两样,寻常就算做的再过分她都不会给予计较。
李嬷嬷看着看着就抱着她哭了起来:“姑娘你就是太善良了。”
眼下是多事之秋,就怕到时候不被外人捅刀子而被屋内人。
徐梵梨叹息:“我的意思是说,把心性不好的都发卖了吧,在这之前不要给人察觉到。”
拜师后的日子很苦,徐梵梨最开始有些不适应眼睛都快要雕瞎了,十三娘才罢休。
这日,徐梵梨雕完银镯最后一块花纹,走神的时候不小心吧自己手割破了。
十三娘帮她包扎时现了手镯的端倪,捏住徐梵梨的手腕,盯住银镯的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