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风似乎都变缓,他看着白色的裙摆拂过枝干,划过窗沿,转着圈落在他的面前。头发倒还整整齐齐的,只是沾上了几片青叶。
“薛忱?”昭瓷拍拍衣摆,察觉到他在盯着她瞧,神情有点奇怪,困惑眨了下眼问道,“怎么了?你刚回来吗?”
“嗯。”薛忱错开视线,又再应一声,“嗯。”
昭瓷歪过头,打量他的神情,现在倒是能隐隐猜出他的想法,刚要说点什么,怀里就被他塞进个什么,暖烘烘的。
“趁热吃。”他淡道。
末了又补充:“城门口的糕点。”
昭瓷双眸发亮,问他多少钱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又赶忙咽回去。
好像什么事都拿钱算得明明白白,太生分了诶。她先记着,连之前的一起,找机会还回去。
拆开后,果然是一排青绿的糕点。
“你吃吗?”她先问。
薛忱摇头:“买给你的。”
昭瓷伸手,再次确认:“那我吃啦?”
薛忱:“嗯。”
糖糕入口时,昭瓷是抱着愉悦的心情,弯起眉眼的。
倏忽间,她猛然瞪大双眸,剧烈咳嗽几声。吃得太急,那糕点已经顺着食管下滑,滋味悄然弥散在齿间。
薛忱眉心一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抿唇道:“我不和你抢的。”
昭瓷连连摇头,摆手,艰难出声:“水,给我杯水。”
……芥末味的。
竟然是芥末味的!
还是超辣的那种!
半晌后,昭瓷虚脱般瘫在椅子,又灌下一大杯水,这才觉得好多了。
余光瞄见那绿油油的糕点,她就心生畏惧,想起那火爆的生意,更是心生敬意。
但到底是薛忱好心买来给她的,昭瓷伸手将油纸包拽来,包好了,规规整整放在桌子正中。
“对了。”她想起点什么,嗓子却哑得没法说话,赶紧又喝杯水,这才接着道,“我想等会儿直接去瓮城,在瓮城住,方才问过姚渠长老说可以的。”
瞧来时玉溪那阵仗,搞不好会没地方给她住。就算有地方,那也吵闹得不行。
不如直接去瓮城,起码瓮城在论坛筹备期间只允许参加的弟子进入。
“有事玉牌……”话说一半,昭瓷才想起她没和薛忱交换过号码,赶忙掏出玉牌,冲他露出底下那行数字,“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加下。”
玉牌用起来同微信似的。
每名弟子都有专门的号码,以灵气在牌面书写,另方同意后才能沟通。
薛忱加了。
加完后,在递还玉牌给她时,他才笑着轻描淡写道:“我也去参加瓮城的论坛。”
“啊?”昭瓷怔愣。
【除了我主动来,其他人应当都是抽签定下的。你请假,按理说应当不会被抽到啊。】
“我有个师兄没法去。”薛忱微弯眉眼,笑吟吟道,“我替他去。”
没人想来这强识论坛,他主动开口,那师兄当然会答应。
“你不用再卧床静养?”昭瓷蹙眉,瞧他确实又恢复得很快。
“不用。”薛忱笑着摇头,“而且,瓮城离玉溪没多远。”
也是诶。
他们神魂相连,她也确实再没昨天那种心悸的感觉。
昭瓷又开始新一轮的发呆。
骤然间,指尖被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回神,听见少年似是随口一问:“你刚才,去哪儿了?”
喔,她之前想说的就是这个嘛。
“那有只白色的猫。”昭瓷指着空荡的枝干,解释道,“它下不来,我一开始想用藤蔓把它拽下来,但它很害怕。我就爬上去把它弄下来了,然后……”
她顿了顿,视线开始飘忽。
薛忱没忍住,笑道:“你在上面睡着了。”
“是这样的。”昭瓷摸着鼻子,拇指和食指捏起小段距离,有点心虚,“就一会会儿。”
但那只猫是真的很好看。
昭瓷安静没多久,就扯着薛忱絮絮叨叨,从灵药山的反白讲到方才那只猫。
薛忱听得很认真,没有打断。
直到昭瓷问:“玉溪的猫肆确实挺有名,可以买到那样的白猫吗?”
薛忱怔愣,半晌没出声,闹别扭似地转过脑袋。
上次去找昭瓷时,她在逗反白,没理他;上上次,她在和石罂花说话,没理他;上上上次,她在摆弄花花草草,没理他。还有好几次……
都没理他。
“薛忱?”昭瓷困惑喊道,以为自己没讲清楚,又在后头补充,“你可以告诉我位置吗?我自己能去。”
【虽然人会有点多,不过你可以的,昭瓷!】
【精准出击,精准购买,从此猫狗双全。】
真要养啊?
“嗯。”薛忱垂睫,嗓音听着有点闷,“我明天带你去。”
现在还要再加只猫了。
第055章
烈日高悬, 云霞袅袅飞举。
玉溪城内的百姓早如蚁聚,熙熙攘攘充盈街道。两侧树木青葱,风吹簌簌, 同热闹的喧哗声混作一处。
【好多好多人,怎么比来时还多?】
昭瓷有点无所适从,压低帽檐,手悄悄从薄纱探出,揪住另角白色的衣袖。
“薛忱。”昭瓷喊了喊,往旁边悄悄靠去。
“嗯?”薛忱侧目,盯着她朦胧的面容半晌,迟疑道, “你真不热吗?”
“不热。”昭瓷坚定摇头。
她知道薛忱的意思。
玉溪和瓮城都是一样的,不单住修士, 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凡人。
戴帷帽的, 也大多都是普通人——风沙对修士而言, 实在算不得什么。尤其薄纱遮面,她这样的南方人确实不很适应。
她的手还攥着那角衣袖, 沉甸甸的。
“可是这样, ”薛忱顿了顿, 轻轻道, “我就看不到你了。”
“为什么要看我?”昭瓷困惑询问, 说着便要撩开薄纱, “怎么了吗?”
薛忱目光微顿,落在她率先露出的朱唇上,不点而赤。
他猛然抬手, 拢紧展开的面纱,在姑娘家隐隐约约的困惑神情里, 平静解释:“风沙大。”
确确实实好多人。
他抿唇,略显烦躁地轻压眼皮。
“喔。”昭瓷没放心上,随口应道。
目光落在哪都是人,她只好垂睫,望向石板前瞧见那角被攥得皱巴的衣袖,赶忙心虚松手。
下一瞬,五根手指被俶尔攥住。
昭瓷都懒得试,肯定抽不出来。
她用尾指勾了勾薛忱的掌心,总算在人群里,找到点有趣的事。发着呆,全然没察觉到少年刹那间的僵硬。
昭瓷悄悄打量这四周,氛围和谐,百姓安定,和小说里写的妖魔作祟完完全全不一样。
但可能是人多了,她确实也有在人群中发现不少小妖——都是方成形不久,连妖气都隐匿不住的草木精,大部分的修士都视若无睹。
她倒是想起去找白鸟的石罂花,不晓得聊什么这么久都没回来,还传音说晚点再找她。
倏忽间,后背突然传来股寒意,像是被阴沟里的毒蛇盯上似的。
昭瓷不自觉一缩,手腕的力度也在这时蓦地加大,扯着她往旁撞去。
抬了眸,就是那整片的饕餮纹,她连后脑都被猛然摁住。
耳边心跳声一阵一阵的,沉稳平静。
少年压紧她的帷帽,嗓音低沉:“别回头。”
/
“尊主,好像被发现了。”
巷子里最浓郁的黑暗处笼着层结界,外人瞧来空无一物。但里头站着的,正是前不久失踪的青云宗宗主庞晓山。
庞晓山蹙眉冲面前那团血雾道,转而将视线投到白衣少年身上,他像是孑然一人。
“那又如何?”那团红雾缓缓凝聚,汇成模糊的人影,虚空而坐,“本座堂堂魔主,怕他不成?饕餮竟被封印在他体内,当真可笑。”
“仆非这等意思。”庞晓山态度极其谦卑,慌乱解释,“仆是怕因这一时差错,扰了尊主您的大计。”
“扰本座大计的,是你被青云宗赶出来。”魔主声音骤沉,蠕动间,一道冰棱穿透庞晓山的胸膛,冷道,“念你过往功劳,仅此一次。”
“尊主您的实力恢复了?”庞晓山痛得满额冷汗,却狂喜道,“宋鸣的神魂当真非同凡响。”
捏碎宋鸣神魂的血雾是魔主的分身。
宋鸣虽假扮天选之子,可到底受天道眷顾,神魂非同凡响。魔主吸收他的神魂碎片后,果然同先前那副虚弱模样不同。
“半成吧。”血雾重新凝成一团,冷道,“是本座一时疏忽,才被饕餮与薛芸联手迫害至此地步。”
他又桀桀一笑,似是愉悦至极:“本座倒是好奇,薛芸折过一个夫君之后,再在本座手里折个儿子,会是什么神情?”
庞晓山默然不做声,想起当年的事。
那时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散修,天赋受限,为出人头地不得不走邪道。哪想亲儿子窥破后,不单反对,还伙同旁人布下阵法,害他修为散尽。
也是那时,他亲眼见薛芸和她夫君重创魔主。
但在最后一刻,薛芸不知为何犹豫了。
仅刹那,就足以叫魔主逃脱。
庞晓山逮住机会,效忠魔主,兢兢业业替他做事。
即使后来薛芸又联手饕餮,将魔主封印入深渊,他依旧靠着从魔主那得到的好处,扬名天下,甚至还成了青云宗的宗主。
魔主不许他更名。
庞晓山曾经确实担心自己做的事被捅出来。
直到修为大成的那天,他窥破了天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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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捏住。
昭瓷骤然间喘不过气,鼻腔里,隐隐闻得草木枯败的气息。但也就刹那,一切恢复如常。
耳边心跳声好似比之前急促,却不是她的。
她脸贴着少年的胸膛,鼻尖被撞得发疼,手腕也是,冰冷的力道收得很紧,禁锢着她的一举一动。
除了方才那下,昭瓷什么也感受不出来,但也知道有事情不对。
好一会儿,薛忱收了手,将她身子扶直,又把帷帽理正。指尖隔着那层纱,不经意地碰触到她的耳尖。
有点别扭。
昭瓷不自觉躲开,边揉着他碰过的地方,边小声道:“我自己来,谢谢。”
隔着薄纱,被她自己揉红的耳尖依旧醒目。
薛忱定定看过半晌,俶尔弯眼,像找回点场子似地恶劣一笑。
“行。”薛忱懒散应道,松开攥她的手,退后半步。
喧闹依旧,那股子别扭感却比方才更甚。
再退就要贴着陌生人了,昭瓷往前挪挪,又问:“怎么了?”
“没事。”薛忱笑容加深,眼底却满是寒意,“来了点恶心的东西。”
恶心的东西。
昭瓷怔愣,记得小说肯定有提过什么。可脑子里就像蒙着层雾,有东西一直想不起来。
汹涌人潮自身侧用过,昭瓷立在原地,头顶艳阳依旧,却无端腾起股寒意。
突然的,清脆的少年之音响起:“昭瓷。”
她骤然回神,迟疑地眨眨眼:“嗯。”
又补充:“在的。”
人流没有半分停歇,昭瓷呆立的那会儿,差点就被推攘着往旁边挤去。
她费力往前走,想扯住薛忱的袖子,自己的袖子却被先一步拽住。
冰冷的指尖试探着触了触她的手腕。
“你手要给我吗?”薛忱弯着眉眼,温声解释,“我怕你走丢啦。”
昭瓷无意识地摩挲指腹,试探:“捏我的指尖吗?”
“嗯。”他坦率道,“可以吗?”
【唔,可以的,虽然有点奇怪,但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昭瓷只是例行一问,看着他眉眼弧度加深,也跟着嘿嘿笑了下,伸手去扯他的指节。
指尖相触刹那,她想起点小说的内容。
魔主。
恶心的东西是魔主——薛忱在书中就是这么称他的。
薛忱有入魔迹象的当天,魔主恢复大半实力,承担薛忱黑化前的大部分反派剧情。
小说里,薛忱确实发现魔主的行踪,尽薛家职责追杀。但魔主寿与天齐,实力强盛,直到薛忱入魔当日,才得以取魔主首级。
可这之前,魔主早已暗中栽赃,将自己做过的坏事扣至薛家和薛忱身上。
薛家的灭门,薛忱的黑化,都和这有不小的关系。
好奇怪啊。
昨日她没想起来。
怎么会想不起来呢?
“薛——”昭瓷出声,想攥住碰到的那节手指。
倏忽间,眼前一花,像莲子被抽芯似的,她也被“刷”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抽出来。
飘在半空时,昭瓷人都是懵的。
“薛忱。”惯性使然,她仍将他的名字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