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是……嘿!”
被问到的男人彻底含糊住,心里想的,自然是不能搬。
城西虽破败,好歹靠近中心,他日就算再被破了城门,多少能缓出点时间逃跑。
可这新建的城区,跟在墙根底下没两样,万一外面打起仗来,怕是头一个倒霉。
毕竟是后扩张进去的,薛永安能折腾出这大片的住宅区,已实属不易。
狭村的乡亲自然没啥好挑,再难,还能难得过在荒郊野外无人看管?
到底住的地方跟城墙中间,还隔着一条十米宽的城壕哩。
至于本地居民,这么一仔细讨论,突然就好接受多了。
甭管薛县令从哪找来这么帮子人,反正没倾占到他们的利益。
不过还是有那心痒痒的混在人群里喊:“薛大老爷乃是青天转世,什么时候得空,把咱城西也修一修啊?”
薛永安正在牌坊下指挥,闻声,轻轻瞥了眼身侧。
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让喊话之人背脊生凉。
莫名有种被盯住的错觉。
瞬间矮了一截,不敢再抬头看。
好在薛永安没有跟他计较的意思,很快移开视线。
“诸位莫急,等修好城墙,下一步,便是整顿内城。”
少年神色间多出几分认真,对着人群抬起双手,微微作揖。
“若你们当真着急,不妨放下身段,与我等一同建设城防。若有朝一日,敌人来犯,住在此地的百姓都会感激大伙儿今日之举!”
众人吓了一跳,哪敢受礼,胡闹地往四周散开。
可心里到底是受用的。
他们哪来的身段吧,倒是薛县令,当真是为了百姓着想。
“小薛大人严重了!”
“便是为着自个儿家里,咱也得牟足劲出力!”
“别光说不做假把式,我可是一连打了五天工!”
有那常在城里胡混的懒汉蹲在街边看热闹,忍不住亲身作证。
“要不是工头说啥劳逸结合,非给我放假,我才不舍得离开工地!你们这些人没去过不知道啊,此活可是一天一结账,领了工钱便能去城西买煎饼……啧啧啧,这年头,到哪找如此厚道的东家吧?”
若是寻常人出来言说,还可能被怀疑成说客,但二流子就不一样了。
大伙儿都认识他们,也知他们脾性如何。
能让懒汉都爱上做工,里头必然有玄乎啊!
城西的煎饼摊子虽摆了许多时日,名头传的也大,可舍得去吃的,终究是少数。
好些人连味儿都没闻过,如今听得如此高赞,不由牢牢记在心头。
若是那修城墙的活计当真好,卖到六个铜子的煎饼,也未必不能尝上一尝。
——
闲人爱看管不来,薛永安也没想管。
再无多言。
缓步走进坊中。
连通着主城的路口处立着座牌坊,上书“狭村”二字。
狭村坊。
念着未免有些绕口,可乡亲们看着很是欢喜,迅速生出归属感。
以及一丢丢被偏宠的得意。
虽然他们都知道,这偏宠,乃是给沈家大姑娘的,可只要在一个村子里,沾点光,又能算什么?
少年把那私心坦然曝露在阳光底下,无论是扩建县城,乃至于给狭村圈地,他做的都是那么毫不顾忌,压根就没担心过会被人弹劾。
在薛永安看来,当官,也就那么回事儿。
若非沈春行愿意待在边关,天南海北,他都有足够的自信陪她闯一闯。
很快大伙儿寻好住处。
都是统一修建的茅草屋,没啥好挑,至多是大点小点的问题。
县令跟前看着,没谁敢多吃多占,老老实实数着家里人口,且选最合适的一套。
新坊不似主城区,脚下踩的是泥土地,杂草横生,老树遮荫。
这些且要他们自个儿再收拾一番。
至于往后,若有能耐把宅子改成砖瓦房,那就要看大家的本事哩。
沈家的住宅自然是早早就被定下,也是整个坊里唯一的青砖瓦房。
规制类似一进四合院。
坐北朝南的乃是正房,两侧各设有一间耳房,三正两耳,共五间。
正房前左右对称而立的为东西厢房,这就又是六间。
南房背阴,称为“倒座房”,间数与正房相同。
林林总总,十好几间,沈家的孩子再也不用挤在一起。
一般一进院到这儿就结束,可薛永安为着让大家住的舒服,又另修了垂花门通往后院,用以搁置茅房马棚等,空余地方,还能给老太太拾掇出块菜地。
刁氏一进到院里,便盖不住眼里的欢喜。
她是怎么看怎么满意。
这不同于去县衙,乃是真真切切专属于自家的宅子!
“小薛有心了……”
老太太紧紧攥住薛永安的手,大有要落泪的架势。
沈春行赶忙打断:“奶你先别急着感动,他给咱家送这么一份大礼,乃是有图谋的!”
“咱家有啥好图谋……”刁氏不高兴地扫眼孙女,到嘴的话立马哽住,仿佛刚刚才反应过来,握住薛永安的手为之一松。
不就是想图谋她家宝贝大孙女吗?
薛永安反握住刁氏的手,一副逆来顺受的小绵羊姿态,“咱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说是图谋?应该是,二喜并一喜。”
“二喜?”刁氏一愣。
薛永安正了正面色:“乔迁之喜为其一,秦晋之好为其二。”
刁氏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其实压根没听懂。
沈鸣秋刚跟几个小的一块儿去挑选屋子,这会儿气鼓鼓地跑出来,指着薛永安大喊:“狼子野心!奶,这宅子咱不要!”
还没冲到跟前,便被王有才一把夹住,“成语是这么用的吗?老齐听见该哭了!”
林波波亦是推开沈鸣秋的脑袋,提着裙摆急吼吼走过去,欣喜若狂地对着刁氏解释:
“我的亲奶啊,小薛大人的意思是,想要跟春丫头提亲啊!”
第201章 忘川之河不可渡
刁氏张张嘴,在大伙儿紧张的注视下,又沉着脸合上。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
虽然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出,可真发生了,还是有些迟疑。
当初在流放路上,乃是说好让春丫头去当丫鬟,而小薛又贵为县令……两家身份差距太大,老太太不得不多思忖些。
“此事,我不能贸然同意。”
等了半天,等出这么一句,可把林波波急坏了,抓住刁氏的胳膊就是一顿摇。
“奶的,我的亲奶啊,您为啥不同意啊?老话说的好,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像小薛大人这样的好男儿,打着灯笼也再难找到啊!”
刁氏被她摇的头晕眼花,忙将其按住,嗔怪道:“你这孩子,性子咋恁急?倒像是自个儿的亲事被抢了似的!囫囵话都没听清楚!”
林波波细一琢磨,才发现,里面还有“贸然”二字。
“您的意思是?”
刁氏瞥了眼薛永安,板起脸骂沈春行:“这都要怪我养了个大嘴巴孙女,如今全城都知道她是薛府的丫鬟,若真要嫁给小薛,那到底该给个什么样的身份才好?”
要知道,通房丫鬟连妾都不如,即便有了名分,也只能称作侧室。
刁氏哪能让孙女受这委屈?
而薛永安,那就更不能了。
“我这一生,只娶一人。自是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娶进门。若能有荣幸获得老夫人的准肯,春行,便是我永远的妻。”
少年往后退了一步,长身作揖,比之先前在坊间时,态度要更为诚恳,挺直的腰杆亦弯得更为干脆。
闻言。
刁氏心头一紧,按住林波波的手下意识用力,狭长眼眸紧紧盯住薛永安,仿佛要以此来洞穿他的所有伪装。
“你此言可是出自真心?”
薛永安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姿势,谦卑且执拗。
“天地可鉴,神明为证,我所言字字肺腑,若有朝一日背弃此诺,愿永生永世被镇压在十八层地狱下!从此,忘川之河不可渡,奈何桥前永徘徊!”
嘶——
几个鬼接连倒抽口凉气,越是了解地府,越是知此誓言的可怕。
这人对自己是真够狠啊……
沈春行斜睨他们眼,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喂喂,是不是该先问问当事人的意见?”
“你有啥意见?你都快黏人家身上了!”刁氏压根不搭理她,激动地拍起薛永安的肩膀,“好,好孩子!奶信你!”
沈春行抱起膀子,再接再厉:“你们难道就不觉得,我这年纪谈婚论嫁,有点早?”
刁氏真不觉得,
过了年都十四的姑娘了,再过一年,也该能进门了。
可其余人就不一样了。
老王他们虽然是生在旧社会,可活在新世纪呀!别说十五,十八都嫌犯罪。
“那啥,可以先定亲嘛,我看小薛大人的意思,也只是想先给你套个身份,将你套牢实了。”
林波波的提议让刁氏大为意动,在询问过薛永安的意见后,当场拍板定下来。
“那就先定亲!我可得去找庙祝算个好日子……”
沈春行眨巴眨巴眼,在触及少年那发自内心的畅快笑容时,彻底没了意见。
她的阿淮甚少有如此情绪外放的时候,好像把所有悲喜都牵挂到自己身上。
罢了罢了,无非就是实习男友转正。
宠他一回又如何?
敲定今日最大的意外之喜后,大伙儿也没了挑选房间的心情,各自哄抢了一间便罢。
老王几人没有再出去另寻宅子,左右沈家这边都是够住的。
唯有阿九依旧赖进了杨一屋里。
沈知夏想要有样学样,却被沈春行以定了亲的姑娘要有私人空间给无情拒绝。
二丫头眼泪汪汪,终是走了臭小子的老路,冲着薛永安哼唧两声。
一直忙碌到傍晚。
因着新搬,刁氏准备做些好菜,算作暖房酒。
结果到灶房一摸索,这才想起,光带了粮食,没带鸡鸭肉。
有米无菜,吃个锤子?
“要不,我请诸位下馆子去?”薛永安今儿大抵是有些兴奋,使劲献殷勤。
奶孙俩齐齐摇头。
一个怕花钱,一个,嫌难吃。
“城里就没一家饭馆味道好的,下馆子,不如你亲下厨。”
薛永安自是不会拒绝沈春行的要求,问题若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正巧这时候,有人顺着没掩上的大门溜达进来。
“我就知道你们缺东西哩!”
常大夫一手提着肘子,一手拎排骨,朝着薛永安得意扬眉。
“年轻人行事到底不够老辣啊,我这一听闻是今儿要搬,赶了个大早去集市买肉!怎么样,来的还是时候吧?”
沈春行冷不丁问:“你哪来的银子买肉?”
常大夫浑身的嘚瑟劲儿顿时消了半截。
她又笑嘻嘻打趣:“怕是挂薛府的账吧?如此说来,里头还是有人家小薛一份功劳。”
常大夫吹胡子瞪眼。
“就你话多。”刁氏轻飘飘责骂一句,顺走常大夫手里东西,送进灶房处理,等着薛永安下厨。
“我这儿本来有一桩好消息要告诉你,瞧这你春光满面的样儿,怕是不太想知道,左右我就不说了吧。”常大夫面色幽怨,故意卖起关子。
眼见老头摆起谱,沈春行转起眼珠子,猜测:“难不成,陈嬷嬷被你救过来咯?”
“……”
常大夫真想把小姑娘的脑袋砸开看看,里面到底与寻常人有何不同,怎得就偏她格外聪慧?
“这不难猜嘛,咱家在这儿统共就认识一县衙,左右都离不开那边,能跟常大夫你搭上边的,好像也只有陈嬷嬷。”
沈春行话头一转。
“不过,常大夫为何会觉得,陈嬷嬷醒了于我而言会是好事?我与她,还没到那地步吧。”
常大夫哼声:“丫头,也能有你猜不着的事啊?”
沈春行无辜地耸耸肩。
她又不是谛听,能通晓天下事。
“陈婆子是活过来没错,可她竟然在陈合眼皮底子下装昏迷。你说,古怪不古怪?”
一家人若生出两条心,难免会多出变数,常大夫早就看出来了,小姑娘她等的啊,就是这变数!
第202章 万物皆可炸
灶房里。
刁氏麻利地将肘子切成小块儿,整个炖太慢了,怕是这顿饭要吃到深夜。
虽说家里不愁睡觉的地方,可熬灯油多贵啊,老太太还没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
王有才背着手溜达进来,刚好见薛永安在把排骨过水。
他馋兮兮走过去,商议道:“成天的吃炖煮,有些腻了,要不把排骨炸了吧?正好林丫头提议卖桥头排骨!让大伙儿尝尝味道先!”
薛永安还没说话,刁氏先跺了下菜刀,嚷嚷起。
“没听过肉还能吃腻的,这也就是到了咱家里头,要换村里任何一家,看不你眼睛都吃绿了!”
到底没有拒绝。
大喜的日子,多费点油就多费点吧,谁让她高兴哩?
薛永安答应声,把排骨捞起来放到簸箕里,抖干净水后,置于盆里,用调料腌制上。
油炸得吃热乎的,且放到最后。
还真别说,这玩意儿他研究过。
两人转世前,沈春行没少带他逛夜市,后来有一年,人间情况不大妙,地府业务量大大增加,市区里整条街都空了。
小姑娘每日只能靠刷吃播望梅止渴。
没办法,薛永安只能略施小计,跑去“偷艺”。
就这么,他学的越来越多,会的越来越多,手艺也越来越好。
而沈春行呢,不止一次庆幸,鬼是不会长胖的。
薛永安把切好的肘子拢拢进瓷盆,倒进盛着热油的锅中。
随着呲啦一声,香气慢慢溢出锅边,萦绕整个厨房,溜进院子。
接着,再两染上糖色的肘子换到砂锅中,继续用小火慢炖。
沈家别的不多,就是做饭的家伙什儿,最全。
刁氏在灶房门口架起铁炉子,找来铁釜,倒入油后,她就没管了。
光有俩肉菜也还是不行啊,十多口人,哪怕孩子占多数,也得多整几个菜才够吃吧。
如此想着,老太太去了堂屋拾掇起带来的物件,看看都有些啥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