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仙——长安梨【完结】
时间:2023-10-08 23:24:46

  周莘和卫玘跌落断云崖时,谈及当年旧事,老嬷嬷说当年有人执剑守了一夜,那时她还和卫玘说笑,说那人一定是个大人物,还想拜那人为师。
  周莘扯开嘴角露出一抹笑,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仰头看渐明的天,无端流下两行泪。
  不知她阿爹阿娘能否看见,这些时日,她真的有成长很多,有在努力成为心中仰望之人,即便孤身对千军也无所畏惧,手中长剑也越发显露锋芒,她还要用这把剑,手刃血仇。
  殿中传来孩童啼哭,周莘骤然回神,她目光落在微弱灯火之上,才发现心中满胀喜悦。
  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周莘抵着长生剑,一瘸一拐的挪过去,殿门应声而开,站在里头的正是长公主,透过来血腥味比外面尚且浓重,长公主见她浑身是血,往她身后瞧,捂着嘴不敢出声。
  周莘虚弱的抬着嘴角,脚下一软,长公主接住她,两人挨在地上,有珠子滚落在地上,是周莘方才结束时从怀里掏出来的,那是周莘最后一颗珠子了。
  萧亦如愣神,那颗碧玺珠上还沾着血,可是那流动的木纹她一眼就认了出来,她伸手捡过那颗珠子,眸中惊异,萧氏传世的碧玺珠串,如今正在太后手里存着。
  “这……你……”
  “是碧玺珠,长公主不必惊讶,它不是如今的那串。二十三年后,请您一定在此处等我。”周莘长长出了一口气,没等萧亦如扶起她来,就听见里头太后声嘶力竭的叫了声卫夫人。
  长生剑被摁在地上使力,周莘摇摇晃晃的过内室门槛,榻上的叶芷嫣没了吐息,手无力垂在太后怀里的襁褓上,里头是刚出生的卫玘。
  周莘抬脚走过去,她甚至还没看清楚叶芷嫣最后一眼,还没见卫玘第一面,眼前一黑,她再次重重倒下。
  下一刻萧亦如挨着虚无趴到地上,与此同时她手中那颗碧玺珠落地,裂成几块。
  天地旋转,赤红色在周莘眼前弥漫,她浑身脱力倒在石板路上,有光照的她睁不开眼,长生剑横在身侧,剑尖所指往正是两缸凋谢的睡莲。
  慧明归了俗后,清音庵里除了几个洒扫的,还有一直在慧明跟前的小师傅,几月前周莘走了后,卫玘留下叶昭宿在后院里等着。
  清音庵甚少与外界往来,庆阳军中人不敢多嘴,就算是渭水失守卫玘失踪这样的战报在上京传来,也传不到清音庵叶昭耳朵里。
  盛夏已过,这日小师傅正要领着叶昭来慧明院里,修剪这两缸睡莲的枯叶,二人进来时,远远瞧着院里躺着个血人,叶昭眼神好,一眼认出来这身形是周莘,立刻冲过来跪在她跟前。
  周莘早没了意识,面色苍白吐息微弱,两人不敢耽搁,叶昭抱着人,小师傅抱着剑,二人当即请了医师上来。
  幸而清音庵都是女子,照顾个周莘不是难事,只是苦了叶昭,才给卫玘通过信说周莘应无恙,这会儿回来成了血人,身上都是口子,长发一侧削了半截不妨事,鼻梁上的那道怕是要落疤。
  叶昭等在门外心急如焚,唤了庆阳军留守的侍卫就要给卫玘去信,却见他支支吾吾不肯言,心里猜到大抵出了事,一手撑在柱台上,一手捂着心口,眼都没抬,“你直说吧,可是玘表哥出事了?”
  “渭水一役侯爷与席灼远一同落水,隔不过五日,这消息在上京城传开了。”
  侍卫这话叶昭听的心颤,眉头拧着,食指关节咬在嘴里思索。
  叶家主事之人不少,上有叶老爷子,下有他淳姑姑,就算将来要继承家业,还有他长兄,是以他自小就是养尊处优不谙世事那般长大,虽未从官倒也学了些书,此刻却全然用不上。
  同淳姑姑出门时,也不必他拿主意,等这事都堆在一起,叶昭才知这没主见害了自己,事情先后他有些拿捏不住,在门口晃了许久才决定要先给家中去信,等周莘这头醒了才能下山。
  小师傅留守清音庵是受长公主之托,不敢怠慢满身是伤的周莘,差人请医师又替周莘上完药,趁着夜色亲自下了趟山,她身上有长公主的信物,一路有人领着从宫巷穿梭进了长公主的书殿。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80章 、鲛人泪(十九)
  正是沈才均出行前两夜, 他不放心,在宫中徘徊许久,上了夜后赶着到长公主这里来想留个两句话, 想叫她提防宣姬, “殿下如今有天子权,更要公正清醒,不可轻易听信他人之言,即便是旧相识, 也要……”
  有内侍进门来报,萧亦如自案前抬眸,沈才均的话戛然而止, 内侍行过礼继续道, “殿下,清音庵来人了。”
  萧亦如曾说过,清音庵若有人拿着信物,不必等待直接汇报, 她见来人是小师傅,起了身就问道,“是周姑娘回来了吗?”
  平山行宫那夜之后, 叶芷嫣殒命, 周莘失踪,她尚年轻,吓的没了魂,还是太后稳重, 料理了叶芷嫣后事, 瞧着裂了的碧玺珠, 隐约猜出来些什么, 才将碧玺珠的事告于萧亦如听。
  后五年平山行宫拆除,改建隆恩寺,太后薨逝,五岁的卫玘承了侯位,萧亦如便出家清音庵,手上戴着那枚碧玺珠,一直等着周莘来找她。
  沈才均蹙眉,他往后看,是他上山时在清音庵修行的小师傅,沈才均听她道,“慧明师傅,是周姑娘回来了,只是她并不大好,回来时血糊糊一个人,身上都是伤。”
  萧亦如经历过那夜的险恶,所以她知道周莘伤的有多重,周莘离开时她手上还都留着从周莘身上蹭过来的血。
  她绕过长案,就要出殿随小师傅回清音庵,却听身后沈才均喊她。
  “长公主殿下,敢问这位周姑娘,是否名周莘?”
  沈才均从汾州追到达州时,卫玘和周莘已经回过一趟上京,可他在达州的营帐里只见过卫玘,想来周莘应当还在上京,那日卫玘还同他说着周莘无恙。
  萧亦如回头有些意外的瞧着他,“你认得她?”
  沈才均袖中捏着拳,颔首答道,“有过……几面之缘。”
  萧亦如长出一口气,“既如此,你随我一同。”
  夜色渐浓,内侍掌了灯随行,长公主和沈大人在其中,一路无人说话,径直到了清音庵,内侍留在外头,只有小师傅跟着二人进了院门。
  周莘门前有叶昭守着,几人进来他正从听着动静醒来,立在门前满脸戒备。
  三人中,小师傅他最熟,她前头身着凤袍的正是前些日子送走周莘的慧明师傅,再就是他只见过一面的沈才均,在五月叶家的婚宴上,他亲自替明宗帝传旨封了周莘夫人名号。
  知道他们是来看周莘的,叶昭虽然面上不大开心,到底是没拦着,看着三人就进了里屋。
  小师傅替周莘喂了药到现在,她一直睡着,鼻梁上的血已经止住,齐颌的侧发被擦的干干净净,几人动静不小,她连手指都没动,当真是伤极累极。
  萧亦如满脸愧意,摸了摸她的额发,微微叹了口气,于她而言,已经过了二十三年,周莘却是只跨越这段时光,若不是她,就不会有卫玘。
  卫玘呢?渭水一役,达州到此刻还没有他的消息传来,等周莘醒了,这事必定瞒不住,届时只会雪上加霜。
  萧亦如稳了片刻后替周莘掖好被子,转身欲出却见沈才均十分出神,他面色极不好,目光落在周莘身上,眸底尽是关心和焦急。
  “沈令尹?”萧亦如唤他。
  沈才均回神,略欠身,并未说话。
  萧亦如有意瞥了他一眼,领着几人出了门,又差人从宫中拿了好些贵重的药材过来熬着。
  小师傅和叶昭跟在身后,刚关上门,正看到那两缸还没来得及修剪的睡莲,萧亦如的话就跃进耳朵里,“瞧着沈令尹与周姑娘不像几面之缘。”
  这事儿叶昭知道,周莘在枷楞山时就是与卫玘沈才均一同被困在无相教的。
  “殿下见谅,我与周姑娘,乃旧相识。”沈才均眸光微滞,唇角抿着,似有些无奈。
  萧亦如看在眼里,不再往下问,思及他后日出行叫他留在清音庵一日,吩咐清音庵一众人之后自己下了山。
  沈才均的话萧亦如兴许不在意,可叶昭听出点首尾,夜里守在周莘门前擦长生剑时,他见到徘徊的沈才均。
  少年心性直言快语,提着剑冲到他跟前就问道,“沈大人,方才人多我不便问,现下只有你我,我免不了多两句嘴,您与我嫂嫂是从前就认识?”
  说罢他眯着沈才均的神色,该说不说,沈才均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墨眉朱唇,天然予人一种温和之态,以公子称他也不为过,本着质问的叶昭气焰顿时少了大半。
  “你这剑是周姑娘的?”沈才均避而不谈,种种过往,周莘没提过,他也不该揪着不放,余光锁在那把长剑上,鸦羽长绫染了血洗不干净,叶昭给解下来搭在胳膊上,剑身的云纹里还嵌有黑红色,他正在擦拭。
  沈才均见过相同的云纹,在萧烨的御案上,那柄剑鞘和长绫,他记得,黑影说的是,卫玘被围攻,宁可跳入断云崖,也不肯落在他们手里,是以黑影只带回来剑鞘。
  叶昭茫然点头,沈才均更加确信卫玘被追杀,周莘随他一起在那夜里丢了剑鞘。
  叶昭还想问什么,沈才均拱手转身就走,干净利落的令叶昭手足无措,他冲着沈才均背影哎了两声,皱着眉的退回去周莘门前继续擦剑。
  第二日,清音庵多了不少人,无一例外都是医师,全由坐镇北晋的长公主殿下送上来的,从日出到隅中,又是换药又是诊脉,叶昭已经见过不下六位女医师,还有个跟在后头的小师傅,每一位无不尽心尽力。
  周莘身上大多是刀剑伤,一整夜都在极端对抗,累到极致,被医师们折腾一早上连个眼皮都没动过。
  叶昭认了命,一边等叶家的回信,一边等卫玘的消息,干脆抱着剑就在院里坐着。
  入秋的午后分外好睡,叶昭坐着坐着就趴在荫凉下就眯了半晌,有人推了院门,吱呀一声,叶昭就弹了起来,见来人是沈才均又坐了回去缓神,“原来是沈大人。”
  沈才均仍是夜里那身衣服,人也不是空手来的,手里拿的锦布裹着个东西,掌心和脱了线的袖口都沾了些黑灰,叶昭抬头,“沈大人你这拿的是?”
  他将锦布展开,里头放着柄剑鞘,材质极佳,叶昭眉梢微扬,手中的长生剑率先递了过去,鞘身细小精致的纹路竟与剑身合上,从前被鸦羽长绫遮住的锋芒,显露无遗。
  周莘也像是一把剑,她需要磨炼,才能以那些锐利击退惊涛骇浪。
  叶昭拱拱手,“沈大人,有心了。”
  “渭水失守,危及达州,卫侯失踪以来,南晋大军连连逼近北晋疆土,明日我便要出发,周姑娘这里还请多瞒住,她如今这般,多思反倒伤身。”
  沈才均客套的很,关心的话脱口而出,叶昭听的都觉得像那么回事儿,往后倚着挑眉道:“我嫂嫂就不劳沈大人操心,好歹她也是我们叶家人……”
  隔着沈才均微摇的衣摆往后看,廊下有个人影,叶昭定睛瞧,吓的他立刻跳了起来,正是躺了足有一日的周莘,她随意披了件外袍,头发散着就出来了。
  喂药扎针,医师调理到底得用,她面色红润不少,站的笔直听了半晌话,见两人到她跟前,她开口问道:“你说……谁失踪?”
  沈才均神色不变,倒是叶昭眉目挤在一处有些难看,仿佛方才说那话的不是沈才均,他被周莘盯的支支吾吾的挤出来几个字,“是玘表哥。”
  叶昭还以为周莘要挺不住,他回话时都做好万全的准备上去接住他嫂嫂,绝不叫沈才均冲在前头,谁知周莘平静的很,等小师傅那头带着医师来瞧过又走,窝回榻上有些失神,等着他二人过来详说。
  叶昭不了解达州战事,手里捧着长生剑和周莘身上收下来的东西,坐在一侧听沈才均细说,周莘听了半晌后仰头一口将药喝完,又伸手要叶昭手中长剑。
  旧鞘碎在平山行宫的雨夜里,这是柄新鞘,不同于旧鞘的遮芒,要更耀眼。
  周莘莫名心中发酸,她自恢复记忆后想过同沈才均再见是什么场景,两人隔着长街对望,诉说当年旧事,唯独没想到会是如今这番。
  周莘还想起他去枷楞山寻无相花说是为了招魂,那时当真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周莘这一趟来回,心胸已然较从前更广,她伸手抚上剑鞘,笑着道谢,“劳你费心。”
  剑鞘刻的纹路清晰,她瞧的更加坚定,“你要去达州,我随你一同。”
  不止是叶昭,连沈才均都怔住,看向周莘时眼神里带着许多复杂。
  她自觉自己从不会轻易说出这番话,这趟奇妙之旅真的令她长大许多,卫玘也不是常人,渭水之上南晋出的是御林军,与席灼远对手,这事多半也有隐情,无论如何,她都要亲眼去看看才好。
  “沈才均,你知道我的。”周莘抬眸定定的看向他,长发齐断,堪堪遮在右下颌,她缓缓道,“从前你就知道我的,我认定的事,一定要做到,我认定的人也一样。”
  蓦地记忆回溯一般,沈才均想起十几岁时的周莘,同样坚定,曾经小小的身影跟在他身后学骑射,他教周莘说,“驭马挽弓,都不是易事,难在专一和坚持。”
  周莘要强的很,没日没夜的练习,手磨出血也不喊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挽起长弓,降服烈马。
  这事沈才均记得,他再见周莘之后,从未听她提过,以为她心中记挂周家旧事,不愿再提当年,却不曾想她此刻提起,为的竟是和他一起前往达州。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本卷下章完
  下卷是终卷
  芜湖~
第81章 、鲛人泪(二十)
  沈才均面上是平静寂然, 情绪就算倾泻,也没个由头,垂眸瞥见她手腕里露出来一节包好的纱布, 思量半晌后才点头, “我应允你便是。”
  这下轮到叶昭为难,周莘这一身的伤,长途跋涉那就是寻死,万一人出事, 先不论卫玘人在不在,光是叶若淳就要唯他是问。
  于是他起身就打断二人对话,连连摆手, “这可不成!上京城到达州, 行军都要数日,这一路耽搁,嫂嫂你一身的伤调养不好回头再病了,撑不到再见玘表哥, 那可怎么了得?”
  周莘抬手指着叶昭手里的东西,都是周莘的随身物品,除了庆阳令牌和锦帕包着的无相花根, 还另有方布袋。
  周莘示意他打开, 叶昭不解,伸手拉开袋口,里头放了颗透着蓝光的珠子,“这……这是……”
  “鲛珠。”
  叶昭怔愣住, 瞪大眼睛, 不可置信的跟着重复了一遍, 他忽而明白了周莘为何要此时前往达州, 卫玘的年岁耽搁不了多久,鲛珠还是尽早送去为好。
  “这真的是鲛珠?”他双手端着盒子细细的瞧,半晌反应过来将盒子盖上,“这也不急在一时,嫂嫂还是等伤好些再赶路。”
  这回不是周莘,而是沈才均拿话堵他,“叶公子放心,我会安顿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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