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长缨在她手——沈篆【完结】
时间:2023-11-11 23:13:04

  “成,”沈辜扯唇,“您也否了那些无奈罢,我只是告诉你,我要兵不是去打仗的。”
  宗端:“兵不打仗,又能做何事?”
  沈辜声音如刀似剑,伤他的心力,一伤再伤:“您这不是知道兵要打仗嘛?”
  眼见主将的脸色深沉灰暗下去了,她便转脸,“去守城。”
  幽暗的帐内无人回话,沈辜思忖着往后,补了话:“珦城被打下来了,我要兵去守着,免得等阒兵他们醒了神。到那个时候,就是这城想守,也无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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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启程
  ◎抬头见光◎
  “当真?”
  宗端闻言, 第一反应竟是起了慌乱的表情。
  沈辜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个冷笑,下颌挑向角落,接着更深地欠进椅子里, 低头掰着她细长的指头玩去了。
  “宗将军, 千真万确。”刘玄淮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他庄严地宣布道:“沈将军带领三百战士, 不顾危险、冲锋陷阵, 夺回了我们的珦城。”
  “你......”堂中威风赫赫的主将却失了魂似的, 转过头望着椅子里垂眼的少年,“何必, 何必......”
  冷峻的脸庞攒出一道笑纹,可这笑包含机关算尽仍不得意的灰败。
  终是梦中人, 这场局无解。
  宗端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营帐,他气力全失,姿势僵硬难看。
  “啪。”
  “将军!将军!”
  外间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随之是焦急纷沓的脚步声。
  宗端昏迷了过去, 他似乎因不堪重负而失去了意识。
  可沈辜难以理解, 她这个忍气吞声博得二品官位的副将,即便气恼自己的不服管教,可也不该如此就晕了。
  那未免也脆弱得太过分。
  听着近在咫尺的混乱人声,沈辜低垂的眼睫微微颤了颤, 她停下打量掌纹的无聊,肩头紧了紧。
  “抚安,宗将军他?”刘玄淮看不透, 这出戏码究竟是怎样演道如今这一地步的, 他实在费解, “难道宗将军有何苦衷,才不能派兵?”
  “......这不是他一人的苦,”沈辜深邃的目光轻飘飘地斜了过去,“玄淮兄,你何时能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人呢?”
  刘玄淮被她问得手足无措,抚安始终是一人吗?尊崇她的有很多人啊?
  他的眼神太清明,这是一双初入官场的漂亮眼睛,“我,我会始终陪你的。”
  “就算这回要不到兵,回珦城,我也陪你。”
  沈辜勾了勾唇,“出去吧。咱俩是不速之客,就别再在主人家讨人嫌啦。”
  “回珦城吗?”
  “不,”瘦削的双肩展开,她抻着腰身,闭眼道,“回京城。”
  无论如何,珦城还是大庚的国土,它即便破碎成一片废墟,也还是姓庚不姓阒。
  朝中也有些聪明十分懂得开源节流的官员,听闻珦城被夺回,及时上书给李右丞,道珦城乃蛮夷荒地,不若舍弃给阒人,好换日后和平。
  沈辜打下珦城的好消息被八百里加急传回京中,朝野上下无不震惊,那几日官员上朝,互相见面第一句话是:“北疆那仗竟还能打?!”,第二句则是:“谁带的兵?是宗端宗将军吗?原是他,他曾是镇国将军的副将,无怪乎无怪乎。”
  可惜,宗端从未有居功自傲的想法。
  自想方设法不让沈辜淌进这场军政浑水失败后,他开始大肆夸耀她的战功,力图用赫赫战功的荣光盖活她危在旦夕的小命。
  京中很快传了信儿来:“即刻班师回朝,速慰将士艰辛。”
  信令回京将士不得过千,道:“京畿百姓文弱,恐其畏兵。”
  “文弱哈哈哈,”沈辜笑得扬手击掌,“何时我大庚子民需要畏我们的将士了?嗯?玄淮兄,你且说说看。”
  “抚安,你起于微末,京中老爷们自然是不放心的。”
  沈辜冷哼,“如此担心我带兵入京会生乱,不如直接把我兵戎全解了,又拿什么一千将士做幌子。”
  “抚安,我们便要回京了吗?”刘玄淮苦笑,“没成想会坐着战马回去。不知李右丞见到某,可会恼怒?”
  “他只会给你升官。”
  “何出此言?”他转念一想,淡淡笑笑,“是,说不准让我这个榜眼出使北疆,朝野上下还会对李右丞这一义举大加奉承呢。”
  沈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回京的行程定了下来,便在十月中旬,既不得重兵入京,沈辜的随行人员只有刘玄淮一人。
  王苌和程戈留在北疆驻守珦城,除了这二人,沈辜也再无能委以重任的人。
  珦城里驻扎着足足八千数的庚兵,阒搠铸造的铜墙铁壁为庚所用,一切外敌在这些时日里都蔫巴巴地不敢来犯。
  “王苌兄长,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精悍的青年裸着肌肉虬结的上身,背后一桶箭,腰上挂着只死兔子,踩着高处的石头,俊朗的眉眼压着烦躁,“第二次了,沈辜,你是第二次拒绝带我上京了。”
  沈辜:“对不住。”
  答应王老爹给王苌的前程,她一定会实现的。
  可何必是现在。
  换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打仗,不过徒增艰难心惊罢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沈辜望着他的眼睛,“北疆若有战事,我一月内即可返回。”
  “假如一直没有呢?”
  “或许半载或许三年。”这个期限谁说得清,李持慎不死她难安,李持慎死了,各方乱臣尚要安定。
  沈辜解下匕首,将其送给王苌,“王苌兄长,我沈辜不是食言而肥的人。你的锦绣前程,我在京城先替你织着。”
  “谁要那个了,”王苌咕哝,怨气十足地接过匕首,接着就攥紧刀柄,仿若一抓便再也不放手,“抚安,你若真念我,能不能下次见面的时候,去哪儿都带着我?”
  其实沈辜这次又是为甚不带他,王苌大概是知道的,他这个讨厌读书的勇夫农夫,隐隐约约感觉到那个有金宫殿银锭子的京城,也不一定全是浓艳的花儿和醇香的酒。
  “我知晓了。”沈辜拥了拥他炙热结实的腰身,分离时将一柄剑鞘拿出,“这是赠予程校尉的,他腿上有伤,便没告知他我要走。”
  “记得给他,我见他那剑都卷了刃,舍不得扔的话好歹也套个剑鞘,这样子看着好些。”
  王苌撇嘴,但还是轻柔地把剑鞘接了过去,“行啦,你走吧。”
  沈辜冲他笑笑,旋即转身走了。
  她走后,不远处的树后慢慢踱出个人影,一瘸一拐地望着沈辜的背影,“小将军......”
  王苌嗤笑,仿若对程戈的伤感离情而恶寒,剑鞘被他一把塞进校尉的怀里,自个儿转身跳进山涧里。
  片刻后,隔了半里地,山崖上空回荡着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啕:“抚安——”
  “嗤。”程戈朝那个方向冷笑,抱着剑鞘,瘸回珦城。
  “沈辜,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呢?”宗端坐在黑暗里,宽肩上的冷盔于阴霾里勾着两撇白光。
  他撑着额,桌上倒了两个空瓶,内室里酒香弥漫,在出发前夕,主将喝醉在营帐内。
  “又打险仗,你也就会打险仗——拥兵数万的时候,怎么就赢不了了......”
  失魂落魄的男人捂着他日渐沧桑的脸庞,借着酒劲,使劲地追忆他的过错与荣耀,自然,一切里都有他那位神武无比的镇国将军的影子。
  “......我怎么会不信你打不赢,但你也该等我部署好后路,这么快,这么险——沈辜,沈辜——”
  “宗端。”
  “......沈辜?”
  斜刺里忽然闪出一道清朗的少年声,宗端支着沉重的头颅,两眼迷惘地张望着。
  他的眼光被一人掌灯相望的身影攥住。
  沈辜手里持着烛火,细挑的身子像片柳叶似的,立在不远处,眉目清秀,眸光如剑。
  “回京前夕喝得伶仃大醉——宗将军倒是勇气可嘉啊。”
  她不急不慢地上前,端着烛火照亮宗端醉意朦胧下而柔和的面庞。
  自己的副将生得与许多行伍人一样,眉眼粗矿但不是硬气杀伐,下颌坚韧脸型瘦削,日常时表情坚冷,不苟言笑。
  醉了也不失坚硬,不过失去光点的眼睛倒点缀了不少柔情。
  偶时也会想念他和自己上阵杀敌时的后背相托,不得不承认,这么多年,只有宗端和她的配合堪称是合榫合卯、天衣无缝。
  “宗端呐,你看我,我是谁,你看得清吗?”
  被当做孩童诱哄的经历还是稀奇。
  宗端醉而清醒,勾唇笑了,“你是谁,你是我手下,我最讨厌的肆无忌惮的小副将。”
  小副将......啊,小副将。
  沈辜皱皱眉,“怎么小了呢,没见我都夺了珦城吗?我怎么记得某位将军还说我此战之功,可配黄金千万呢?”
  “哈,”宗端摇摇晃晃起身,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指着她,“沈辜,别趁老子喝醉了调戏老子,老子最他娘烦你这幅无赖模样!”
  沈辜见惹出火了,不急反舒心地说道:“这世道很多时候忒没道理,无赖好啊,无赖能要到很多东西呢。”
  “要个屁,要到现在,你看你要到什么了?”宗端人醉道理不醉,他知道如今是无可挽回的局面了,仰着脸对帐篷顶哈哈两声,“你要到了,是,还要到很多呢!死人!死人!堆成山的死人,还有——他娘的算计,日他老天的,数不尽的阴谋诡计!”
  一条严肃冷峻的汉子的崩溃,实在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沈辜像见证火焰的熄灭般,她巨细无比地,把宗端由怒骂到大笑到哭泣再到怒骂的过程看了个彻底。
  盔甲几十斤重,宗端穿着它们不醉的时候走路带风,现在醉了,沈辜的一根尾指就能压垮他。
  他的发泄被沈辜视为妥协后对自己底线沦丧的一场压抑的祭奠。
  相信李持慎也经历过这个过程。
  或许每个好人在意识到自己变坏的那一刻,都是如此的无力且愤怒。
  幸而幸而,沈辜心想,幸而她自己始终是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不需要为任何罪孽而自责消磨。
  不需要吗?
  不需要。
  行罢,总之第二日,他们启程了。
第66章 好偶遇
  ◎梁左丞◎
  应予吩咐的一应嘱咐好了, 启程的队伍拖着干粮和少量武器,从珦城出发再入关进京。
  旅途艰辛自不必说,每个驿站都有京里的探子也不肖多言,除了博得刘玄淮一句“李右丞真是手眼通天”, 随行众人只是在肃静中消磨时间。
  盖因各路诸侯的眼睛都盯着沈辜一行人的缘故, 终于有日,她烦了言行举止都要在他人眼皮底下浓墨上演的不自在, 撩开门帘, 独留下出走的纸条, 纵野马一人回京去了。
  她回京途中不住驿站,风餐露宿且悠且游, 衣襟上沾满酒香也无人管,沈辜心说这才是大自在, 等此间事了,她便去游历山河,带着马和柿子。
  啊......柿子。
  遭了, 忘了带柿子。
  沈辜想到那匹人前野性凶悍, 人后撒娇打滚的灰狼, 笑晃晃俯身拍了下马脖子,“小野,怎么搞的,也没人提醒我, 这不缺德嘛。”
  野马从鼻孔里分出巨大的气息,它大概在反驳,缺德的是背上的这个人, 而不是它。
  而被留守在后方驿站的还有宗端和刘玄淮, 沈辜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诸多眼线还在那儿暗戳戳盯着呢。
  一旦这些眼睛发现万众瞩目的对象消失,说不准要冒出许多哗然。
  主将到底是心系属下的小命,平淡地下了道假称沈副将旧伤复发的令,队伍里便多了辆从外面看不见人的马车和假模假样的医官,除此外依旧是照常行军。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沈辜乐淘淘孑然一身,尽情挥霍着她为数不多的闲暇时光,终于在不记日夜的某一日抵达京城郊外。
  远远地可以看见巍峨城墙了,城门里吞吞吐吐着各样布衣麻褂,人群络绎不绝,守城的兵也比寻常守卫高壮威风,手持剑戟端的是目光如炬。
  沈辜没给野马上缰绳,她走一步马蹄便跟着进一步,野马红烈烈的鬃毛飘逸俊美,时而低头时而昂首的模样实是人形十足的乖巧。
  莫说是在珦城,就是在整个大庚也甚少见能把牲畜驯养至如此的,是以她的行进很快就引发了诸多眼光的关注。
  “站住,来者何人?”
  对拦住自个儿的守兵作了个揖,沈辜直身,看着人面轻声道:“乡下人,进京投奔亲戚过活的。”
  “乡下人?”与她对视的守兵显然不信,他见沈辜虽面孔瘦削,有些饿瘦的影子,可通身气度却是不凡,透着乡下人绝没有的闲适与从容,能守卫京门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小喽啰,其犹疑的目光不断在沈辜头脸与衣物上来回。
  末了,暴喝道:“哪个乡哪个县?”
  沈辜牵马作答:“奉和县小刘村人士,几月前家乡闹瘟疫,亲人尽没了,没法才投奔到京城。官爷,您行行好,放我进去罢,小人两日水米没打牙了。”
  “奉和县......是有个小刘村,”,想不到会在煌煌京城遇到老乡,高大的石门后闪出个高胖的影子,他背着手,眯眼打量沈辜一番,用浓厚的乡音道:“家中祠堂还好吗?”
  “祠堂早改作了学堂,当初是有位姓迟的先生在那儿教书,小人有幸,在迟先生手下学过几年书。”
  “哦......果真是我小刘村人。”祠堂改学堂的事外乡人绝对不知道,胖官兵于是摸着下巴笑了,他上前拍拍沈辜的肩膀,“兄弟受苦啦,你可知道来投奔的亲戚的具体姓名,我或许认得,我不认得也能熟络周围兄弟来给你找找,带个路也成,反正都是老乡。”
  沈辜微微一笑:“多谢这位大哥了,只不过我这位亲戚素来深居简出,连家人都不能得知其具体住址。我来京的路上便已做好要长久寻找的打算了,也不敢劳烦您。”
  守卫颇感到遗憾,“哦这样啊,那你进去吧——放行!”
  沈辜再做了个揖,扭身对野马附耳几句后,直起腰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城门。
  城外的红鬃烈马抬起前蹄对天踩了几下,更仰头长声嘶叫一声后,尾巴摆起,转身马步如飞,不过几息就消失在天际。
  围观者无不啧啧称奇,沈辜之神秘引起了好几位布衣小厮的好奇,这几位小厮都是出城购买新鲜的青菜的,菜尚未买全,却见到位眼若寒星身姿利落的少年,无不起了别样的心思。
  其中一位,上面穿着布衣,裤子却用的碎绸和布缝合的,破烂里见富贵,面孔倒白白净净,瞧了便是正经高户人家里出来的饱食下人。
  在沈辜刚出现的时候,他便注意到她了,等到野马跑开,听完方才那一番话,他心中的心思终于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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